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将军
作者:黑夜殇恋      更新:2021-10-05 12:33      字数:5470
  “汝探到,圣上要飞升。”
  “是。”
  “喜事。”
  “是喜事,不过哥哥为何来问吾呢。”
  圣巫覡看了看指尖:“天道,已是许久没有动静。”
  雪却不愁:“也是,不然每次吾也会有感觉,这不正说明吾等将那天道经营的好好的。”
  圣巫覡却不说话,微微抿着唇,看上去有些担心,半晌才道:“雪儿,汝为何不听话……为何不听……”
  “吾从没有违抗天道,哥哥为什么这么说。”
  圣巫覡垂着的眼帘猛然抬起,看着她时眼角竟有些红,没有说话,依旧抿着唇,极力忍耐似的。
  雪看着哥哥这也算是失态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惊,往车板边缩了缩身子,又猛的直起来:“哥哥不会是!想让吾违反天道……”
  圣巫覡依旧毫无反应,只是眼角越来越红。
  马车慢悠悠踱步,过了一道华贵的门,灯光悠悠红暖。
  “为什么……为什么汝不听话……”
  巫殷殿里落星雨看着满满一桌子点心,百无聊赖地翘着腿左晃右晃,一手拿着那把玉扇从食指转到小指,另一边手肘拄在旁边椅子上,就那么横跨三个椅子扭着腰哼小曲儿。
  蓝钗一旁看着落星雨这么高难度的姿势头枕自家圣巫祝大人椅子脚蹬自家圣巫覡大人的凳子腿儿,嘴里哼哼手上还不老实,心里就盼望着自家大人们赶紧回来收了这个妖孽。
  正想着呢,那落星雨展现了狐狸精能力一下子从椅子上直起来,解开自己的衣领转身出,一脸笑容地迎出去,刚在门口站定,载着两位大人的那辆马车便徐徐驶来,不过没让人想象到的是,雪竟然没等马车停稳便跳了下来,看见落星雨也没问他怎么又过来了,而是点过头后往屋里一钻,跟不曾回来似的。
  雪一反常态这谁都看出来了,落星雨心说这出趟门儿怎么着还气上了呢,不过说来……雪似乎是不曾生气的,最少在他面前没有——最近还笑了呢——最多津津鼻子皱皱眉,这一声不吭的闷葫芦样儿,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气上了。
  圣巫覡在他面前走过,依旧是那么一副全天下都欠他钱还死了爹妈的苦瓜脸,落星雨本没想理他,反正他说什么那苦瓜脸也不会回应他,还不如想想怎么哄雪儿。
  没想到那“苦瓜脸”竟然看了他一眼后停下来了,目光带着极寒。
  “你干嘛?别告诉我你看上我的美色了,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我的美色只能给雪儿看的……”落星雨装瞎看不出他眼中的极寒,把几百年的风流债单方面一笔勾销塑造了个臭不要脸的良家美男形象,正瞎编着心不在焉地描着与自己差十万八千里的形象,那圣巫覡忽然抬手,但似乎怕落星雨脏了他高贵的手指硬生生缩回来了。
  落星雨:“……”
  圣巫覡闷声道:“咒……”
  落星雨立即反应过来了,心花怒放地显摆道:“雪儿给我写的,怎么样,怎么这么好看呢,诶呀真是担心我啊,我妖狐体质还怕运气不好吗,不过雪儿就是这么细心体贴……”
  圣巫覡眼中微微血丝,扭头走向自己的房间,还没显摆够的落星雨呸了一声,转头看向蓝钗:“蓝钗,我给你说说雪儿对我有多好吧!”
  蓝钗:“……”
  谁能来,收了这个妖孽。
  当晚没人吃饭,落星雨估摸着是天天啃菜叶子终于把雪儿啃恶心了,自己下厨煎炸炒出来几盘子荤腥,怕油腻还拌了个凉菜。
  落星雨借着端盘子的理由就没敲门,千回百转地叫了一句“雪儿”,调子拐了十八道弯,末了带了个向下的弯勾,叫的蓝钗鸡皮疙瘩掉一地。
  还好雪没搭理他。
  落星雨自有绝招:“雪儿,我给你做肉吃啦?。”
  门开了。
  蓝钗惊诧于自家主子为了吃毫无尊严和骨气可言,气都不生完就开门让人进去哄。
  落星雨闪身进屋,带上门,才见雪坐在桌边抄书,心说平日抄书是罚,今日怎么还自己抄上了,盘子一放:“来,雪儿,吃饭。”
  雪也一点生气的架子没有,拿了筷子就吃,先咽下去一口才想起来谢谢。
  “雪儿不是生气了吗。”
  “吾不气汝,”言外之意与你无关,倒是分的清楚,“谢谢汝,好吃的。”
  对这几盘子荤腥的夸奖落星雨全数包揽,还要卖乖,方才炒菜时身上衣服沾了油味,现下换了身行头,分明是白衣却隐隐约约裹着一层金光,布料和薄纱中间夹着一层金线滚花,领口敞得都快到肚子了,还往她身前去凑合,可惜这肉没有盘子里的肉吸引人。
  “雪儿,那你气什么呢。”
  雪没说话,扒拉扒拉盘子里的肉,半晌才道:“没什么,落星雨,吾一定会站在汝这边,好好保护汝的。”
  这话第一次听他是感动且欣喜若狂的,第二次就应该察觉不对了,其实落星雨聪明至极,第一次就应该明白过来,却没有,他只顾着欣喜若狂了,自说自话地望着梦想成真的光影,触手可及的,雪说这话,这些甜言蜜语一样的保证,在滋润他心尖的同时又是怎样的苦涩,蜜糖裹着黄连制成的点心一样,等蜜糖化去,有苦却也吐不出来,在喉咙下面的一切地方猛烈地折磨他,为时已晚。
  吃完,雪擦了擦嘴:“落星雨,吾不用汝的血给圣上祈福了,几日后,汝只在台下看就好。”
  落星雨莫名其妙:“是找到更好的东西替代了?”还是不想给那小皇帝那样好的祝福。
  请回答第二种,被他埋在心里的那种。
  雪弯弯眼睛:“秘密。”
  七日后,武幽帝冠礼,京城街道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大臣早早挤进皇宫,换掉朝服,把自己也打扮的油光水滑,宫门一开,皇亲国戚富家子弟或是有头有脸的江湖人,从那缺口潮水般涌入,涌入一个暂时没有装毒的瓶子。
  天下百姓都知道,武幽帝有多么仁慈开明,沉重的宫门也能为百姓开一天,高耸的朱墙内究竟是何天地,总算窥得一斑。
  晴朗而不是炎炎的天气,阳光之下武幽帝及冠,从此帝王位在所有人心里扎根。
  雪站在高台之上,她只觉那高台的石料触感很好。
  红色的意义有很多,血腥,喜庆,妩媚,邪祟,危险,引诱,但从此,红色只代表——圣巫祝。
  祭裙很长,厚重的裙摆上爬满了金色的符文,为了不影响走路,她匿去拖地的长长一段,此刻收了灵力,像是缓缓流动的鲜血铺满地面,然后流一些垂下台面。
  这一幕已经被不少人看到,他们窃窃私语,嘈嘈杂杂。
  圣巫覡坐在圆形祭台的边缘,长袍在地面形成个小圈,长发三千不加修饰,松松散散系成一束,在失礼与不失的中间游走。他没有转身再抬头看一眼高台雪,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没有乐班,谁也不知道音乐是从何而来,低沉同样高昂,浑浊同样空灵,再优秀的乐人也不知这声音来自哪种乐器,熙熙攘攘过后只推给神,是神的音乐。
  圣巫祝翻手,祭台便被汩汩水流包围,众人惊诧成一片,圣巫覡覆手,火舌舔舐每一股水流的痕迹,两股交缠依存,难舍难分,众人呼着不可能,却瞪大眼睛瞧不出个破绽,水火相容,是妖是神。
  两股极端的色彩向上飞跃,在空中继续追逐嬉戏翻腾出一片,愈大愈宽遮天蔽日,阳光透过红蓝屏障,在地上晕出两色的流动光。
  祭舞庄重大气,献给神明的舞在神明的注视和凡人的仰慕下,不卑不亢不去讨好,不娇不艳不偏倚。这是给神的,或者是神给她的舞。
  崇高的帝王威严无比地坐在那里,目光专注于祭台。周围那些人哪里会知道严肃的面具下红晕争先恐后的往上涌,面具的抵挡也快要败落。黑色的瞳仁中是红色的身影,招展的花枝。
  一束金光万丈,缕缕血气邪肆,此为收尾,此为王,是崇高的权光芒万千,是鲜血淋漓的浇灌。
  “万寿无疆。”圣巫的祝福。
  “万寿无疆——”人民的追崇。
  人民认为威严,不苟言笑的武幽帝这才大梦初醒般把楔进祭台一片红的目光拔出来,扫一扫花花绿绿的民众。
  “国师,”柩月转脸寻找那笑眯眯的国师,国师大人沾了圣上的光,今日意气风发,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还编了两条细辫系在一起,仔细看看好像还涂了淡淡的胭脂,“朕想下去找圣巫祝玩。”
  “……”国师大人红润的唇角抽了抽,似乎是被圣上过于直白的表述劈了一下,左右看看被祭台吸引的皇侍和皇太后,确保没人注意才附身到柩月耳边,“我把他们叫过来好不好。”
  “抬过来,跳舞肯定累着了,用御撵。”
  “……圣上,这种场合可不是私心的时候。”
  “朕的冠礼,是哪种场合?”
  国师大人面对圣上的无理取闹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而祭台上的两位圣巫已经准备离开,二人对视一眼,分出胜负。
  于是圣巫覡在御撵面前再次寒气逼人。
  雪走过来:“圣撵呢。”
  尹公公行礼:“圣巫大人,圣上要与您两位同去鎏华宫。”
  鎏华宫赐宴。
  圣巫覡不理:“圣撵。”
  “这……”
  抬头就是圣巫覡“你若是不告诉我圣撵在何处就滚”的眼神,尹公公就算是被圣上威严压制多年也还是感到腿软。
  “大人。”
  鸽子在不远处唤了一声,身后就是圣撵。
  可算是来了个救场的,国师也就不再执着于非要他们上御撵,圣上那边好解释,谁叫官大不好伺候呢。
  柩月自然是没能如愿和圣巫祝玩了,心说圣巫覡苦瓜脸倔得驴子都要甘拜下风,他不上来非得站在墙下面看也就算了,还带着雪儿在墙根地下种蘑菇。不由得有些闷闷,两指一挑,眼前的茶杯忽然稳当当飘了起来。
  柩月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左右看了看,除了有些惊喜的尹公公外,其他人都被下面大臣王侯的献礼所吸引,没有看到飘在人脸前的茶杯,他又左右动了动手指,果然那茶杯随着晃动,不错,正是自己控得稳。
  随后一高兴,杯子又炸了。
  周边皇侍皇太后齐刷刷的转过来,看着桌子上那碎的只能靠扫起来的瓷杯粉末,一时摸不着头脑。
  一般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总有人知道,而且这个知道的人还得救场,可惜尹公公年岁大了嘴笨,倒是思哲提醒道:“圣上可是看的腻烦了?”
  柩月抬眼去看,好嘛这思哲,今天也梳了个闷着好看闷着招展的发髻,一派谦谦公子作风,哪还有平时大大咧咧甚至有点没大没小的样子,略显揶揄地道:“方才圣巫祝那么好看,压地这些歌舞颂词都没意思了。”
  这话有些挑剔。
  圣巫的祈福又不是给他看着漂亮的,场面浩大……人,人也长得好,可是练了半年多,挑选最好舞姬们排了这么一场,也是震撼而艳丽的,不至于被压成柩月说的这个德行。
  可谁叫人家是圣上呢,圣上说不好看那就是不好看。
  “那……奴才叫人将之后的节目撤了?”
  “撤什么,演着去,朕不看有人看呢,吩咐着人去鎏华宫,开宴。”
  一个吩咐一个,训练有素的皇侍全给他用成了跑腿儿的,大小太监跑出了一年的运动量,通知各王百官提前去鎏华宫。
  歌舞升平,花枝招展却不失了庄重仙气儿的表演,在帝王将相离场时,就打赏了只图个乐呵的愚民,那些舞姬歌者死也不会想到,他们用尽浑身解数取悦的人早就将他们弃之若履;而他们唾弃并主动与之划分清楚的愚民们,将他们指点个尽,对他们的浑身解数一笑而过,他们取悦了最看不上的人们。
  算不算是闹剧一场?
  不过怎么闹也闹不到已经在高台之上就坐的圣上,他不平易近人,没有给别人可以冒犯的错觉。
  他像个昏君一样下了一个任性的命令,却不挑战明君的底线,这个任性的要求并不算太过分。
  这鎏华宫名字听上去就是斯文版的酒池肉林,事实上也是,奢华铺张,美文美酒美娇娘。
  不过美文美酒都准备好了,圣上却不为所动,他不动,哪有人敢动的?
  一时竟有些压抑。
  圣上看出来了,而且他今天心情好,并不想吓唬手底下的人,只道:“还有一位,等他呢。”
  刚才还略显压抑的场面马上炸开了锅,不至于上蹿下跳乱吼——很明显大家都很想那么做——但都对圣上等的是谁非常好奇。
  能让圣上等的人!敢让圣上等的人!
  就这两句话足以百家欢喜百家愁,纷纷打量只剩下的一个高位,再左右看看,左右丞相都尉爷和唯二的王爷也都在那扮演二丈和尚,摄政王正一手揽着个男装的高挑美人和邻桌的妖孽白衣公子说话——那公子长相可真妖孽衣服还有点闪人眼睛——公主的眼神绿得和什么似的往圣巫那一位子上瞟,哪儿缺人了?从来就没这么齐过!
  圣上没出声,慢条斯理地用手轻轻敲着桌子,心说国尉大爷腿脚真慢。
  心里这话还没落地,门口的小太监尖尖细细一嗓子喊哑了所有人。
  “国尉大将军——尉迟将军到——”
  这些年上来的新官看着旁边老官的一脸菜色不敢说话,但是天下什么时候有的国尉?
  所有人一派低迷,不想露头出声,却还斜眼紧盯白花石的气派大门。
  全场的一摸红,就那么在灰色的人群中,被一句尖尖的话,生生撕裂开。
  落星雨狭长的眼尾都挑上去了,方才还在手里转的骨扇被捏出细小的尖叫来。
  万众瞩目的身影,甚至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想,黑蓝华衣,墨发高束,那张年轻的面孔,矫健修长蕴满了力量的身体,组成了一个每每移动一步,都像在所有人心上捅了一剑的人,他的气势让人觉得一切都在他脚下,他威严,有那么一瞬间胜过了高台之上的皇帝,他一步一步无比稳重,把所有寒凉和恐惧深深刺入每一个人的身体,这一切之中还掺杂些什么隐晦的脏气,是怨念和血腥。
  他没有看高台,而是直直盯着那抹被撕的粉碎却强撑着不散落的红。
  他与雪那双被朱砂符文点缀的眼相望,只一击就穿透了所有黑雾,扎在她心底的软弱上。
  开口,用只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念了一句:“雪儿。”
  那抹红终于支撑不住,在灰色的世界纷纷扬扬散去,染出了一切绚丽。
  “尉迟将军,朕等了你很久。”
  尉迟月单膝跪地,行礼道:“路上耽搁些时候,还请圣上赎罪。”
  柩月是不追究的,让他起来,落座。
  圣上等的人到了,也动了筷子,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鎏华宫,终于像个酒池肉林般罪恶的地方了。
  只有一处,偌大的鎏华宫只有那一角,看上去沉稳得没缓过劲儿来,但却发生了最大的救赎。
  雪整个魂仍然是碎裂的,微张着嘴巴,世间所有的言语都顶在喉咙里,那一时,她不会呼吸,她好不容易控制着自己伸出一点点手,却被这小小的动作累的颤抖不已。
  尉迟月回望着她,看着颤抖,瑟缩无助的雪儿,用满是硬茧的手包裹住了她软若无骨却凉的比死人更甚的手,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唤了一句:“雪儿。”
  原来她的眼泪这么的不值钱,不需要眨眼都能涌出眼眶,洗去了她所有的绝望。
  “月……汝……汝……”
  声音颤抖又尖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靠向了谁,或许是情难自制的互相吸引,撞进那硬邦邦,一点都不温柔的怀里,生疼的鼻梁和肩头都能告诉她,她活过来了。
  终于,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