“妈妈，我好饿。”孩子紧紧拉住母亲的衣摆，因为饥饿而消瘦的面颊显得眼睛更加突出，“我好饿啊，妈妈。”
  瘦骨嶙峋的母亲轻抚自己孩子凹陷的面庞，在悲伤的渴求的眼中，她强自笑着，“阿坤再等等好吗？爸爸……爸爸出去找吃的，很快就回来了。”
  就在杜云话音落下后一秒，大门应声打开。
  “爸爸！”王坤喜悦地看向走近的男人。准确地说是他手上的东西。
  一个明显是装了东西的购物袋。
  有吃的了！
  王坤迎上前想扒拉开袋子看看马上用来填饱他肚子的东西是什么，却被自己的父亲赶开。
  “你先带他去楼上。”王德良将王坤推向杜云。
  “爸爸？”
  杜云也是不解。
  “会有吃的的。”王德良看着孩子的眼睛，承诺道，“你会吃饱的。”
  孩子露出笑容，拉起满目担忧的母亲上楼。
  等再听不见楼梯的脚步声时，王德良将袋子中的东西拿出放在案板上。
  毫无疑问，那是人类的一双手臂和两条腿，基本对称的两副手脚无疑是从同一个人身上拆下的。
  王德良抽出菜刀，沿着骨隙将肌肉干瘪、血液凝固的肉和着血管一点点刮下。
  没有足够的水将手中的食材炖煮，就只好用炉火炽烤。幸亏他们家用的是罐装天然气，还能打开煤气灶。
  蛋白质被烤熟的味道渐渐散发出来，王德良撒上椒盐，将整盘的烤肉端给楼上已经等不及的王坤。
  “吃吧。”王德良抚摸孩子绵软的发丝。
  “爸爸呢？”
  “你先吃。”说着，王德良将筷子塞进他的手心。
  不想知道为什么末世这么久之后还有这样新鲜的肉，也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得到这快肉的。快要被极度饥饿时陡然见到的美味逼疯的孩子将冒着热气的食物不断地塞进胃囊。
  “咕……唔！”王坤突然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长时间的饥饿后，突然进食大量难以消化的蛋白质，无疑会对胃部和肠道增加负担，而身体减轻这股负担的方式便是主动性的反胃。
  好难受……
  嘴里没有来得及吞下的食物和腹部反酸回来的食物几乎将呼吸的器官堵死。胃部的抽痛、喉间的酸苦几乎让他流泪。
  但尽管如此，尽管是经历着几近窒息的痛苦，王坤也依然没有放开将嘴巴堵死的手掌。
  杜云和王德良在他捂嘴时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你吐出来。”杜云轻拍着孩子的后心，见他难受的样子心疼得目中含泪，“你吐出来啊！”
  王德良也着急地想要拉开王坤捂嘴的手，却没想到这时的王坤力气突然特别的大。
  王坤小幅度、却剧烈地颤抖着。他对父母摇了摇头，用力打开食道，做着吞咽的动作。“咕嘟”一声，将嘴里残留的食物和涌上来的胃酸重新吞回肚子里。
  王坤放慢了节奏，将肉片一块块嚼烂，伴随着胃部剧烈的抽痛，终于满足地将空虚已久的内脏填满。
  “我吃完了。”王坤放下餐具，忍着剧痛笑到，“爸爸妈妈吃吧，我想睡了。”
  杜云对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感到担忧，但用力关紧的房门阻断了她的关心。
  杜云缓慢地拾起肉片。
  她没有问这是什么肉，但她的心里早已经知道了答案。
  杜云猛地将手中的食物塞进嘴里，大口嚼着，眼中却不断涌出泪水。
  她机械地咀嚼、机械地吞咽、机械地重新夹来食物、机械地流泪。
  当胃部终于不再为空虚而痛苦时，她颤抖着捂上已经满是泪痕的脸。
  “老公啊……”她拉住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老公啊！”
  她颤抖着唇，不惜浪费珍贵水份也坚持问道：“我们再坚持下去……还有意义吗？”
  王德良将妻子拉进怀中，安慰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在杜云崩溃的哽咽里，他沉声道：“会过去的……只要活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不要哭了，我们还有孩子。”他拉起妻子，擦去她的泪水，告诉她，要坚强。
  但此时的他们从没有想到，人类倾力抓住的幸福和希望在意外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硅化物的灰黑色从眼睛开始逐渐代替他原有的肤色，就连他身上的衣物也无法幸免得成为无机物的沙石。
  灰黑的人型脸上还满是错愕，而他的形体也被定格在了这一瞬。
  “爸……爸爸？”王坤颤抖着后退，已经漫目灰黑的孩子在一片石像样的世界中抱紧自己的双肩。他惊恐地瞪大了眼，为眼前这一片难以想象的世界。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了一样。将眼睛死死闭上。
  “阿坤？老公？你们怎么还不下来？”
  一步步从楼梯接近的脚步踏在王坤的心脏上。
  如同濒死晚钟的声音终于在房门前停下。
  “老、老公……？”
  她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声音是决裁的镰刀。
  “咕……唔……”巨大的、已经聚现出的绝望横亘在他们之间。扶持家人在灾难中走下去的、希望的支柱已经不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造成这一切的怪物瘫伏在地上，悔恨的泪因为难以想象的巨大酸楚倒流回心脏，在那里孕育出几乎是令人呕吐的悲伤。
  他用手指抠抓着地面，人类的身体不可能与已经化为石板的、坚硬的地板抗衡。血液从他崩坏的指甲和划破的指尖流出，为他的动作留下痕迹。
  但如此钻心的疼痛却不及他悲伤的万分之一。
  因为，那是绝望。
  扭曲的、仿若朝圣的姿势向石像跪拜。他颤抖，一遍遍呢喃。
  “爸爸……爸爸、爸爸……”
  突然，他后背一暖。孩子下意识想要抬头寻找暖源，但在还未看清一切时便将双目紧闭。
  但他知道，伏在他身边的是谁。
  “妈……妈？”
  杜云用剩下的一只手轻抚着孩子的身体，在几乎要麻痹了痛觉神经的手臂重组中，她安慰地抱紧自己的孩子，一字一顿说道：
  “我们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知道了吗？阿坤？”
  鼻尖是已经熟悉到可以辨清来源的血味。王坤颤抖着唇，咬牙应了一声：
  “嗯！”
  ——————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毁灭抱臂看着眼前碍眼的母子和谐的一幕，讽刺地勾唇，“所以你那遮遮掩掩的态度有什么意思？”
  因为眼睛的石化力量，所以将双眼蒙蔽；因为拥有残肢重生的能力，所以割肉奉子。
  他们不愿意伤害别人，但是这掩盖不了一个事实。
  “他们是拾尸者吧？”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什么人听一样，她问道，“和吃了父母的人是同一类的怪物。”
  “你要怎么做，本我？要杀了他们么？”
  在她声音落下的一瞬，原本安稳缩在母亲怀中的王坤突然将眼睛上的遮掩物扯下，在杜云默不作声的放任中，他睁眼向毁灭看去。
  “你……你怎么……？”王坤看着身体没有像爸爸一样石化的罗一心，难以置信的泪水湿润了眼眶，“我……不是怪物了？”
  不，绝不是。
  “只有天启者才能杀死天启者”本以为是顾叶涵夸张了，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相当于游戏规则一样的东西啊。
  罗一心看着脚下逐渐漫延的灰色石面，追逐着它的走向，一直看到王坤视界的尽头。
  就连死物都能把它石化么？
  并不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啊……
  罗一心长叹一声，一步步向相拥的母子走去。
  “你要杀了我们么？”
  当罗一心站到他们面前时，母亲这样问道。
  在孩子仇视的目光中，她半蹲下身。
  “不好说。”
  王坤不能死，她已经答应老王了的。但是这个女人就不一定了。
  在少女诡谲漠深的目光中，杜云颤了一下。
  她哆嗦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杀过人么？”罗一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句。
  “不，”杜云摇头，“没有。”
  只有这件事，她是从来没有做过，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的。
  “那你们一开始吃的是谁的肉。”
  就算那个石化的孩子吃的一直是他母亲的肉，那么这个女人身体再生的能力又是从哪里来的？
  “是……死人的。”杜云目光晦涩，“这里是市中心，是丧尸数量最多的地方，政府派来的搜查队也就只敢在周边找幸存者，我们——居住在这个小区的大部分人都被留下了。”
  听见杜云的话，躲在渊后面，没有被王坤力量波及的姜临和胡诚等人无言地将头撇开。
  “一个月过去，食物水什么的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我的丈夫……”杜云哽咽一下，继续说道，“我的丈夫就捡那些饿死的人的肉回来吃……”
  说着，她再难掩悲恸，挤得皱巴的脸上面色通红，泪水簌簌落下。
  这样的惨状，不知道在其他地方发生了多少。
  他们没有杀人，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
  “我知道了。”罗一心狠狠将前额的头发撸到脑后，“我不杀你们。”
  在母子目光骤亮的希冀中，她继续道，“但我也不能把你们留在这里。”
  死人肉也总有吃完的时候，到时他们必将走出这栋房屋，拥有石化能力的孩子和不死之身的女人。不稳定因素太大了，而且她对他们身上的异能很有兴趣。
  “我带你们走，离开这里。”
  “真……真的么？”杜云难以置信地求证，突然她犹豫了，“但是……阿坤的眼睛……”
  “这个问题我来解决。”
  罗一心当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将视线中的一切都石化的能力，不管怎么说都会带来恐慌，给王坤带来不好的影响。
  但还是那句话——
  “我答应王通林了，会照顾这个孩子直到他有自保的能力。”
  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把它做到完美。这是罗一心的处事原则。
  不过，只有一点——
  在杜云激动得颤抖时，她最后提出了条件：
  “不能再吃人肉了。一口也不行。”
  杜云连忙应声答到：“好。”
  说到底，吃人，只是在绝对饥饿下的无奈之举。只要有充足的食物，谁会想吃人呢？
  罗一心转而看着她怀里的王坤。
  王坤在她的迫视下，郑重点头。
  “我不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