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明灯(五)
作者:黑夜殇恋      更新:2021-10-05 12:33      字数:3205
  随行两个太医正睡得香,门就叫人踢开,抬头一看还是个狐眼长耳兽爪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一团红纱一丈青丝,还滴滴答答往下淌血,那场面没将人吓死也算奇了两个太医几嗓子嚎醒了半个客栈的人。
  止血,正骨,包扎,清理血污,两位太医,落星雨再加上个柩月忙前忙后,小二皇侍打水煎药,江爷便挽了袖子清洗不停递过来的血帕子。
  雪本来还算清醒,被灌了几口汤药反倒昏昏睡去,接下来怎么摆弄便都由着他们去了。
  柩月拿着帕子将她的脸清理出个原样儿来,又拔了封住血脉的针,探了探颈脉,已无大碍,方才叫侍女进来替她换下一身衣物。
  一屋子男人涌出,柩月询问太医后便饶那些平日里打打杀杀舞刀弄枪的回去睡觉。
  “这是……”
  “桑墨灵。”
  落星雨妖相褪去,眼里的血丝倒是没怎么少:“他做的……也怨我……对,怨我……可也怨你。”
  柩月长叹一口气,将背倚在门上,什么也不说,他现在感觉心里有杆红缨枪横着,每呼吸一次都深深刺他一下。
  要命。
  “只有雪儿没错……她有错吗……”
  “只要我还在,她就是没错。”
  人心惶惶。
  第二日快晌午了雪才醒来,睁眼便再没有了下文,整个身子都和融到床上去了似的,估计从来没有像这样将力量全部交给床过。
  柩月推门进来,才看到雪醒了,急急唤了一声雪儿,忙去诊脉。
  “柩月……还懂医术。”
  “说话没什么问题——懂得,自认资质尚可,”柩月顿了顿,“气脉稳住了,我昨日施针将你紊乱的气脉封住,本想等你醒来再想法子调理,没想到你恢复的这么快,自己就稳住了。”
  “吾这气脉经络乃天道赐予,自上而下排布如星河浩瀚,异于常人,柩月竟能施针压制,怎只一个尚可。”
  柩月见她还蛮有精神,也就不大担心了,本想问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伤成这般模样,又怎么能是好事了,日后再问,不急。
  雪想起什么,便问道:“旁的吾倒是不担心,柩月,吾这手,可还能照常使用。”
  柩月轻轻扬了下眉毛:“可以,筋骨未断。”
  “分明是假话,”雪转过头来,脖子卡啦啦地响,“吾昨日便知,骨碎筋断……是治不好了吗。”
  “雪儿,”柩月见隐藏不住,叹了口气,随行太医医术是登峰造极,他甚至还比那两个太医略胜一筹,可是再好的大夫,再圣的手,也是医不活死人。
  她的那两根手指,就像死人,治不活了。
  “治得好,雪儿,天下之大,还能找不出个治病的大夫?”
  雪没再说话,天下再大,也是凡人的天下。
  可她还是没有感觉慌,不知道究竟为何,就是感觉没有什么值得让她或难过或焦急的,不过她这半垂眼帘目光呆滞的样子看了便让人担心,柩月忽然才想起那落星雨疯疯癫癫地要去找桑墨灵,似乎要告诉他一声人醒了才行,不过他又不想离开,挣扎片刻还是觉得要出去报个平安。
  低声道了句去告诉江爷他们,却被雪左手两指勾住了衣角,是不让他走。
  “先不要将落星雨叫进来,吾还未想好如何同他解释。”
  柩月巴不得呢,便转正了身子,将手放下,小心翼翼地将腕子贴在她指背上,好似不经意的举动,却蕴含了多少心思。
  他目光也不避讳地将雪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贪恋且温和。
  昨日他被太医两嗓子嚎醒,本就受了些惊吓,奔去一看就是落星雨抱着雪,她本就生的娇小细弱,偏爱略带张扬的红纱,长发三千浓密且柔顺,雪身子掩在纱中脸上又满是血,乍一看连个人找不到。他把脉,探到一群虚弱而疯狂地气,施针,压不到准确的地方,包扎,右手血肉模糊可见白骨,手心里还有个活灵活现的芍药花。
  他想杀人,包括自己,所有的人。
  他很早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就在那一刻,一股脑儿涌上来,他的心像一大团浸满了血的纸,一捏,碎并淋漓。
  雪忽然动了动手指,费力地转过头来,柩月以为她要像之前在巫府一样说些什么不好轻佻,没想到她转过来竟是用手指搭住他的手腕。
  “柩月,恭喜。”
  “……”原来是号脉,“怎么,有喜了?”
  这次轮到雪沉默了,半晌憋出来一个不是。
  “柩月,汝要飞升了。”
  “飞升?”
  “嗯,”雪收回了手,“即将飞升之人脉象会有异,带着灵气在体内形成循环。”
  “我好歹也是练武之人,怎么没有察觉。”
  “自然,因为时候尚早,汝还察觉不到,吾可以借汝一些灵力,祝汝感受一番。”
  “雪儿,你现在……”
  “不打紧,这点灵力还不至于拿不出手。”
  说罢将指尖放在柩月的指尖,渡去一点灵力:“吾这点灵力就随汝脉象涌动,汝细细感觉一下。”
  然后抬起手臂,顺着柩月那点身体里不一样的感觉一路走到臂弯,肩膀,脖颈和太阳穴,百会穴,之后便是另一侧,滑倒肩膀便不再继续下去,缩回了手,只问:“感觉到了吗。”
  “嗯。”柩月怔怔地点点头,那柔软冰凉的触感还在皮肤上,燃起一串火花,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脸红了。
  “至于这的高兴,柩月,脸都红了,”雪目光温柔,水波荡漾,“吾也替汝觉得高兴,柩月,飞升成神,前途无量,好事,好事。”
  柩月还是怔怔地嗯了一声。
  飞升?成神?意思是可以同雪一样,不死不灭,他幻想中的一人衰老,也就不会出现了。
  这真是,好消息。
  “柩月武功盖世,医术超群,又是一代明君,应当。”
  “谢谢你,雪儿。”
  “谢吾做什么,明明是汝努力。”
  “还是谢——”
  突然之间门开了,声音之响能想象到推门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两人齐齐转头,就见一身青衣的落星雨脸色也铁青,手里提着饭盒。
  “落星雨,”雪刚叫了一声,落星雨就奔至床前,将食盒随意一放,去看她的脸色和伤口,细细检查一遍才一脸要哭,颤生道:“雪儿。”
  “落星雨,桑墨灵已被吾重创,逃走了,吾觉得那殿堂之中不应有他的。”
  “雪儿,”落星雨这一句雪儿念得是无比沉重,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用什么将他重创,可别骗我说是用安葬,你那时绝对动弹不得。”
  雪安抚似的用指尖勾勾他的衣角:“不打紧,前些日子刚学的血咒,用来还挺方便的。”
  “雪儿!”落星雨这次是彻底带了哭腔,也愈发激动。
  “又这样,八百多岁了,怎么总是要哭的样子。”雪眼睛微眯,只看那上半张脸是个温柔的笑模样,“不打紧,念个咒而已。”
  “怎么只是念个咒,雪儿,你当我是白痴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凡人!那咒怎么能就这么用出来!对身体有多大的损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东西你也敢用!”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也是吾占了优势,吾不会死,绝对不会。”
  落星雨眼见着要立下毒誓不取桑墨灵项上人头就死无全尸天打雷劈灰飞烟灭不得好死什么的,却被雪突如其来的一句:吾想吃东西。打没劲了,乖乖扶她坐起把饭盒里的清粥糕点桂花羹一一摆开。
  雪虽说身为圣巫祝,天道赐予她不易死亡的身体,可也不是什么都能马上恢复的,靠在身后的木板上,用左手将糕点掰成小块再送到口中,此过程可谓是极慢了,可她知道这条手臂没什么大问题,便不惯着闷闷作痛的它。
  柩月和落星雨眼睛就那么黏在她身上,当真是什么细节都不放过,终于把她看得不自在:“汝等是有何想问的吗……”
  落星雨眼角又红了:“雪儿你昨晚为何会和桑墨灵正面交手?”
  该来的就躲不过去,雪舔舔嘴唇,有点干:“那桑墨灵似是通晓易容之术,吾忽然被推开了窗户,一看便是柩月跑了出去,吾信了,以为那柩月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引吾去看。”
  当即落星雨和柩月心里都咯噔一下,不同的是柩月还带这些……本不觉得应该出现的……欣喜?但这苗头一上来,就被领一股重重的内疚盖了过去,这是否也变相的意味着是他害了雪呢?
  话不能这么说,事情不能这么算,可是一个略显荒谬的想法就那么扎根。
  “之后吾被他引到了较远的地方,忽然撞在什么墙上似的,便停下了。”之后的事情她草草概括,不过尽量避免让两人觉得她被桑墨灵狠虐了一通,竭力营造出两人针锋相对不分上下但略微技不如人的感觉。
  她风轻云淡地几句,再加上落星雨和柩月都目睹过她昨天算得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怎能不质疑那些“不分上下”,都是武艺超群的男人,怎能不明白,若真是略逊色于人,在被打成这幅样子之前就该停下了!
  “现在桑墨灵被吾重创,自然不会再待在他那庙宇里面,既然是妖,总待在那里也不适合疗伤,吾身为圣巫祝,恢复能力比他强得多,待吾身体养好再去寻他,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