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西洲曲
作者:时畏生      更新:2021-10-04 13:34      字数:4119
  沙陀首领心中明白,自己与平王正面交锋,获胜的几率几乎是渺茫。可是即将到嘴的鸭子,谁又愿意放手呢?于是心中生出了一计。既然平王是块硬骨头,自己也没有必要做哪些明知不可为的事情。索性绕过幽州府,转攻金州下三城。沙陀的转变让金州、源平、昌丘这三城有些猝不及防,忙递出了书信向鹤州请求支援。
  乔严收到金州三府的书信,借此已就近为借口将平王的八万大军分为三波,支援金州三府,留给平王的兵力还不到两万人来人。
  平王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去的士兵的背影,淡淡问道:“你说乔严这个人可以相信吗?”
  冯溪干脆的答道:“不能。此人心思缜密,手段阴狠毒辣,不能为友,只能划敌。这些年皇上与王爷也起了些嫌隙,这顾虑也就越来越深。”
  平王自己叹了一口气,冯溪说的自己又何尝不知。
  虽说入了秋,但是天气一点没有想转凉的意思。尸体在阳光的暴晒下,加速着腐烂,没一会就散发出腐烂的臭味。秋风很顽皮,将这些恶心的臭味携带着,恶心着在这片土地作恶的人们。
  金州三府守住了。
  夜深,天凉,白桦枯黄,皎洁的月光有些凄凉洒在地面上。左槐坐在营帐外,旁边点着一把篝火,他抽下绑在腰间的棉布,细细擦拭在他手上的银枪。
  曹都督拎着两壶酒,朝着左槐走去。他坐在旁边的石头,将手里的酒递给左槐,问道:“要喝点吗?”
  左槐笑了一下,将银枪放在一旁,接过了酒瓶说了一句:“好。”
  月色正好,风也温柔,一旁的篝火捂暖着冰冷的月光。曹都督背靠着身后大石,手里卡着酒瓶,他望着月亮,大口喝了一口酒,说道:“秋将军他......”
  左槐见他说到了秋狄,转头看着盯着曹都督,紧紧捏着手里的酒瓶,因为他害怕,害怕有人说将军的坏话,害怕有人说将军卖国,他也常常懊悔自己不能为将军辩白。曹都督停顿了好久,说道:“我相信秋将军,他不是那样的人。”说完,他拿起酒瓶痛饮了一口,随后躺在身后的大石上,头枕着双手上呆呆看夜空。偌大的月亮,却显得那样空洞。
  听了曹都督这话左槐才松了一口气,他干笑了几声,笑声中透入出些酸苦。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把手中的空酒瓶重重掷在对面的大石上,只听一声“啪”的一声陶瓶重重撞在大石上,就如昙花一样,炸开了花。
  曹都督很平静看着左槐,脸上带着一抹浅笑,他看得出这孩子身上有着秋狄那股劲,宁王没有看错他。他捡起脚边的两瓶酒,朝着左槐丢去大喊道:“拿着!”
  左槐接过飞来的酒瓶,大笑起来说道:“多谢。”
  月色下的少年呀!这一刻他活了。
  左槐饮下一口酒,忽然问道:“曹都督,既然金州三城守住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幽州啊!”
  这句话一直在曹都督的耳边徘徊,他呆呆看着天上月亮,像是将他的整个魂都吸进去,木木的说道:“回幽州,难了。”
  后乔严又已沙陀反攻为理由,将这五万多兵力扣留至金州三城之内,又故意扣留去往幽州的补给。沙陀细作摸清幽州城里的兵力,转头就去攻打幽州。
  冯溪怒将手里的笔丢在地上骂道:“他乔严算什么东西,这五万多人说留就留。好一个釜底抽薪,真的是毒辣,这摆明是要我们死。”
  对比已经跳脚的冯溪,平王显得太平静,他静静说道:“皇兄,为我这条命可谓是费尽心机。”他的语气透入着失望。随后他问道:“我们还有多少兵力?”
  冯溪答道:“一万三千余人。”
  平王问道:“沙陀那边呢?”
  冯溪答道:“约五万多人。”
  平王闭上了眼,头靠在椅背上,显露出疲惫姿态,对着冯溪说道:“你去统计一下军中的还有多少粮草。”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老人家这是战场,不是你们村里的麦田地,回去吧!”
  老人家听了拦着他士兵这话立马就不高兴了,立刻骂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不?我当年扛着大马刀上战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如今我是年纪大了。胡子白了,你就瞧不起我了。”
  老人家声音响彻了半个营,平王听着个声音十分耳熟忙出来瞧。这个老人,他认识。平王上前行了一个礼,毕恭毕敬的说道:“唐阁老。”
  唐阁老忙扶起平王,说道:“我哪里受得了殿下这么大的礼,我哪里是什么阁老啊!我只不过是个解甲归田的糟老头子。”他挥了挥手,外头推进来四五车的粮食,旁边站着几百个不同年纪的青壮年男子,最年长的有五十多,最小的也才十五六岁。唐阁老继续说道:“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这些都是乡亲让我带来的,吃饱了才可以打胜仗。他指着那些站在门口那些男子,说道:“这是我四个儿子,这是我侄子、这是我孙子,还有镇子里的孩子们。”
  此时平王见眼前这般场景,心里说不尽的感激,说道:“阁老大恩,请受谨初一拜。”
  唐阁老立马去扶平王嘴里念叨:“这一拜老夫可受不得。”唐阁老的双手握住平王的双臂,上边的皮肤松松垮垮的,青筋突显,那张苍老的脸见惯了风霜雨雪,他看着平王,说道:“王爷,老夫还有一事要求你。老夫想同你们共进退。”
  “不行。”平王立刻想都没有想,立马回绝了唐阁老。
  “你是觉得我年纪大了,拿不动剑了,扛不起枪了吗?拖累了你们?我告诉你老夫的身子硬朗着,别说枪和剑了,我举个六十斤的大鼎都带喘气的。”说完唐阁老,就朝着门外那个摆着那口青铜鼎走去。
  平王立刻向前去拉唐阁老,说道:“我怎么不信您,只是此战,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凶险至极啊!阁老半生在奔波,如今您都古稀之年,也该让您安安心心过您的日子”
  “既然都说凶险,那我更加要去,我这一生是不得安生了,我若是不去,我到了下面怎么面对先帝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先帝辛辛苦苦攒的基业,毁于一旦啊!”唐阁老说到这里,情绪激动了起来,用着手里的拐杖敲着地面。
  唐家大儿子说道:“王爷,你就依了我爹把。”
  平王闭上了眼轻声说道:“行。”他看了天边的晚霞,外头是沙陀人的狂欢,而他的眼里失望、无奈、感激那些复杂的情绪相互交融着。
  八月初七晚,平王叫来贺冲、贺威兄弟二人分别前往金州、定真、鹤州请求增援。后兄弟二人苦苦哀求半天,三城知府皆装不知,不做理会将他们兄弟二人请出了城。可幽州沦陷的消息早已在三府援军中蔓延开来。
  八月初八出师前,平王对着四周的将士说道:“我众位共受国恩,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众将听后齐齐落泪,齐齐向着东南方行叩拜大礼告别远方的家人随后向着腾沙湾走去,这一去,就永远回不了头。
  此时沙陀部队早已在腾沙湾设下埋伏,等着平王部队入瓮中。这一天终于来了,对于这个狡诈而纨绔的对手,沙陀部队对他是又爱又恨,他像极了雪山上的格桑花,即使条件困难依旧开放。
  此时平王部队,已经被沙陀军队牢牢将平王的军队牢牢包围着。虽说人数比不得沙陀部,可他们的士气越战越勇。列阵迎敌,对着沙陀军队展开了攻势,试图找出突破口。
  左槐和曹都督得知消息,连夜召集困在金州城中的援军。可金洲知府赵逑与乔严早有串通,紧闭城门,故意在军中煽风点火混乱军心。
  赵逑拿着乔严给他的兵符朝底下援军喊道:“将军有领,保卫军在此期间不得离开金州城,违者斩。”说完城前上伸出来好多箭弩,朝向着底下的援军。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左槐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们不是你的兵,又算那门子的将军。如今幽州有难,却将我们困在这里。若是今日幽州失守,明日破城的就是金州。”
  赵逑顿时结巴了起来,他心中有愧,立马说道:“胡说。放箭!”
  左槐往地上啐了一口,怒骂了声:“狗贼。”底下的援兵,齐齐登上了城楼,将赵逑捆了下来。左槐右手领着赵逑的的衣领,左手拿着刀架在赵逑的脖子的上。
  赵逑将脖子往后缩着,被他挤出的双下巴十分瞩目。他哆哆嗦嗦轻轻推开架在的脖子上的刀,说道:“左将军,你这是干嘛。”
  “开城门。”左槐大喊着。
  比起上级的命令,哪里有自己的小命要紧。赵逑朝着城楼上喊道:“开城门,开城门。”
  城门缓缓而下,万军齐呼,奔涌而出。
  左槐将赵逑重重摔在地上,正声道:“多谢赵大人。”说完立刻上了马,奔向腾沙湾。
  此时天色临近暮色,沙陀部队觉得不能在这样耗下去,决定速战速决,于是调集一批精锐部队从正面攻击,又调遣部队绕到敌方后部。
  夜幕降临,沙陀军队号角四起,发起了进攻。沙陀的车轮战让大和军队有些显得疲惫和吃力。
  平王手持弓箭,射向沙陀部队,身后的炮火震耳欲聋,杀声震天。就这样他们打了三个时辰,双方损失惨重。藤沙湾的风就像唱着悲歌一样,风里的沙子容易飞进眼睛,七尺男儿容易迷了眼。
  这三个时辰,耗费了他们太多太,炮火箭矢几乎用尽,身边人马所剩无几。平王明白,或许这是他的结局。可他依旧没有放弃,抽出自己利剑,向着沙陀人砍去。
  唐阁老虽年已古稀,可他面对强敌依旧选择挥舞着手中的大马刀,将自己生命交给了这个国家,只求不愧对先帝,不愧对忠烈这二字,不愧对他自己的选择。他倒下了,他也终于如愿了吧。
  平王回头看着倒下的唐阁老,眼泪从眼眶里留了下来,一代忠烈就此陨落。将心里的酸苦全都打翻在心底。他闭上眼,大喊了一声:“阁老。”他将心中所有的怒气都释放在,沙陀军队上。
  命运总是这样捉摸不透,远处传来阵阵的马蹄声,熟悉的旌旗在晃动。
  “是,曹都督他们。”
  左槐率领着两万多人马来至藤沙湾。左槐立刻下马向平王请罪,道:“王爷,卑职来迟了。”
  平王看着那杆银枪,以及前来请罪的少年。他摇了摇头道:“没有。”
  沙陀部队万万没有想到,大和会突来援军。混入新血液的大和部队,士气就如下山猛虎一般,势如破竹。两军交战,勇者胜,沙陀见大势不在只好归营。
  沙陀首领归营后,细细盘算了一下,自己本想借着大和内斗,要了南边的牧场,给人当打手这么久,没占到多少便宜,亏没少吃。心中越想越窝火,索性不干了,直接交了议和文书,回自己的北方。
  这晚,平王带着众士兵寻回唐阁老的遗体,唐阁老的身上还压着一个人,那就是阁老的儿子,他的背上皆是刀口身负数十箭,只为护得父亲尸身不被贼人破坏。唐家一族从军百余人,无一人生还。之后整理唐家一族尸身时,众人甲下皆披着麻布孝衣。自打他们决定上了战场,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
  朝廷得知唐阁老殉国,下令礼部追封谥号为武毅,又拨了千余两白银作为抚恤金给唐家遗孀。各郡的百姓知道后哭声震天,有的乡亲自发的给唐阁老建祠。唐家的男人都去打仗了,可一个都没有回来。唐家的大堂里摆着满满当当的灵位,这是他们离开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家里的女人没有想别家的媳妇婆子哭成一片,人们都说唐家的女人刚毅,殊不知背后多少个日日夜夜早已哭干了她们的泪水。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