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仓皇离去，萧檀转回头。伸手捡起刚刚为云生裹上衣服时放置地上的那副画。“你出云梦泽为什么会带着这幅画？”
  云生没反应。
  萧檀再问：“这幅画是皇上亲手所画，你也看到过很多次。我也从没看到你留意过这幅画。只是因为是他画的，还是这副画有什么特别之处？”
  云生坐着，空洞眼眸直直看着前方。依旧对萧檀的问话毫无反应。
  “说话！”萧檀忽然大喝，一手紧紧抓住云生肩头，用力摇晃。“把你藏在心底那么久的东西说出来，让我知道你究竟是想怎样！不要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藏到死！难道这些年你忍的还不够吗？！”
  云生似乎是被萧檀突如其来的怒喝惊吓到，眼睛终于眨了眨，恢复了一丝清明。
  云生一脸迷惘的看向萧檀，好像刚刚才看到眼前有人。
  “你！”萧檀气结，好像心口被猛然堵了一下。
  原来刚才他是真的没有听到自己说了什么，甚至都不知道他的面前有人在喋喋不休的和他说话。
  萧檀按捺下怒火，尽量心平气和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刚刚躺在地上是怎么了？”
  云生不答，只是认出了萧檀后推开萧檀抓住自己肩头的手，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什么？”萧檀一愣。
  云生还从未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更不曾如此冷厉的拒绝他的触碰。
  萧檀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云生。“你是……让我走？”
  云生不理会萧檀，一把扯过裹在身上的披风丢还给萧檀。神情冷漠的闭上眼睛靠着墙壁，重复道：“走！”
  当初口口声声称自己为主人，便是在风雪园中依然要做自己玩宠的云生此时终于是露出本性了吗？
  萧檀冷嘲。“怎么？当初是你对天立誓一生一世都做本王的宠物，现在是要反悔么了？”
  云生冷笑一声道：“我答应过，便一生不会反悔。只是怕齐王不敢再要而已。”
  “你此话何意？你以为你是谁？这些年在本王身边的人不是你吗？本王有何不敢？”
  云生闭着眼睛，并不解释。淡淡道：“齐王请回吧。不要打扰我，临死前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任何人。”
  “你就如此安心等死？你和燕平王图谋篡位，冒充皇上，却又自己破坏自己的谋划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死在皇上手里才甘心？便是要被凌迟而死也愿意？”萧檀怒斥。
  他以为当初曾对云生用过下蛊虫的手段，云生的秘密他已经知道的很清楚。可现在萧檀觉得自己是和那个和尚一样，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云生睁眼看了萧檀一眼，毫无生气的目光让萧檀心惊。
  他究竟怎么了？竟心灰至此？
  “今日皇上和卫朗来过？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萧檀疑惑，因为无论遇到何种困境，他也从来都不会露出如此绝望的神情。
  “是和这幅画有关？”萧檀将手中画打开，竖在云生眼前。
  看到画，云生静如死水般眼眸中闪过一丝波澜。
  萧檀将手中画往云生面前移了移。“为什么要把这幅画带出云梦泽？你是告诉我什么？”
  萧檀将画移到云生面前时，云生却已收回了目光，冷漠催促道：“齐王该走了。天牢这种地方，齐王还是少来的好。
  至于我，也请齐王不必挂心，只当是死了一只猫狗，若觉得空虚了，可再养一只。别再用什么条件去求那个人饶我不死，我是真的不值得齐王这样做！”
  不值得！？你觉得我为你不值得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比什么王位兵权更重要！
  我能用这些换你性命是因为什么，如此通晓人心的你是不知，还是故意当做不知？
  还是你根本就对我不屑一顾？我是不是喜欢你，你都不在乎？
  萧檀一手紧握。张了张唇，却没有说出那句话。最后只是咬牙道：“好，只要你告诉本王你冒着风险把这幅画送到本王书房究竟是什么意思，说你为什么要一心求死本王就不再管你。”
  云生低敛眉目，沉默了许久。萧檀以为他是在抗拒回答这个问题时，云生却忽然抬起头，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向他。“你会帮我吗？”
  帮他？帮他什么？萧檀惊诧。
  云生嘴角露出残忍笑意，让人不寒而栗。“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究竟要什么吗？”
  萧檀愕然无语。云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说了么？
  云生直起身，慢慢向萧檀靠近。“既然主人这么想知道，我是不该隐瞒的。我，云生，是，云玉如的儿子。”
  “云？云玉如的儿子？！”萧檀震惊，手中的画轴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云玉如？云玉如是谁，萧檀记得清清楚楚。她是阿湛曾喜欢过的女人，一年前萧檀还曾亲自去往平安镇云台村调查过。
  “不可能！阿湛从未说过云玉如有过孩子。而且她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你娘却叫云瑶，死在十二年的雍州水患时。”
  云生又是古怪的笑了笑，依旧没有解释，只是继续道：“我不只是云玉如的儿子，而且我的亲生父亲叫萧东篱。这个名字主人是不是应该更熟悉？”
  萧东篱？！萧檀仿佛是被云生的话震惊的喘不上气一般呼吸沉重。楞楞看了云生片刻，忽然伸手抓起掉落在地上的画。
  他知道云生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所以也不曾说过他父亲的名讳。可萧檀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的父亲竟然会是萧东篱。
  萧檀明明已经知道云生说的是什么，却不相信一般再次看向画上的内容。
  等他的目光落在画的署名时，萧檀才真的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原来是这样！
  画的左下角留有绘画之人的名字落款。
  萧东篱！
  大昭天子，姓萧名湛，字东篱！
  原来这就是他为何一心求死的原因。原来这就是他一直藏着的秘密！
  云生将脸靠萧檀更近，仿佛是要他看清楚自己这张脸。
  云生声音不大，语气却满是怨毒。“我曾对主人说过，报仇不一定要杀人。
  他是皇帝，我不能杀他，不能做祸国殃民的罪人。
  可是我若是让他知道，他所轻贱厌恶，任人玩弄的下贱奴隶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且还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儿子推向万劫不复，最后还是死在他手中，你说是不是比杀了他更好？”
  “胡说八道！”萧檀一把推开云生，站起身，似要离云生远一些。“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你善于说谎，现在编出这样的谎言是想做什么？”
  “不信我，主人为什么会怕？”云生也站起身，故意抖了抖手腕上的铁链，嘲讽的望着变色的萧檀。
  “主人说我做皇帝是件荒唐事。现在这件事，是不是觉得更荒唐，所以不肯相信？”云生看着萧檀嘲笑。
  萧檀稳了稳心神，冷静道:“你不可能是云玉如的儿子，皇上从未说过他和云玉如有孩子。”
  云生笑。“他走后我娘才知道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他当然不知道。”
  “可我去云台村的时候并没有查到关于你的消息。你说你是云玉如的儿子，那她死了二十多年，你怎么解释？”
  云生提点道：“主人忘了卫朗的本事？他想让你知道云玉如死了二十多年，那你就不可能查到任何不一样的答案。为了抹去我和我娘的存在，他不惜杀了云台村所有人。
  主人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卫朗会放云南景一命，让我亲手手刃仇人吗？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萧檀道：“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萧东篱就是皇上的？”
  “当然是这幅画。”云生指了指地上的画。“是主人亲口告诉我这幅画的主人是萧湛。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为什么会和他长的如此相像。呵……原来我们竟是父子。”
  “你混蛋！”萧檀大骂，一拳出手打向云生的脸。云生被一拳打中，撞向墙壁。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扶着墙壁还是滑倒在地。
  萧檀扯住云生衣服将他从地上拽起来重重抵在墙壁上。“你也是那个时候跪在我脚下发誓会一生一世做我的宠物的！你是故意的！”
  云生没有回答，只是扯了扯流血的嘴角。“我早就说你为我做什么都不值得。”
  萧檀狠狠道：“因为这就是你从不恨我，从不反抗我的原因？”
  无论自己如何对他，他从不反抗，从不怨恨自己。原来不过是因为自己只是他报复的工具！自己伤他越惨将来便会让阿湛更后悔，更痛苦。
  “你怎么可以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萧檀一声怒喝，将云生摔在地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难怪这你会对我尽心尽力，从不会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只是因为你心有愧疚！你觉得对不起我！
  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是至我于不义！你这么做是让我背叛阿湛，背叛我自己！”
  他明知道自己是阿湛的儿子，明知道自己对阿湛的感情，却还和自己做那种事。
  云生躺在地上轻声道：“对不起。”
  他无法向萧檀解释。
  当初是萧湛把自己送给送给萧檀的，并不是自己要故意伤害萧檀。
  自己从来都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
  如果能选，自己宁愿娘亲从没有怀过自己。或者出生便死去。那样娘亲便不会因为自己被人唾弃，被人耻笑，被人欺负。
  如果没有自己，那娘可能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就不会死在那场大雨中。
  云生无比痛恨自己，因为他知道害娘亲痛苦一生的人除了那个男人就是自己。
  自己要报复的七个人中最该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听到云生道歉的萧檀怔在那里。
  云生吃力的抬头。“他欠你的一份情，我替他还。所以是我还是他，有又什么关系？”
  云生眼眸直视萧檀，淡淡问道：“所以，现在的我主人还要救么？现在的我主人还要留在身边么？
  主人是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还是会和卫朗一样，一辈子将这个秘密瞒下去？”
  萧檀摇着头，有些身形不稳，踉跄的后退两步。“你的心，真的好可怕！”
  萧檀仿佛逃一般的离开了牢房。他知道云生无情，可他偏偏喜欢他的无情。
  如今萧檀彻底知道，云生不是无情，而是可怕。可怕到让他不敢面对！
  萧檀离去许久，牢房中忽然传出低吼。
  然后是疯狂的嘶喊，咒骂，痛哭。
  仿佛是在发泄郁结了太久的恨与痛。
  歇斯底里之后终于筋疲力竭的蜷缩在地上低低哭泣。
  我不能替你向那个害了你一生的男人讨回公道了。娘亲，阿生对不起你。
  “我说过，他不会帮你。便是他喜欢你，也不会对不起皇上。”一双脚出现在云生眼前。
  云生没有抬头看，只是用已经喊的嘶哑的声音道：“让我带和尚走，我此生再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