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离新年除夕已经只有三日。
  凉州城中百姓都已将过年用的吃食礼物备齐。有些赶早的都已经在府门口挂起了红灯红绸来增添喜气。
  今日天气晴朗，太阳已是冬日少见的温暖。
  凉州城西一条背街的东平巷子里，有人搬了一条长凳放在院门口，懒洋洋的坐在上面，背靠着门栏晒着太阳打着盹，懒散惬意。
  “……云公子？”一声动听的软糯声音叫醒正晒的舒服，迷迷糊糊都快睡着的人。
  云生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面前一位淡粉衣裙的少女正面含些许羞涩怯生生的看着他。
  “灵儿姑娘？”云生一见竟是同一条巷子的邻居，连忙站起来，微笑道：“灵儿姑娘今儿没跟梅姨去铺子里吗？来找我有事？”
  灵儿姑娘偷偷看了云生两眼才低下头点了点。“嗯。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我爹说想请无欢师父明日来我家做个祈福佛事。嗯……可否请公子代为传达？”
  云生恍然。“哦，这事儿啊。好的，好的，我去跟他说，明天肯定去！”
  “嗯。那谢谢云公子。”灵儿姑娘心底欢喜。
  她知道无欢师父走到哪里云公子便会跟到哪里的。那也就是说云公子明日也会一同来自己的家里。
  想及此灵儿忍不住的高兴。手指暗暗绞着衣袖，正要再开口和云生再说些什么，巷子一头儿就有一群人嬉笑打闹着一路走来。
  走到院子门口众人停下脚步，一个胖子朝着正和云生说话的灵儿姑娘喊了一声。“呦，灵儿姑娘？来找云哥儿的啊？”
  灵儿姑娘立时脸颊腾起一片绯红，低下头小声解释道：“不……不是。是娘亲让我来请无欢师父诵经祈福的。”
  一群人中顿时有人起哄。“请无欢师父啊？哈哈，你不是为了来见我们云哥儿才故意这样说的吧？”
  “你……你们………！”灵儿姑娘又羞又臊，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刘义，楚胖子，你俩脑子有病吧。有正事儿没？没有给我滚远点儿。”云生出声制止这帮无赖家伙。
  虽然只搬来这条巷子不过短短十几天，但是云生这跳脱性子，早就和这长在这条巷子里的邻居混熟。
  此时正值年关，一帮闲的没事干的家伙成天东游西逛。现在居然又跑来云生面前欺负良家姑娘。
  面对云生的话，楚胖子等人显然不以为意，继续哄闹。
  一人打趣道：“灵儿姑娘，你看我们云哥儿模样俊俏，到现在还没成亲，你说会不会有哪家姑娘看上我们云哥儿啊？”
  “刘义，你们够了啊！”云生一看灵儿姑娘眼泪都掉下来了，急忙两步走到灵儿面前。“灵儿姑娘，你别听楚胖子他们胡说。你们都是在这条巷子里长大的，他们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别理他们，别生气啊。哎……灵………”
  云生一句话还没解释完，灵儿姑娘已经抹着眼泪羞愤离去。
  云生愣了愣，看灵儿姑娘跑远才转回头看着一帮还在一笑的家伙。“就嘴贱吧你们。就你们这样，看以后能不能讨到媳妇。”
  “呵呵……云哥儿这不还没娶吗？我们哥儿几个不急。”刘义调笑。
  “是啊，是啊。”楚胖子连连点头，竟还劝起了云生。“云哥儿，那灵儿姑娘人真的不错，贤良淑德。看得出来她对你有心，你要不就……？”
  “少胡说八道毁人家姑娘清誉了。”云生翻了个白眼，走回他的长凳，一屁股坐下，继续靠着门栏晒太阳。拿眼撇着楚胖子这帮无赖懒懒道：“哎，你们几个，凑一起，又打算干嘛去？”
  楚胖子殷勤问道：“嘿嘿！云哥儿！喝酒你去吗？”
  云生听到立时挥手大叫。“滚滚滚！”
  偷眼小心翼翼的伸头打量了院子里一眼，没有看到有人出来才放心，表情却很是郁闷。
  哎！还是不让他喝酒啊。
  楚胖子刘义等人也随云生偷偷往院子里瞅了瞅。几个人不约而同大声嘲笑。
  他们都知道云生有人管着，轻易不敢喝酒，可就偏偏要故意挑唆云生的酒瘾。
  面对几个人故意大声笑话，云生虽然脸皮厚，但是也不想他们惊动了屋里的人。
  云生摆手赶人。“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别挡着小爷我晒太阳。”
  看着云生一副听话小媳妇的模样有人嘘声，有人鄙夷。
  众人簇拥着离开，刘义还不忘回头朝云生喊了一句。“哎！云哥儿！有空跟哥儿几个去喝花酒？隔壁街的品湘楼里可是有凉州城里最漂亮的花魁呢！”
  “找打是吧？滚！”云生大喝一声。花魁？就你们几个穷鬼能喝上花酒就不错了，还妄想品湘楼的花魁？
  “云生？怎么了？”院子里有一袭白衣出尘的和尚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白衣和尚来到云生身侧。“我听到你喊了声，是怎么了？”
  “……”云生刚要说没事糊弄过去，却听得走的还不算远的刘义回头感道：“无欢师父，云哥儿说晚上要请哥儿几个一起去品湘楼喝花酒！”
  “没有！”云生当机立断，连连摆手解释。眼眸十分真诚的看着无欢和尚。“和尚你别听他们的。”
  刘义身后楚胖子也嘻嘻哈哈附和道：“有！刚刚你说了，还说千万别让无欢师父知道。”
  无欢和尚看着云生，却是神色安宁。
  楚胖子见无欢和尚没有说什么，继续火上浇油添油加醋。“无欢师父，他这样你管不管？你要是不管，晚上我们可真去了啊。”
  无欢和尚看了看楚胖子等人，又低下头看云生。“你想去吗？”
  云生笑呵呵的把身体靠在无欢和尚身上，用手扯了扯无欢和尚的衣服。
  无欢和尚却是笑了笑。他当然会选择相信云生，虽然他还是爱说谎。可是……他是不会喜欢什么花魁的，这点无欢和尚十分确定。
  无欢和尚伸手抚了抚云生的手背轻声道：“有两日没有出去过了，你也不用一直都陪着我。去跟他们一起走走吧。记得早些回来吃晚饭就好。”
  云生性子跳脱，喜欢玩乐。可是自己却只喜欢安静。云生日日陪在自己身边，无欢和尚也不想如此束缚他。
  他希望他能欢喜，希望他能自由。如今云生已经放下，他希望自己能永远和自己在一起，但不是要把他束缚在身边。
  他只希望他能快乐即可。
  可是云生没有选择去跟楚胖子等人厮混，而是握紧了无欢和尚的手，仰头看着他。“我才不跟他们一起，我只和你一起。眼看要除夕了，街上肯定很热闹。要不你陪我出门走走，看看会不会比江陵城的除夕热闹些？”
  江陵城？一年前的那个除夕夜，他还曾和云生蹲在墙角看了一场璀璨焰火。
  那时的他和他还不是现在这样亲近。
  无欢和尚轻轻点头。“好。”
  凉州虽然不如江陵城那般热闹繁华，但是临近春节的气氛却是浓郁。
  大街上有文雅之士挂起百盏灯笼，举办财迷灯会。城边小河还有有焰火表演。
  因为这些都是天黑以后才会有的热闹，所以无欢和云生两人也是等到了很晚。
  直到两人坐在河岸边看完了最后一片焰火落下，才想起要回去。因为为了等看灯会焰火，晚饭都还没有吃。
  从中午至现在，可能玩的太累，云生脸上尽显疲惫。
  无欢未说话，却是拦住了云生，半蹲在了云生面前。“上来。”
  云生看无欢和尚拦在身前诧异道：“你背我回去？路还很远的。”
  无欢道：“无妨，上来。”
  “呵呵…好啊。”云生毫不客气的趴在无欢和尚宽阔结实的后背上。
  两人一路走，云生一路向无欢和尚讲着他曾经混迹市井时见过的大型灯会有多热闹。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从小便在妙法莲华寺长大的无欢从未见过，更未听过。
  云生趴在无欢和尚背上，一路眉飞色舞的谈笑，无欢和尚认真的聆听，嘴角洋溢着微笑。
  现在，他终于不再会忽然离开，他会一直都在。
  经过一处街口时，有人静静立在那里，好像在等人。
  看到无欢和尚背着云生走过来，忽然单膝下跪，语声带着哽咽道：“公子！”
  无欢和尚一愣，发觉这人竟是跪向自己，不由停住脚步。连在无欢和尚背上眉飞色舞喋喋不休的云生也停下了声音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跪在地上的人无欢和尚并不认识，但是云生却认识。
  初一。燕平王萧玥的贴身侍卫初一。
  云生问道：“你怎么来了？”
  初一抬起头，双眼通红看向无欢和尚背上的云生。“公子，爷……爷他已经……”悲伤的情绪已经使初一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可他知道云生已经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云生却只是淡淡道：“哦，这样啊。那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初一道：“爷走前，要我以后跟随在公子身边。”
  无欢和尚背上，云生笑道：“要你跟着我？嗯，也好。刚好我要和和尚成亲了，你一起来喝杯喜酒？”
  “成……成亲？！”成亲？两个男人？初一有些目瞪口呆，连刚刚的悲伤都忘记了。
  云生笑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头靠在无欢和尚背上。
  无欢和尚淡淡微笑。他知道成亲什么都不过是云生说笑而已。云生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无欢和尚都不会惊讶。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身后初一起身跟在两人身后，竟真的开始考虑，他们成亲，那自己跟在身边会不会很不方便？
  无欢和尚背着云生继续朝着他与云生租住的院子走去。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一路行来不停说话的云生自和初一说完话便开始沉默。
  没走出太远，无欢和尚便感觉到把头搁在自己背上的云生在颤抖，有细微压抑的呜咽哭声。
  无欢和尚知道云生此刻的心情。他不过是习惯了把自己的情感伪装的天衣无缝，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软弱。
  但是那个人，是会对云生好的人。如果论血缘，他还是云生的亲叔叔。
  是的，云生的亲叔叔。
  云生是大昭皇帝萧湛的私生子，这点无欢和尚已经知道了。
  萧檀给他的那张纸，云生要他三个月后才可以打开的那张纸上。不只有萧檀的对云生所经历的事，还有一行不怎么精细的字体。
  那字无欢和尚认得。那是云生的字。
  那张纸上云生写着一句话。大昭天子，姓萧名湛，字东篱。
  这大昭国皇帝萧湛的名讳他是知道的。至于萧东篱？无欢和尚却是听云生说过他的亲生父亲便是叫做萧东篱。
  云生，竟然是当今皇帝的儿子。
  可是，不论他是什么身份，他都只是云生，此生他最在意的人。
  无欢和尚侧过头对云生轻声说道：“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虽然那只是租住的院子，但是两人在一起哪里都算是家。
  黑夜里，月光下。
  无欢和尚背着云生，身后跟着初一，三人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