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明灯(二)
作者:黑夜殇恋      更新:2021-10-05 12:32      字数:3654
  找了客栈休息,第二日又是慢腾腾地赶路,雪撩开帘子透个气,正巧看见几个统一穿着蓝绿衣裳手持配剑的少年,气度不凡,眉清目秀。
  江爷也瞧了个正着,觉得有趣便凑到问江愁耳边说给他听,不曾想问江愁当即变了脸色:“万万不可让我露脸出去,只怕他们一见我便要嚷起来。”
  “见你生的好看?”江爷半调笑半认真道。
  问江愁面色缓了缓:“不,只是那些个少年是尧家的门生,当年讨伐赵氏他们竭力阻止,一来二去关系便僵了,孩子们没个分寸,家主说是‘不与其同流合污’便要打要杀。”
  “竭力阻止?当年赵氏还给那尧家好处了?”落星雨探身过来,手中还拿了一小串葡萄。
  问江愁摇了摇头:“榨得快干了。”
  落星雨没说话,含了颗葡萄进口,看着马车顶棚,也不知想些什么。
  “落星雨,这咒,为何是汝......”
  “雪儿啊我可是清白的我能害你吗我要是早知道这东西会用在你身上打死我也不会写出一笔——”
  “晚了。”柩月斜了下眼睛,硬生生掐断了连珠炮似的话语。
  “小皇帝,”落星雨收敛了笑容,眼见着就要骂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忽然被几瓣橘子塞了个满嘴,一抬眼,是冷着脸的雪,她将剥好的橘子瓣塞过来,手指还停在他唇边,似无意地蹭上去,冰凉,凝滑。那日在巫殷殿堂中隔着帕子为她擦去嘴角的红油,已经是对他极大的恩赐,如今这接触,当真是突如其来的馈赠。
  雪将手指移开,与人唇部有了接触,似乎是什么值得羞一羞的事情。
  “尧家什么意思呢,明明自己被榨得厉害,无力反抗,有了值得信任帮手反倒去阻止。”雪将另一半橘子从皮中扒出。
  “雪儿,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雪摇了摇头,“这天下的事情吾暂且理不明白,仙家之间更是不懂了,那修炼之人历练心智,自然是与常人不同,吾等并非一路,不予猜测。”雪是个懒人,她不否认,平常懒得动脑动手,做正事是才把那快生了锈的脑袋动一动,推测别人的想法,没有意义还累得慌,她是不愿的。
  “思哲,找个人问问桑墨灵最近有没有来过。”落星雨显然就是把思哲当成自己家的奴才,若不是他嫌思哲粗枝大叶,端茶倒水都让他来干,不过思哲没什么脾气,见自家圣上满不在意,也就照办了,拉开帘子朝前面喊了一句,车队一停,便下车去问。
  这一去,竟是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
  思哲回来时竟是出了些汗的,伸手一摸:“圣上,那桑墨灵,是常山太守。”
  “太守?我怎么不知道。”
  柩月心说这圣上当的,自己的天下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街上横着走,还当官管理人来了。
  “你还知道点什么,平常批折子都不看看是谁写的吗。”落星雨一眼刀瞪过去,瞪得柩月怒火中烧。
  “他若是写了自己的名字,我倒是能记得,更何况是这么女子化的名字。”
  落星雨切了一声,也不再看他,雪倒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道:“柩月,常山这地界,只有他能写折子。”
  “是。”
  “汝可记得,奏上的都是些什么,写的名字又是什么。”
  “奏的都是琐事,和其余的大臣一样,芝麻大的小事也要奏上一笔,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个稍稍有点看头的问题,不过也不难解决,很寻常,至于名字……我记得是个普通至极的……这些年朝中不少人重几个字颠三倒四又是个人名,只记得,是姓温的。”
  “温?”
  问江愁忽然抬起了头,“温?”
  “正是。”
  问江愁当真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张了张唇,如鲠在喉,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儿来,被江爷拍了拍肩,才道:“大师兄他……姓温的……”
  温姓并不多,再加上这一连串儿的事情,基本可以肯定问江愁他大师兄和那桑墨灵是脱不了干系。
  雪揉了揉眉心,像是要把那缠成一团的思绪揉开,终是越揉越乱,用了些力,移开手指,像在眉心点了个粉的丹砂。
  太守,妖,落星雨昔日挚友,仙门,屠戮。
  她不感兴趣。
  她不过是想问:与吾何干?
  “上车吧,到了那殿堂再说。”她轻声道,转头看看落星雨:“快些到。”
  “快不了。”落星雨耸耸肩,“到了他的地盘,什么他都知道,从进了那破村子开始,我们就已经踏进了他布下的咒阵,这咒阵没什么攻击性,但是阵里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传达给他。”
  “有这咒阵,吾怎不知。”
  落星雨坐起来:“雪儿,你自然是不知的,不过圣巫覡肯定知道,并且熟练掌握,进他书房就知道了,”然后拔了一根簪子在桌子上轻划:“喏,这种咒阵就像是蜘蛛织网,一根一根排列,却比蜘蛛网更加紧密,一层层排下来,就是一只蚊子也绝对别想绕过这咒阵,只要碰到这咒阵中的任何一根‘丝‘,就会带动摇晃,传到桑墨灵那里,要用这咒,需要非常强大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供应,还需要同样的意志力,否则被波动扰乱心神,也够他喝一壶了。”
  雪点了点头,她知道为什么长兄不教她这咒法。
  她的心,太杂。
  “那何时能到。”柩月一听这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想到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下,从尾椎骨开始向上爬寒气。
  “今天还得找家客栈歇着,明天估计能到。”落星雨把那根簪子插回去,“明儿个你们就歇着吧,喝喝茶等着便是,我去把他捉来,留着一口气儿让雪儿捅死,烧完了再让雪儿把骨灰扬出去,齐活儿。”
  “落星雨,其实,吾不想让汝动手的。”雪摇了摇头,“昔日是挚友,虽不知汝等因何事不再联络,吾也不想汝等相杀,冲着吾来的怨气,吾应当自己了结,说来,汝对吾流露出恨意,才是应当的。”
  “我管他什么应不应该,”落星雨翻了个白眼,“雪儿,别说这种话,我们有我们的恩怨,早早便割袍断义形同陌路,如今……”
  雪抬手打断了他:“总之,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出手的为好”
  一脸的我心已决。
  落星雨向来不听话,不过总归是不可能当面反对,应了一句,心说到时候再出手,不迟。
  天黑的时候刚出了城中的热闹地方,一家蛮大的客栈修在算得上僻静的路边,周围无其他建筑,看的人不大舒服。
  落星雨只招呼他们往里走,说这客栈绝对不是黑店,大家七嘴八舌问起,他挑着眉抬抬下巴向那牌匾:“又下角那么大的字看不见,你们这眼神儿能看清敌人的脑袋在哪吗。”
  那些糙汉子一路上被落星雨这个生的男女莫辩的人嘲讽,一心的悲愤没处撒,只得对着牌匾上金灿灿的“落”字瞪了又瞪,在心底呸上几口。
  “吾之前还不知道,落家的生意都做到常山来了。”
  “不止常山,西南边陲都有。”
  “有这么厉害的商人,我怎么不知道。”
  “小皇帝,你不知道的事儿可多了去了,西南边陲战乱,天下得以稳稳守住的原因是什么。”
  “军火充足,粮草供给源源不断。”
  “那我问你,你可知那些军火是谁制造的。”
  “天下军事南院。”
  “错。”落星雨打断他,雪也抬起了头,很明显,她心里的答案也遭到了否定。
  “是落家自制,再卖给天下军机处,军机处那些老头儿在那些军火上盖了天下军事南院的章,就给运到西南了。”
  “你!”柩月眉头一皱,“你可知天下二十年便明令禁止私自制造军火。”
  “知道啊,有能耐你抄了落家啊,你这头带兵一抄,西南那群暴民马上攻进来,就天下那破军事院,一帮贼眉鼠眼的老头就知道拿军饷吃皇粮,手底下那冶铁的都拿不起锤子,还指望他们造出什么好东西来。”
  雪眼见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要吵上,可偏偏吵的还是关乎国家大事,也不知要不要阻拦。
  “几位客官,消消火,消消火,您先看着,要几间房啊。”
  看不下去的伙计这么一打岔,落星雨和柩月才停下了争论,齐刷刷的看向那二十出头一脸笑容的孩子。
  雪真的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冲上去抓住那小二的手,谢个十来遍。
  问江愁拉着江爷睡了一间,说这出门在外小心些,江爷不会武功,要人护着才是。
  雪让那小二打了热水,正欲解衣沐浴,忽然门被敲响,将解了一半的绳子系回去,开门,竟是提着饭盒的落星雨。
  “怎么不歇息。”
  “给你送吃的。”说完也不客气,就往里一闪,坐在桌旁,觉着热气腾腾撩人,转眼一瞧,红木的浴盆里,水还滚烫,笑的眼睛都眯上,“来早了,再晚一会儿,说不定能看个美人出浴图。”
  “休得胡说,汝这嘴巴,不是得罪了人,就是轻佻,臊人家姑娘。”
  “雪儿这是吃味了?”
  “吾吃哪门子的味,倒是汝,今年八百有余,”雪看着落星雨将盒中的糕点铺满了半张桌子,“还没个妻儿子嗣。”
  落星雨浑身上下忽然一麻,怔住不动了,待回过神,梨花饼的盒子让他震了个粉碎。
  “汝若是不想受人管教,先娶妾也可,既是落家的希望,就要好生循了规矩,人也好,妖也罢,汝等大婚,吾定为汝和汝的娘子写百张灵符,一求平平安安,二求长长久久,三求荣华富贵……”
  落星雨只觉一口气分成两截才喘上来,视线渐渐模糊去,从肺烂到心尖。
  “落星雨,落星雨。”雪见落星雨忽然不动,忙凑上前去用手在他眼前轻挥。
  “没……没事……”落星雨脸还是没动,只是转了转眼睛,“不对……不是……”
  雪心里咯噔一声,这落星雨怎么说魇住就魇住了,轻生说了声对不住,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打上他后脑,把落星雨打的一个踉跄,见他抬头哑着嗓子叫她,才知缓过来。
  “怎么,说魇住就魇住了。”雪攥了袖角,为他擦擦冷汗。
  落星雨嗓子还是哑的,提起嘴角:“没事,心神不坚定,雪儿,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也没说。”
  落星雨起身,理了理腰间的扇坠:“我走了,吃完东西早些休息。”
  他走的匆忙,步伐有些飘忽。
  雪僵着身子泡进水里,才发现簪子没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道:吾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