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过年，是从年三十开始的。
  老妈得知蒋川家还有位陈阿姨之后，便主动给陈阿姨打了电话，邀她一并过来过年算了，不然她一个人守着个空房子，没得可怜。
  陈阿姨连连推拒，一再说不好打扰，后见老妈是真心邀请，便说初一过来一同吃饭。
  这般定下之后，老妈便开始准备三十的年夜饭。
  今年的年夜饭格外丰盛，老妈拒绝了顾嘉宁两个的帮忙，说要自己来好好露一手，顾嘉宁没办法，帮着把菜洗好切好之后，索性拿手机拍着老妈直了个播。
  “今晚大厨是我家苏女士。”她对今晚为数不多的粉丝说。
  —小姐姐过年好！岳母大人过年好！
  屏幕上队列整齐，齐刷刷一溜弹幕刷过。
  她看得乐的不行，手一抖，不小心就拍到了蒋川递过盘子的一只手，只这么片刻，她立刻调整镜头，但为时已晚，弹幕已疯……
  —啊啊啊啊啊！
  —啊x120！！
  —我没看错吧？是一起过年了？领小哥哥见家长了？
  —什么都别说了，情敌，拔剑吧！
  纷纷刷过的弹幕看得顾嘉宁招架不住，她手一抖把直播关掉了，转头，蒋川正看着她，略带疑惑。
  “没……没什么。”她挠挠脑袋，快速从厨房溜了出去。
  直播平台接连好几条消息通知，她知道估计都是刚才的余韵……
  悄悄往厨房看了眼，寻思着要不发点什么做个回应？
  这事她没琢磨太久就有了主意——
  老家这边的习俗，三十晚上不光要守岁，还得吃一顿素馅的饺子。
  这饺子一般是年夜饭之后现包的，往年都是顾嘉宁和苏女士一起包，今年多了蒋川，顾嘉宁本来不想让他上手，觉得包饺子这活，好像怎么都跟他不大搭。
  老妈却说，这顿饺子就得家里人一块包才吉利，这句话不知哪里打动了蒋川，反正顾嘉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顺从得围上了老妈给他的围裙……
  围裙虽是素色条纹的，并不花哨，今天的他，穿着休闲长裤，灰色毛衣，看起来也颇有些居家，但他这么围着围裙的样子，还是让顾嘉宁差点没忍住乐出声。
  “怎么？”他微低头，镜片后的眸子认真看看自己，问她，“哪里不对么？”
  “没……没不对！特别特别好……”她抿着笑，“我就是没见过觉得稀奇，”说着窜过去拿手机，镜头对着他，“来来，蒋川同学，请对着镜头比个耶……对，就这样……”
  咔擦。
  照片完成。
  架着眼镜面无表情的人，围着围裙举着个耶的手势……
  她越看越乐，爱得不行，立刻把这张当成壁纸，想了想，又打开某图秀秀，找了个猫咪脑袋挡了他的脸，然后把这图发了条动态，配字：新年，喜提居家小能手一枚［得意］
  “宁宁你干嘛呢，过来包饺子了！”
  老妈中气十足的喊声传来，她忙回神，丢下手机边乐边跑过去。
  “一天天就知道玩手机，”老妈嫌弃得给她一个眼神，“还不快洗手过来包，我擀皮你俩包，那边有晾好的钢镚，你捎几个过来。”
  “哦！”
  往饺子里包硬币也是老家这边的风俗，都说吃到硬币饺子的人，来年财运大旺，顾嘉宁家包饺子的硬币，都是苏女士提前消毒煮沸处理过的，弄好后就放着晾晾，干了就可以直接用了。
  顾嘉宁拿了五个过去，老妈拨出两个，“给你俩一人包一个。”
  “再拿一个啊，”顾嘉宁说，“咱们有仨人呢。”
  “我没什么求的，”老妈说，“你俩顺顺当当的，我也就顺心了。”
  “再拿一个吧，”蒋川说着，从顾嘉宁手上又拿过一个，笑说，“上回跟嘉宁去雍和宫，烧香的时候她光祈愿都祈了好一会，我估计她求得比较多，多放一个，备着保险。”
  “喂！我哪有求那么久啊，最多……唔，也就求了四五六七条吧……”顾嘉宁说着自己也乐了，索性把手里硬币都拿出来，“都包上吧，我把你们求的都替你们求了。”
  老妈目光落在他俩身上，笑得眼角纹路深深，眼神慈爱又感慨，到底点头，“好，新一年，咱家都顺顺当当的。”
  这顿饺子不用包太多，老妈擀皮，顾嘉宁和蒋川一起包，电视里播着晚会，顾嘉宁和老妈盯着相声小品，到了这种的就自动停了话题看电视，再到唱歌或者别的就开始点评刚才看过的节目。
  大多时候是顾嘉宁和老妈在讨论，蒋川说得少，但他听得不敷衍，每次发言都让老妈频频点头，窗外有鞭炮声响起，老妈和蒋川说着年后哪些亲戚要来，哪些要去走动，聊得都是家常，顾嘉宁听得新奇又兴奋，她总是上一秒没什么真实感，下一秒就盯着他们傻乐一通。
  “傻样。”老妈摇头，颇是无奈的说她。
  但顾嘉宁知道，今年格外高兴的不止她一个，短短几日，老妈对蒋川的印象就从及格直线上升，这会听着话音，俨然已经把他当女婿对待了……
  饺子包完，三人在客厅聊天看电视，蒋川手机响起，他去接电话的时候，顾嘉宁悄悄凑近老妈，从后面抱了抱老妈，老妈微顿，抬手拍拍她的手，“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呢？”
  “没，”她声音低低的，挨着老妈说，“就是觉得好高兴，觉得得跟您说个谢谢……妈，我和蒋川以后会孝顺你的，我俩会好好过的……”
  老妈一时没说出话来，过了过，抬手抹了下眼角，佯嫌弃，“好了好了，妈知道，大过年的，叫你说得好像明天你就要出嫁了似的，个小没良心的……”
  “嘿，那我不出嫁了，就在家陪您。”
  “少糊弄我，”老妈推她一把，“快回来坐好，让小川看着还以为我怎么说你了。”
  不过今晚上老妈没熬太久，饺子在十一点下锅，吃过之后老妈就去睡了，剩下顾嘉宁和蒋川还守着——顾嘉宁盯着十二点，一定要等着跨个年再睡。
  她晚上跟老妈一起睡，她的房间收拾出来给蒋川住，彼时她带蒋川进她房间，被子枕头都是新的，但她还是莫名脸红——不是没跟他独处一室过，但在这个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间，好像……与先前都不同。
  “喏，洗漱的在这边，都是新准备的，你……”
  话没说完，胳膊却被他握住，而后他略略用力，便将她拉近。
  他微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跟我说话，为什么不看我？”
  “我……哪有……”
  “没有麽？”他声音低沉，带一点点哑意，“我还以为你是不好意思了。”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她辩解，“你都是我男朋友了，我还不好意思什么……”
  他低笑一声，也不拆穿她，只伸手把她抱住，说，“听阿姨说，明天晚上新区那边有烟花晚会的，要去看么？”
  “烟花？！”她立刻清醒，连连点头，“去去去！必须去！”
  他看着她因为兴奋而亮起的神情，眸子微眯，一闪而过的深邃。
  顾嘉宁没有注意，只一心琢磨着明天的烟花晚会——
  他们这虽然也对烟花爆竹有限制，但没有全面禁了，离市中心远点的地方年年都多多少少有放烟花的，顾嘉宁喜欢看，但往年也没太有兴致，更多的是为了不让老妈看出来而去的。
  今年不同了，在房间跟他闹了会，回到老妈房间的时候，她还想着明天跟他一起看烟花的事，躺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了。
  手机上，各路的祝福消息都来了，微信群里更是热闹得很，朋友圈各种祝福的晒年夜饭的晒红包的晒五福的，她挨个的刷，刷到刘大爷和橙子的，没忍住乐了：
  刘大爷发了一张图，精致的餐点，隐隐能看到偌大窗外的夜景，看着颇是安逸，没有文字，只一张图。
  紧接着她的，是橙子发的，满满的九宫格，八张都是他和刘大爷不同角度的合照，中间一张是个心形拼图，就是那种n多照片拼成个心的形状的，顾嘉宁放大了看，拼图里的小照片，果然都是关于刘大爷的。
  寇臣给她俩的评论也特搞笑：
  评论刘大爷：？
  评论橙子：！
  顾嘉宁看着手机乐了好一会，挨个给他们发了祝福，正要睡时，蒋川给她来了一条消息，不对，是好多条……
  她打开，满屏的……红包。
  在此之前，她发誓，谁跟她说收红包收到累，她都觉得对方炫富意味太浓，该唾弃，然而现在，她很想唾弃唾弃自己……
  “不用羡慕别人，红包我给你发。”
  最后一条，他发了这样的文字。
  羡慕？
  她一怔，好一会才想起，昨天她带他去她以前工作的银行，好像是说了句现在的小孩子有福气能拿好多红包的话来着……
  所以他……
  心绪浮动，她在黑暗里蜷了蜷身子，将手机贴在脸侧，过了好一会，才给他回，“大钱无以为报……”
  他几乎立刻回，“以身相许吧。”
  她闷声乐，“我不是那种为了钱出卖自己的人，你这人肿么这样！”
  “那你为了什么才肯出卖自己？”
  “爱与和平，”她打字，“没错，我就是这样伟大的人，不要觉得我的光环刺眼，慢慢你会适应的。”
  另个房间，他看着界面上的字，嘴角缓勾，“那么，伟大的顾小姐，你该睡了，小心明天烟花开始放了都起不来。晚安。”
  “晚安［心］ps：不要小看一个伟大且激动的女人，我一定起得比你早！”
  放完狠话，她抱着手机，睡着的时候嘴角还是上扬的。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也忘了flag这东西，立了是会打脸的！
  第二天她一睁眼，已经是快中午……
  悄摸出去，老妈看到她，立刻啧了声，“饿醒的？知不知道几点了？人家蒋川迎来送往，拜年的人都走了几波的。”
  “妈……”顾嘉宁摸摸脑袋，左右看了下，“蒋川呢？”
  “去接你陈姨了，”老妈说，“你陈姨晌午晚上都在咱家吃。”
  “哦。”
  “哦什么哦，我是告诉你，你晚上不是跟小川看烟花么，”老妈啧了一声，“你就安住心好好的看，别觉得我一个人搁家跟孤寡老人似的，我跟你陈姨挺聊得来，你晚回来点不打紧。”
  “妈你怎么知道……”
  她是准备看半小时就回来的，毕竟新年第一天，怎么都不能让老妈自己在家，没想到老妈……
  “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麽，”老妈拍了她一下，“行了快去洗漱吧，赶紧收拾齐整的，一会小川回来看你这样，啧……”
  她嘿嘿乐着往洗手间去，脚步轻快还哼着歌，老妈看得摇头失笑。
  顾嘉宁昨晚上就算过，从家往新区那边去，开车也就半小时不到，七点开始晚会，估计六点就开始上人了，那要占个好位子最迟也得六点出发，她从午饭后就开始躁动，要不是街坊邻居不时有来拜年串门的，她可能就得撒欢。
  好容易快到点了，老妈看不下去了，趁早让他俩吃了点东西，然后撵着蒋川快快把她带走。
  临走之前，蒋川递给她一件厚羽绒服示意她换上，她在门口僵持了下——她身上这件虽然薄点，但……更好看。
  然而蒋川没一点退让的意思，看着她老老实实换了衣服才牵了她手出去。
  “这个蓬蓬的，像企鹅……”路上，她还郁闷得扯扯身上的羽绒服，“我穿刚那个也不冷，我还贴暖贴了呢，你非让我换，当陈姨和妈的面……她们还都向着你……我上哪说理去啊……”
  “今晚上降温，”他从后视镜看她，“而且，会下雪。”
  后视镜里，她一下抬起头，双眼放光，“下雪？真的？”
  “嗯。”
  “啊！”她立刻欢呼一声，“太好了太好了！啊，果然冬天还是要下雪啊，今年冬天干冷干冷的，我还怕不下雪就过去了呢……太好了，下雪吧下雪吧，雪地里去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
  她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自己说着窝座位里乐起来，他勾勾嘴角，笑意荡开。
  烟花晚会比顾嘉宁想象得还热闹，他们到的时候，前排已经排了个满满当当，大人小孩都有，入耳皆是方言味儿的普通话，倒也是亲切。
  “来这边，”蒋川带着她没往人群里去，反而往侧边站了站，热闹的声音里，他靠在她耳边低声说，“不是想看烟花吗？烟花不会在台子上放，应该会在这块。”
  “啊，”顾嘉宁低呼一声，捂捂嘴，“聪明！不愧是我男朋友啊！”
  说是晚会，其实是附近的大型商场为了宣传自家组织的，重点应该就是放烟花，前头的晚会水平参差不齐，他们自己大概也有数，因此节目时间没有多久，就到了放烟花环节。
  工作人员穿着喜庆的衣裳，将人群阻出一个圈，他们就在圈里在大家的视线里放烟花——放烟花的位置果然被蒋学霸猜对！
  顾嘉宁站头一排，兴奋得牢牢抓着蒋川的袖子。
  ——砰
  第一簇烟花在头顶炸开之后，砰砰声不绝于耳，头顶的夜空刹那间烟火琉璃五光十色，绚烂得让人眼花缭乱，耳边小孩子的尖叫声，大人的惊呼声，顾嘉宁站在人群里，手指微动，顺着他的袖子往下，牢牢抓紧了他的手。
  他五指微张，而后收紧，跟她十指紧扣。
  他就站在她身侧微后的位置，将她身旁的人与她阻隔开，她仰着头，眸底光色璀璨，忽而她惊呼一声，“下雪了！”
  他闻言看去，果见大团大团的雪花，从烟花炸开处飘飘而落，像是那些稍纵即逝的美好的余韵，带着无数祈愿化成了实体，飘洒洒落人间。
  他抬手，把她羽绒服的帽子给她戴上。
  她侧头，大大的兜帽挡住了一点视线，她蹭蹭脑袋，让视线清晰，烟花映照下，他戴着无框眼镜的模样隐约里让她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过去那个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少年人，什么时候，她在他身上再未感觉到那疏冷的呢？
  什么时候起，她在他的身边，只有安心，只有欢喜……
  他没戴帽子，她看到一团雪花落到了他长长的睫毛，然后隔着镜片化成一团小小的雾气，让他的神情也不那么真切起来。
  “蒋川，”她胸腔情绪也如烟花炸开了一般，五彩斑斓，又隐隐翻滚得厉害，怂恿着她好像必须要说点什么似的，她眸子紧紧望着他，说，“我觉得……好幸福啊……”
  有他，有老妈，有刘大爷他们，还有喜欢的工作，只是想一想，她都觉得胸腔满满的温热，她想，下一次去雍和宫，她可能求不了那样长时间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了。
  “嗯。”
  低低的，他应了声。
  “我喜欢你。”她说。
  “嗯。”他应。
  “我爱你。”她说完立刻道，“不许说嗯！”
  他勾嘴角，在她的目光里，缓缓道，“我知道。”
  “啊……”她跺跺脚，“……你这样我很没面子，换句别的！”
  他眼神紧紧锁着她，“我也，一样。”
  她刚想说不带这么偷懒的，便听他说，“顾嘉宁，我们……”
  ——砰
  烟花在头顶炸开，这次的格外近似的，震得她耳朵嗡了声，他的话，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是没听清，抑或是耳朵听到了，脑子却没跟上反应。
  她看着他，缓慢的说，“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他伸手，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过，微低头，视线牢牢锁着她，“顾嘉宁，我们，往后的每一年，都，一起过吧。”
  烟花声好像是远了些，她看着他，怔怔的，“好，好啊。”
  应完，就见他嘴角勾着的弧度越发深，眼底荡开的笑意和浓深的情绪，几乎将她吞没一般，让她心头不受控制的跳……
  “等……”她嘴边的话磕巴了下，“等下，我怎么觉得，觉得好像哪儿不大对？”眯眯眼，她说，“你这……算是……求婚？”
  “嗯。”
  “啊……哪有你这么求的！你这……突然袭击，犯规啊……”
  许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抗议着的她，上扬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看着他的眸子在斑斓的烟火里，仿佛有隐隐水汽，他眸色微深，低头，吻她。
  “不突然，这话，五年前……不，更早的时候就想说了……”
  是了，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或许从爱上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辈子，是她，也只能，只会是她了……
  犯规就犯规吧。
  她大概不知道，她对他而言是怎样的例外和第一无二……
  吻渐渐深，万千绚烂里，顾嘉宁听到他说，“我爱你。”
  “顾嘉宁，我……很爱你。”
  “嗯……”
  她喉咙溢出低低的回应，踮脚，回吻，雪花和烟火辉映里，她眸底的水意凝在眼角，心安，悸动，踏实和满足。
  这个人，自少年时就深爱的人啊……
  往后余生，尽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