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大雪不停，翌日辰时天地间早已是白雪皑皑。
  雪虽依旧在下，只是零星飘飞，已没有了夜间风雪肆虐的凄厉。
  小院的门口的台阶上，初一蹲在屋檐下，一边避着落雪，一边无聊的用手团起雪球在掌心把玩。
  侧头看了一眼另一边坐在凳子上倚着门打盹儿的云生，心底对云生的这种做法甚是鄙夷。
  不就是丢了些东西吗？这还真蹲在门口等着别人来给你赔偿？而且这么冷的天，满地积雪，不说那个姓魏的小公子是不是守信，即使是别人想送赔偿也无法前来吧？
  “公子，这么冷的天，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初一出声询问。
  他和云生已经等了有半个时辰了，昨日虽然与那魏小公子说好今日来赔东西。但是万一人家只是随口说说，根本就不当回事呢？
  云生没有睁眼，靠在那里没有丝毫要移动的迹象，仿佛认定那撞人的魏小公子一定会来。
  云生懒洋洋回道：“说了会来，那就等着呗，做人怎么能失信？”
  初一道：“可是咱们至于吗？就算公子你没有银子，但是我还有些积蓄，足够咱们再置办些过年用的东西了，干嘛一定要等那魏小公子的？”
  云生笑了笑。“你有是你的，但是那些东西可是花的和尚辛苦赚来的银子，丢了我心疼。”
  和尚辛苦赚来的，所以你心疼？心疼银子还是心疼和尚？
  初一想了想，却是沉默。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云生对天师无欢的感情。
  明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便是害他，还要和他一生相守。
  明知道和他在一起便会让他失去一切，你仍是这样不顾世俗伦理，将九世转生的圣僧拉下凡尘。
  你是喜欢他，他也在乎你，只愿守你一辈子。但是凭此就心安理得的让他为你付出是不是有些自私？
  便是你现在如何安稳的呆在他身边，让他开心。如何的用心过好每一天的日子，算作对他的补偿便永远都不会触及到这个问题了吗？
  如果他从此在妙法莲华寺消失，永远陪着你，但是朝廷追究起来，你们又该怎么办？
  初一意味深长的看着云生。而云生只是缩在长凳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现在除去等那魏小公子外，没有把任何事放在心上一般。
  初一叹了口气，无奈伸头看向巷口。
  虽然天寒地冻，但是因为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整条巷子里也有需要出门置办的行人。
  原本白雪覆盖的路面干净整洁，此时已经是被行人踩踏的满是泥泞。只是巷口依旧没有出现他们要等的人。
  初一转回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道：“呃……过了上元节，我们会去哪里？”
  这个问题初一早就想问，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问。他知道云生答应天师无欢上元节后便跟他一起去寻花无期的解药。但花无期无解，云生心里是最清楚的，他们又该去哪里寻？
  现在云生的身份不便，若长久留在一个地方，难免会被帝都里的人察觉，惹来杀身之祸。
  便是天师无欢也不是能随便在人前显露身份的人。
  如果长此以往，此生必然只能过着颠沛流离躲躲藏藏的生活。
  一旁云生却是浑不在意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和尚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想去找解药，那就陪他一起。就当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以后？以后去哪里他都无所谓。原本他的生活就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以后。既然现在再不能找那人报仇，那便好好珍惜当下的生活好好珍惜在意的人。
  至于花无期的解药？当初吃下的时候何尝不知会让自己生不如死。只是那时只当自己无牵无挂，生死不计，又怎会想过会有与和尚相守的一日？
  初一皱眉，意味深长的看着懒散悠然的云生默然不语，心底有酸楚郁气凝结。
  初一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巷口。忽然惊讶道：“呦，真的来了？！”
  “……？”此时云生才睁开眼，也扭头探身朝着巷口看去。
  “这种天气也真来送东西？还真够重信用的！”初一站起身夸赞。
  再他看来，云生昨日那些话魏小公子完全可以不用在意，就算他不守信，他和云生也拿他一个孩子没办法不是？
  但是那个谦虚谨慎，态度诚恳的小公子人品还真的是不错。
  巷口处，马蹄声，人声嘈杂。远远便能看见昨日街上骑马伤人的小公子坐在马上，指挥着身后两个仆从装束的人大箱小箱的搬着东西朝巷子里走来。
  由巷口至云生住的小院儿门前不过数十丈，一会儿魏小公子三人便走过来了。
  魏小公子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初一和斜靠在门前的云生，急忙翻下马。
  “小小年纪，马术倒很是娴熟嘛。”云生微笑站起身迎上前。再怎么说人家也上门是客，而且人品还很不错。
  “哪里，我也是背着爹娘偷着学的，也不是很熟，不然昨日也不会让马受惊，伤了你了。”小公子魏玄锡说到此，目光落在云生仍掉在身前的右手，满脸羞愧。“呃……你这手可好些了？”
  “好多了，再养几日应该就能活动自如了。”云生微笑，然后侧身。“这天气严寒，还有劳魏公子亲自来了一趟，真是抱歉。屋里请，暖和暖和吧。”
  初一也道：“是啊魏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呃……这？好。”魏玄锡似乎踟躇了一下才点头。然后朝身后两个仆从道：“你们，把东西都搬进来吧。”
  魏玄锡年龄虽小，可自小熟读诗书礼易，尊教守礼。随便入人家正堂是件很失礼节的事。不过看云生和初一两人的模样也不太像拘泥小节的人，也不推辞。
  “是，少爷。”两名仆从应答，然后跟随着三人走进院子里。
  “对了，还未请教两位……？”魏小公子边走边谦逊询问。
  “我叫初一，这名字不错吧？我家爷亲自给取的呢。”初一抢先炫耀。
  初一？魏玄锡品味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点头。“嗯，不错。月之初年之始，人之前。好名字！”
  “云生。”云生笑笑，回的简洁。
  等几人走进屋里，魏玄锡让两个仆从将东西放下时，不说初一，连云生都有些吃惊。
  鱼肉鞭炮，香蜡楹联，甚至还有两坛酒。
  这可是好大一堆的东西啊。
  云生看了一眼魏玄锡啧啧道：“还真是大户人家的手笔啊。”
  “应该的，应该的。云大哥看看可还缺少了什么，如果不全我再让人去买。”魏小公子道。
  云生走到焰火鞭炮旁，似乎对那一堆的烟火筒十分的感兴趣。
  云生虽自小四处流离的日子居多，后来还是跟着大昭第一藩王萧檀身边也算见多识广，但是焰火这种只有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的东西他也确实很少见识。
  初一踱步走到一堆东西旁边。
  这么多东西？
  初一看了一眼云生。
  如果他不是亲眼看到云生是不小心才被马撞倒，他一定怀疑云生是不是因为买不起而故意被撞，要讹诈人家东西的。
  看云生此时仔细看着焰火筒的模样，初一又不禁有些鄙夷。
  亏得还是齐王府出身的人，竟这么没见识？
  “你们，在做什么？”门口传来无欢和尚的温纯嗓音。
  屋里众人回头，白衣若雪的无欢和尚手握经卷正疑惑的走了进来。
  云生和初一不及开口，魏玄锡已经是朝无欢和尚弯腰作揖。“大师好。”
  无欢和尚微怔了怔，然后点头回礼。“小施主好。”
  “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的东西？你这是要做什么？”无欢和尚一连三个问题，却是问向云生。
  无欢和尚知道云生和初一两人一早就蹲在院门口不知做什么。只当两人闲来无事，看雪景的便没有询问。
  刚刚又听到门口有人说话，似乎是来了什么人。因为担心云生，所以特意来正堂看看。没想到一进来便看到了一堆的事物放在那里，让他很是不解。
  云生走到无欢和尚身边，将昨日的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无欢和尚方听明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然而下一瞬无欢和尚却是向着魏玄锡道：“马惊伤人的事本也不能全怪魏公子，丢了东西就更不是魏公子的错。云生竟让魏公子破费，还冒雪亲自送来，无欢代他向魏公子道歉。”
  呃？初一惊奇看着天师无欢。然后有些幸灾乐祸意味的看向云生。
  还是人家天师通情达理，出事大方。
  他本来就觉得云生太过小家子气，现在好了，天师都不帮你。
  虽听出无欢和尚话中意味，但是云生却一点也未因为无欢和尚说是他做的不对而生气。
  云生只是站在无欢和尚身边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是魏玄锡却是有些慌乱，急忙解释。“呃……不是不是。是我骑马伤人在先，才至使初一大哥为了给云大哥治伤把买好的东西丢失了。这是我的错，赔偿是应该的。”
  无欢和尚轻轻摇了摇头。
  魏玄锡看无欢和尚摇头，忙道：“大师，东西都已经送来了，您就收下吧。便是看云大哥手臂还未痊愈，我也是要登门赔礼的。”
  无欢和尚想了想，将目光看向云生。
  云生只是朝无欢笑，不说话，一副都听你的，我没意见的神情。
  无欢和尚认真的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嗯……那魏公子将东西带回去一半，我们只收下另一半可好？”
  “……这？”魏玄锡犹豫，想了想也点头。“好吧，那都听大师的。”
  无欢和尚轻轻微笑。“那请魏公子先坐，我去备些茶水。”
  “不用了，大师，不客气。”魏玄锡出言阻拦。“我也出来好一会儿了，现在雪小便回去了，不然雪大了，我走不了，时间长了爹娘该担心了。”
  说完魏玄锡又是向无欢和尚行了一礼。“那我先回去，等年后，我再来。”魏玄锡笑看向云生。“到时我请云大哥一起骑马踏春？”
  “嗯。”云生点头。
  魏玄锡离去，无欢和尚和初一一同将他送至大门外。
  云生跟在两人身后一起走出门，却没有去送魏玄锡至大门口。而是在走出门后便快步转至了房屋墙角。
  伸手扶墙，噗的将一口涌上喉间的鲜血吐在角落的积雪上。红白两色，触目惊心。
  云生弯腰呸呸两声将嘴里的残血吐尽，抬手抹干净嘴角。
  撇了一眼门口处，然后蹲下身将血迹用雪覆盖。
  皱着眉头站直身体时看着已不露痕迹的白雪有一瞬的失神。
  云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朝院门跑去，大喊道：“雪天路滑，魏公子慢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