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朗平静看着云生投来的目光，看到云生眼底的愤怒。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这样对云生有多不公平，知道这样的威胁对他有多残忍。
  二十多年来云生所承之痛所受之苦，每一件他都很清楚。因为云生所受过最残忍的手段恰恰是他卫朗亲手施加。
  可是云生不怨恨他，他只怨恨造成这一切的人。他一心想要向那个人鸣不平。
  卫朗知道云生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想鸣不平，仅此而已。
  可即使如此，卫朗也不能让云生如愿。他的伤，他的痛，他的怨，他的恨都只能让他永远藏在心里。
  卫朗绝不能让那个人知道，不能让云生去伤害那个人哪怕一丝一毫。
  为了那个人卫朗不惜一切，杀一些人又算得什么？
  一个曾亲手杀了自己父亲的卫朗，从来都不会有怜悯之心。
  只是此时，卫朗看向云生的眼眸中却只有平静，没有杀意。
  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杀任何人，但是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要云生死。不然那时候他不会先选择把云生送出帝都，让他和那个他一生中唯一会全心对他好的人身边，让他远离帝都。
  可是云生不要，他的怨恨早已深入骨血。这些年支撑他活着的执念便是报仇。
  这样的云生，卫朗便是不想他死只有狠心杀之。
  现在，卫朗不得不用云生在意的人来胁迫云生保持沉默。因为这样卫朗可以让云生不会泄露秘密，又可能保云生不死。
  虽然一定会让云生生不如死，但是卫朗也只能用这种卑劣手段了。
  卫朗平静道：“只要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会替你向皇上求情，保你性命，让你和天师离开帝都，以后逍遥自在。
  如果你执意要说，卫朗便让天师和你在意的那些人陪你一同赴刑场。
  我知道你一心求死，可是你可愿看那些无辜的人因为你一句话而死？”
  云生死死咬住嘴唇，瞪着卫朗，用力抓着铁链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怎么可以这样！？
  这些年来他从不与谁交好，没有朋友。他尽量让所有人远离自己，讨厌自己，就是怕会连累他们。
  可如今卫朗已经杀了唯一一个和他走的近的陈清远，而且陈清远还是天子萧湛安排的细作。而现在卫朗竟还用那么多人来胁迫自己屈服。
  云生冷冷一笑盯着卫朗的眼睛开口道：“如果我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一定要说出你的秘密你怎么做？现在就杀了我，让我连上刑场的机会都没有？”
  “是。”卫朗点头。“但我知道你决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就是看你一点都不曾恨我和齐王这两个伤你最深的人就知道。”卫朗胸有成竹的说着，眼睛坦然的面对云生。他知道云生在意，不然他不会听到自己说抓了那么多人时云生反应那么愤怒了。
  云生双手握紧了铁链，厉声道：“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可以出手杀了我。”
  卫朗没有动手，只是道：“你不说，我可不杀你。”
  “呵……！”云生不由冷笑。“你现在可以拿和尚他们来威胁我，但是我活着，你会放心？”
  卫朗道：“只要我手中拿捏着天师无欢，我相信你不会。”
  “呵…呵呵……”云生双手垂下，笑的惨然无比。
  不能说！
  不能说！
  此刻云生感觉全身冷的发木，心口更压抑着的一口气绞的心口生疼，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生一手捂着心口，痛苦的弯下腰，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喉间有鲜血涌出，却被他强自咽了下去。他宁愿让血继续堵在心口折磨自己，仿佛那样心口的痛便可以抵去心里压抑了太久的不甘和怨气。
  卫朗看到云生痛苦的模样，竟莫名有些想要去扶住他的冲动。
  因为眼前的云生和那个人长的太像，看到云生这般模样竟有种看到那人痛苦的错觉。
  恍惚间，卫朗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却忽然听到天牢漆黑甬道处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什么人敢擅入天牢！”
  听到声音的卫朗立时一声大喝，转头看向牢房外。
  卫朗心下愤怒。自己刚刚不是已经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天牢吗？这狱卒怎可如此大胆，丝毫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卫朗正要出声招狱卒过来，狠狠训斥，但是当他借着微弱灯火看清来人时脸色陡然一变。
  虽然光线太暗，又隔了些距离，但是卫朗还是立刻认出了来人。
  竟然是……？
  来者有三人，也由着一个狱卒引路。一个气度高华的男子走在前面，后跟着两个仆从亦步亦趋的跟在男子身后。
  卫朗的一声怒喝，让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微是一怔，脚步停下举目看向这边牢房内。
  当男子看到卫朗站在牢房里时，眉头微是一蹙。“卫朗？”
  男子诧异了一下，又继续大步向着卫朗这边牢房走来。
  震惊之后，卫朗回过神来，立刻朝着走来的男子下跪行礼。“卫朗参见皇上！”
  来人正是大昭国天子，神武帝萧湛。
  此时牢门大开着，神武帝直接走了进去。
  神武帝轻轻瞟了一眼四肢拖着铁链站在那里的云生。然后目光又落在跪在地上的卫朗身上。“你来天牢做什么？”
  “……回皇上，臣听说燕平王的事中竟会是当年我从江陵带回来的云生在为燕平王出谋划策，图谋不轨，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所以前来看看，没想到竟真会是他。”卫朗明显迟疑了一下才道。
  “匪夷所思？朕也是感觉有些匪夷所思。”他匪夷所思的是一个下奴竟有如此头脑和胆魄，竟敢冒充皇帝？而且能让燕平王那么信任他，连国事都交由他处理，且他处理的竟是很好？
  云生能让萧檀对他动情，又是如此聪明？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过？这让神武帝萧湛对云生感到有些好奇。所以今晚神武帝亲自驾临天牢这种地方。
  神武帝再次撇了一眼一言不发的云生一眼，然后对卫朗道:“起来。”
  “是，皇上。”卫朗站起身，眼睛却是偷偷留意着不言不语的云生。
  他应该不会真的不顾一切也要向皇上说出那个秘密吧？
  他知道对自己来说杀区区几个再平常不过。他真的能为了那件事而害死那么多条人命？
  他等了这么多年，受尽屈辱，用尽心机，要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仇恨心如此强的他万一不管不顾，该怎么办？
  刚刚云生才犹豫着屈服，可现在卫朗又开始心中百般猜测。
  在卫朗依旧忐忑忐忑不安时，神武帝却是已经开始打量起一旁半弯着腰，脸只微微抬起一半的云生。
  除去当年第一次见到云生时惊诧云生竟和他年轻时长的那么相像才多留意过几眼外，这还是神武帝第一次仔细看云生。
  与自己一样的眉眼，与自己一样的薄唇。除去云生稍微瘦弱外，连身形都几乎与年轻时的自己一般无二。
  那时云生才不过十六七岁，四年过去，如今成熟了些，却是和自己更加像了。
  神武帝目光停在云生缺了些血色的脸上。“难怪你敢冒充朕，甚至敢上朝，出现在百官面前。你的这张脸真是比四年前还要像朕。”
  云生听到神武帝的话只是死死看着，不言不语。可云生的手指却又悄然握紧铁链，不住的颤抖。
  “呵……还真是有趣。”神武帝笑了一声，似乎对云生看他的眼神颇感趣味。“一个不怕伤不怕死，不知畏惧，不顾廉耻的宠物？
  难怪齐王会对你这么有兴趣。”
  是有兴趣，而不是动了真情。便是萧檀为了这个和自己长得相像的下奴不惜用王位和兵权交换，让萧湛很愤怒。但是萧湛依然不愿意让这个下奴知道萧檀对他动了情。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下奴根本不配堂堂齐王，二十万黑羽骑共主对这样一个下贱奴隶动情。
  一直不言不语的云生没有在意神武帝萧湛说了什么，只是双目微红，直直看向对面那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让自己痛恨到几乎发狂的面孔。
  就是现在！
  自己等了这么多年隐忍不发，做了那么多事，为的就是现在这个时机。一个让自己身陷死局的时机！
  只要现在向前一步对面前这个大昭国至高无上的皇帝说一句话，那自己便可以安心去死。
  为了这个时机他等了太久。
  云生目光冰冷幽幽望着神武帝，嘴角浮出一丝恶毒笑意。
  “我……！”云生猛然脚步上前，带动铁链响动。压在心底的那句话即将脱口而出。
  “你想做什么！”一直防着云生有异动的卫朗看见云生嘴角那抹笑瞬间反应过来。身形一掠拦在了要上前的云生面前，大喝出声。既拦阻了云生继续上前的脚步，更打断了云生即将出口的话。
  卫朗狠狠看着云生，用低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向云生吐出两个字。“无欢！”
  云生愣住。要上前的脚步也不由停住。因为他忽然冷静下来。
  无欢？
  是啊，和尚他们的命都在卫朗的手中。只要自己敢开口，那他们该怎么办？
  难道要他们陪自己一起死吗？
  云生知道卫朗有多冷酷残虐，知道他说会让无欢和尚死在自己面前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现在的机会这么好，如果错过便是真的再没有机会向他说出那句话。
  云生真的不甘心啊！
  神武帝萧湛看卫朗如临大敌挡在云生面前，出声道：“卫朗，退下。”
  神武帝萧湛早知道云生不会武功，何况现在他还被铁链禁锢，根本就不可能伤到自己。卫朗如此谨慎，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卫朗向云生使了个眼色示意，才点头退开。“是，皇上。”
  卫朗退下，神武帝却是上前一步，又打量了一眼云生。
  “这么浮躁的脾气？看来萧檀用了那么多手段，还是没把你调教的很听话啊？”
  云生沉默良久，却是缓缓跪在神武帝萧湛面前扬起脸。脸上挂起面对萧檀时那种清澈愉悦的微笑。“主人的玩宠，自然是只需对主人一人温顺体贴即可。下奴对主人如何，皇上应该很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