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的街道上，向来性情清冷理智的萧檀此刻心神恍惚。
  不觉天上已是大雪纷飞，早落满了肩头。不觉有人有人或马经过身边，不觉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另旁人频频侧目。不觉早已由申时走到了天色已暮，街道两旁都已有人家门前挂起灯火。
  他只知道自己此刻是无力的痛苦，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
  当初的他冷静，理智，冷心，凉薄，懂得取舍，该放手就放手。可是阿湛，当年的我放手了，不让你为难。而如今的我，只想要他不死。为何你就不肯放过他？
  云生，为什么你就要那么执着，偏就要死在阿湛手里？你就那么想死，对世间一切无丝毫留恋？
  便是为那个和尚活着也不愿？
  现在你做到了，而且还是那么大的罪，让我想救你都没办法。
  你活的痛苦，所以你是不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萧檀独自漫无目的的在大雪中不知走了多久，雪花纷扬，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走到一条街道，忽而觉得有些熟悉。恍惚间抬起头，竟是已经走到了一座宅院。
  齐王府？借着府门前那两盏写着大大萧字的灯笼，萧檀看到府门前的匾额有些疑惑，不过随后既恍然。
  原来竟然一路从皇宫走回来了。
  难怪门前已经挂起的灯笼，原来天已经黑了。
  萧檀打量了一眼空空的门槛。
  他还记得上次回帝都他进宫去见皇上。回来时有人就坐在门槛上等着他。
  十几年没有人居住过的屋子打扫起来一定很累。当他深夜由皇宫赶回来的时候，那人就坐在这里一边等自己，一边捧着脸打瞌睡。
  明明很累了还要死撑，他当时忍着气把他拖回房去睡觉而他竟还以为自己是生气他不等他回来，自己在这里打瞌睡。
  只是此时门槛上不会有人在等他回来，那人现在正被关在天牢中，很快就会死。
  萧檀用力摇摇头，却无法将脑中所有的纷乱思绪甩脱。
  无奈的迈步走上台阶，府中看门的老管事看到门口的萧檀已经急忙迎上前。“王爷，您回来啦？”
  “嗯。”萧檀心不在焉的随便应了一声，正要走进去。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老管事看到萧檀神情恍惚不禁关心道。
  “没事，就是有些累。”萧檀应付了一声。
  “哦，那王爷快些回房休息吧。”老管事看着萧檀走进院子，伸头朝门外张望了一下，似乎有点疑惑的嘀咕一声。“咦？那个下奴怎么没有跟随王爷一起回来？”
  下奴？忽然听到老管事说了云生，萧檀脑中忽然一凛，不由停下脚步。
  云梦泽还是帝都王府，都只有一个下奴，那老管事说的人只会是云生。
  萧檀转回身问道：“你刚刚说的是云生？”
  萧檀目光灼灼的看向老管事，不明白老管事为什么感觉云生会跟自己一起回来？难道老管事已经见过云生？
  看到萧檀的眼神，老管事立时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只好颤声解释道：“嗯。前些日子，那个下奴曾回来过。我以为他是跟在王爷身边的，所以才奇怪他怎么没有跟王爷一起回府。”
  老管事记得云生是会时刻跟在王爷身旁，除非王爷有什么事需要出府，但只要在府中那个云生就会寸步不离的待在王爷身边的。
  云生回来过？回来做什么？萧檀道迫切询问老管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管事想了想说：“呃……大概七天前吧。”
  萧檀皱眉不语。七天前？那不就是自己去萧玥风雪园的那天？也就是说自己前脚离开，云生后脚便回来了？
  萧檀再次问道：“那他回来都做了什么？”
  老管事道：“他……他回来就去了王爷的书房，在里面待了有半个时辰就……”
  书房？！
  老管事话还未说完，面前极有气度威严的萧檀已经快步奔向了书房方向。
  嘭的一声，书房门被萧檀用力推开。
  每日都会有人打扫的书房中干净整洁，井然有序。
  房中没有云生，他更不可能再忽然出现在这里。
  萧檀只是目光快速扫过整个书房。
  他在找云生回来的原因。
  他不明白云生为什么再那个时候还会特意回来一次？而且还是自己的书房？
  萧檀不明白，可他以他对云生的了解，知道云生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所以他回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萧檀冲进书房，开始寻找。看到有什么不妥之处便开始翻动。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这里没有任何不属于这间书房的东西。
  纸，笔，书，画，摆件，花瓶。萧檀一件件查看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是被其他下人打扫的时候丢掉了？萧檀刚想在查看一遍时，忽然停手。
  画！？
  萧檀转头看向一卷摆在案头的画。
  那幅画萧檀很熟悉，那也是他的东西。但是那副画此刻应该在挂在云梦泽的书房里，而不是帝都齐王府的书房。
  萧檀抓起案头的画，急忙打开。
  画是一幅山水图，画风虽没有什么名家手笔的风韵，但是却是萧檀最为珍藏的。因为这幅画是当年还是皇子的神武帝萧湛送给他的。他一直悬挂在云梦泽的书房之中。
  萧檀一眼扫过画的全部，却没有丝毫的不妥。萧檀对这幅画极其熟悉，竟没有看出这幅画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萧檀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却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萧檀狐疑。云生把这幅画从云梦泽带到帝都，而且亲手送到自己的书房里究竟是什么用意？
  难道只是告诉自己他的仇人是画这幅画的人，大昭天子萧湛？
  可是，这根本就不用多此一举来提醒自己。
  云生已经对自己说过很多次，他恨他。这些萧檀早就知道的，否则也不会硬逼着云生不许记恨，更不能妄想要对皇上不利。
  每次云生都是闭口不言来表示抗拒。这也是云生唯一不肯听话的事情，让萧檀也束手无策。
  “他究竟是要做什么？”萧檀握着画轴，喃喃自语。
  思索良久没有答案的萧檀忽然收起画，疾步出门，直朝府门外而去。
  昏暗阴森的天牢深处。
  看到卫朗向自己下跪，云生没有感到丝毫不解，只是嘴角带着明显嘲讽冷笑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故意揶揄道：“你跪我？这算是什么？承认我？还是在动手杀我之前让自己不会那么愧疚？
  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那个人可曾感觉到过愧疚？
  他一边让你把我调教成他想要的模样，一边厌恶我觉得我下贱，他又可曾会感觉到愧疚？”
  卫朗跪在地上面无表情，似乎是丝毫不愿和云生谈论当年的事。冷冷道：“若你肯答应此生都不让任何人知道那件事，我可以放你走，且让你一生荣华富贵。”
  “呵……”云生轻笑一声。“半年前你不杀我，而是把我送走时也是想让我离开的远远的。一来是想让我活命，二来我也再没机会说出那件事。呵……可惜我辜负了你的好意。所以现在卫大人知道我可以为这件事抛弃什么，便必再多费唇舌了。”
  为了这件事，他又欺骗了那个和尚一次。三月之约？和尚啊，你那么纯善，可我却依旧狠心骗你，让你安心待在妙法莲华寺中做你的天道佛子。而三月后，我早已死了。
  恭敬跪在地上的卫朗抬头目光森寒的看向云生。他早知道云生的倔强，可还是想给他一次活命的机会。现在既然他不要……
  卫朗仿佛坚定了决心，缓缓从地上站起身，右手向着云生慢慢抬起。“既然你不愿，那就只有再对不起你一次了。”
  云生撇了一眼卫朗抬起的手。知道卫朗掌刀杀人当世无双，依旧神情轻松，嘲讽的淡淡微笑。“那时你不想杀我，现在你不敢杀我的。”
  卫朗抬起的手微微一顿，停在半空。
  云生继续道：“卫大人忘记了，我说过，若我死了，便会有人将那件事告诉那个人。所以我现在不能死在你手上。”
  卫朗看了云生一眼，收回已经高高抬起的手掌，却是冷笑道：“是么？那我可以先杀了知道这件事的人然后再杀你。”
  云生侧头问道：“哦？你知道是谁？”
  卫朗平静摇头。“不知，但是燕平王肯定是知情者无疑。至于别人……”
  云生道：“你是觉得我告诉了萧檀？”
  卫朗没有回答，却是看着云生缓缓问道：“我去云梦泽没有寻到你，但是我却耽误了回帝都的时间。你可知我是去了哪里？”
  云生一怔，有些迷惑。随后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卫朗自问自答道：“我去了妙法莲华寺。”
  听到妙法莲华寺，一直都轻松平静的云生脸色瞬间苍白。
  无欢！？
  云生冰凉的手指有些颤抖。卫朗的狠毒手段没人会比亲身领教过的云生更清楚。如果和尚落在他的手中，云生不敢去想象卫朗会对和尚做什么。
  “你……你将他怎样了？”云生缓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问道。
  卫朗看到云生的神色，心底终于有了一些放松。原来他还是在意无欢的。“天师现在很好，但是以后便看你了。”
  “呵……”这次云生的笑有些惨然之意。“你这手段用的很好。”
  卫朗淡淡道：“我本不欲杀你，可你却是执着固执。所以卫朗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不等云生反应，卫朗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知道我卫朗只是个小人，所以我用了很多不干净的手段。比如……为免事情有变，或者你死后有人泄露秘密，所以我抓了所有你认识的人。包括妙法莲华寺里的小和尚智空和莲花村那个叫鸾儿的女童。
  你若向他说出那件事，卫朗便杀光所有你认识的人，他们的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知情的燕平王原本就已病入膏肓，想不留痕迹的杀了他对我来说很容易。至于齐王……不说他应该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也不一定会帮你………”
  “卫朗！”云生大喝出声打断卫朗。已经脸色惨白的云生第一次用怨毒的目光注视着卫朗。“你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