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滋滋的液体在透明的管子里一路垂直冲进许云的身体，沁入心脾的冰冷把她冻醒了。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衣裳，一个戴着雪白帽子的女人发现了许云。
  “没事了，已经醒了。”女人腋下夹着一摞厚厚的病历簿，说完就悠闲地走出门去了。
  许云动了动那只冰凉的手，针头在手背上，插在肉里，已感觉不到疼痛。也许已经疼过了吧。
  房间里除了许云，再无别人。记得有很多人围着的，怎么都不见了？
  许云歪了歪脑袋，想努力回想点什么。这里是医院，肯定的。她是怎么到的医院？送她来医院的人呢？
  都没影了。
  护士进来拔走了输液瓶和管子。
  “出来签个字就可以走了。”白色背影带着雾一样的声音飘出去了。
  走廊一侧凹进去一块长方形的柜台，中年妇女在里面坐着，麻雀蛋似的眼镜松垮垮的搭在鼻子上，本来在看桌面的眼睛猛的翻上来，头也没动一下。
  “医药费你老师已经垫过了，你签个字，单据给你，记得回去找家长拿钱还给你老师。”两张纸扔上台面。
  “在哪儿签字？”许云问道。
  “这儿。”妇女的手伸上来，在其中一张纸的右下角点了点。
  签完字，纸被迅速收回去。许云小心翼翼把剩下的一张纸折起来，装进口袋。
  走出大门，阳光明晃晃的，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记得是在下雨的，好像一夜之间换了个世界，好像一下子去了另一个星球。这样明媚的阳光好陌生，也好舒服啊！
  好像刚刚过完一场牢狱生活，被重新赋予了自由之身，好期待的，可还是不安的！
  卫生院门口是一个三岔路口，左边的路是去往兰草集的，大三轮客车在这路上来来回回，把村子里的人车到镇上，又把镇上的人车到村子去。右边是一条直通印风商场的大道，和正前方的还魂街并行。
  妈妈经常带许云走这条路去菜市场买菜的。现在也只能站在这路口望上两眼。
  很久没有去买菜了，有多久呢？很久，很久。久到许云已顿觉苍老了许多，少年人的心上也生出了白发。
  还在犹豫着，脚却不听使唤似的，朝着大道走去了。
  菜市场，印风商场，那模糊不清的，褪了色的，只剩下淡淡浅红的“商场”二字，在圆柱上，在许云的头顶上，豁然醒目，好大好大的字，显得商场也格外壮观。
  商场二楼的文具柜，现在还卖着她心爱的彩笔吗？小时候为了买到一盒彩笔，许云生平第一次撒了谎，对妈妈说要买作业本，两毛，五毛，一次又一次，终于凑足了三块钱。
  拿到彩笔的那一刻，高兴不亚于四岁那年得到的第一套玩具——青霉素瓶子的小人，和铁锈的菜刀大马。
  商场旁的水果城里，叫卖声不绝于耳。各摊位的摊主们笑着骂着互相比对着，谁的声音更响亮。
  阿公手握着泡满茶水的玻璃杯，在一堆苹果旁坐着，笑呵呵的跟隔壁老头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嗑。
  许云冷不丁的从街上走来，阿公有些惊讶，动身快走几步迎上去。
  “哎？你咋没去上学？”
  “等会儿去。”许云避开阿公的眼神，往屋里走。
  阿婆在屋里摆弄水果，见到许云进来，也吃了一惊。
  “云？你咋回来了？”
  “回来坐坐。”许云回答。
  “咋啦？”阿婆停下手中的活。
  “书包也没背？不会是从学校跑出来的吧？”阿公跟进来。
  “没有，刚刚去医院打了针。”许云小声回答。
  “你咋了？病了？”阿婆凑近，摸了摸许云的额头。
  “已经好了的。”不知为什么，就是不习惯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又或许是关心她的人并非是原本应该关心她的人，这是不自在的。想说点别的，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许云在脑袋里反复考量着说辞。
  “花了多少钱？谁给你交的钱？”阿公又问道。
  “老师。”许云拿出兜里的纸。
  阿公接过去看了看，然后到装钱的抽屉里翻了几下。
  “快拿去还给老师吧！”阿公把钱递过来。
  “我妈寄钱回来了吗？”许云很是担忧。她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她这样一而再的找阿公拿钱，是否得到妈妈的应允？
  “这不是你操心的。你安心去学校就行了。”阿公好笑着。
  “周末回来，给你炖点鸡汤喝喝吧，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阿婆摸着许云的手，满脸心疼。
  “我走了。”许云抽出手，往外跑去。
  泪水在路上飞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