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止住他想说的话。
  夹杂着凄美笑容的她摇摇头，眼神满是温柔，这是过去姬翎从不会出现的表情“你带着使命而来，我知道。”
  “....”许弥看着她的笑，喉咙如被什么塞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或许，她到现在才想明白许丘的意图。
  “人间的审判者。”她接着说道“被审判者——夏聆。”
  她的视线越过许弥的肩膀，眺望遥远的天边，那层层的云朵之上，就是她曾长大的地方。
  想家了么？
  她很确定，并没有。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现在他的脑中是雅雾的记忆，又或许也有许弥的记忆。
  她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许弥。
  “你当初选择死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
  夏聆发闷的声音，幽幽的传出来。
  许弥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心脏强烈的跳动感觉“有，我当然想过。”
  “告诉我吧，我的审判结果，是什么....”
  许弥听不出她的语气中有什么波动，平缓的不像话。
  他还是说不出口，夏聆私自更改了太多人类的灵魂和命数，导致人界和冥界的大幅度紊乱，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如果她能将那人人类灵魂全部补齐倒也可行....
  “平衡人界与冥界的混乱。”
  “如果我交不出那些灵魂呢？”
  夏聆心中在清楚不过，那些被更改过的人类也清楚他们的代价，一旦攻破便是魂飞破灭的下场，虽然这些交易都是他们自愿的。
  “那就....”许弥欲言又止...后半句的话一直卡在嗓子眼里，看着夏聆单薄的背影，莫名的感觉到了难以靠近的孤独和距离感。
  他们之间早就生分了，要问是何时，追溯起来大概就是雅雾死亡的那天吧，随着雅雾一同逝去。
  “我么？”她再次转过身，刺激到了雅雾的双眸。
  她脸颊的两旁，分明多了清晰的血色。
  他震惊的看着夏聆，她眼眶中流淌的是血泪。
  眼眸中全是死寂和陨落之意。
  看的许弥觉得心都在发寒。
  “为了人类的安危...”他不敢看她的双眼，似乎也觉得这样的结果亏欠了她太多。
  “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么？”夏聆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许弥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也做了很大的决定，才说出那个直接将夏聆烙在铁板上的字“是。”
  不过夏聆还是感觉到欣慰了，至少他犹豫了几分。
  “我...对不起。”许弥愧疚的目光充满了整个眼眸。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办法。
  “没关系。”
  夏聆摇摇头无所谓的说。
  她可以无视任何人，可以不在乎任何人，无论什么人陷害她都不怕，因为她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可....
  夏聆看向他的目光中，不在带着期待和喜悦。
  与千年前相比后，再次见到的许弥，已经完全取代了雅雾。
  可是，她也会怕。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是他，以前他可以为了众生结束自己，现在他依然可以为了众生结束夏聆。
  即便夏聆是被人陷害，哪怕这曾经是他的心愿，他已经重新投胎，而夏聆没有，夏聆擅自更改人类命运，使冥界丢了数个人类灵魂，已经触犯了禁忌，无论源头是谁？夏聆都成了那个最终要付出所有代价的人。
  即便，许丘将整个事件全部告知他。
  他也依然会这么做。
  夏聆摇摇头，自己延续他曾经最重要的心愿，却成了他为了众生而杀掉自己的理由。
  “我不会让你为难，你知道的。”
  夏聆脸庞的血泪已经干涸。
  难怪她从未流过眼泪，一是不能流，二是也不需要流。
  “是我对不起你。”
  “我亏欠你的，也还清了...对吧。”夏聆清冷的声音响起。
  直接抵触到许弥的灵魂深处，再次唤醒了雅雾的前世记忆，带着强烈的不舍却又并存着难以改变的原则。
  “你是你，我是我，再无瓜葛。”
  夏聆说出这样心灰意冷的话，究竟要对一个人失望到什么地步，才能逼迫自己这么轻松的说出口。
  曾经自己为了完成他的心愿，就算不能像和他一样制出药剂来拯救苍生，她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既然不能阻止人类的死亡，那就尽量让他们复活，遵循本身自己的意愿。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报应。
  夏聆终于意识到了，借最爱的人之手来审判自己，无可厚非这当然是最大的惩罚。
  “小聆....”
  眨眼间，夏聆手上多了一把纯银匕首，她不仅可以损坏肉身，也可以损坏他的灵魂。
  虽然她不是人类，但她还是肉身。
  在许弥眼睁睁的看着下，没有丝毫犹豫之色，笔直的狠狠的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伴随那一声发闷的回应，夏聆的嘴角边无声的血液流淌下来。
  许弥伸出的手想要上前扶住她，但夏聆向后退了几步直接跟他拉开了距离“别过来。”
  每伴随她的一次呼吸，伤口处的抽痛就让她呼吸不了。
  她努力忍住这样折磨的感觉“你可以告诉他，我和他一样，只是想呆在你身边而已。”
  许弥看见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降低了血色变得苍白，夏聆的血液是不能再生的，当血液全部流干之后，也就是夏聆真的大限。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聆痛苦不堪。
  “我多希望，你可以放弃众生保护....”
  那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夏聆突然毫无征兆的直直向后倒了下去，就在他的眼前....
  “夏聆！！！”
  许弥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神始终停在双眸依然失色的夏聆。
  沥獗等人就出现在不远处，连同之前被绑走的薛宥川也在。
  她发疯了似的奔向夏聆的身边，蹲下身来慌张的去探她的鼻息，她颤抖的双手不敢相信这一切已经是真的了。
  “你！”
  她发红的眼眶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罪魁祸首’。
  “夏聆她....?”苍陨站在她身后同样难以置信的看着夏聆已经发冷的‘尸体’。
  择白和樱胤站在沈千封身后，惋惜的目光投递过来。
  沈千封默不作声的走过来，伸出双手抱起她冰冷的尸体。
  “修罗殿尊？沥獗？你要带她去哪？”许弥缓过神来，质问道。
  “她已经死了，你还不放过她么？”沈千封虽然隐忍，但眼神中带着不可忽视的杀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弥被他说到了痛处，有些恼羞成怒。
  “你真的是雅雾转世。”律辞忍着泪水和悲伤咬着牙看着许弥。
  他收回目光扫到律辞身上。
  “你怎么舍得，为了那些与你不想干的人类，亲手了结你前世的恋人。”律辞多想冲上去给他两巴掌。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她当初真的该不顾一切的把真相告诉她，叮嘱她一定要远离他。
  “你怎么舍得！！！！”
  怎么撕心裂肺的大喊，都不能完全表达出她现在心情。
  “我没有办法，我要维护人间的秩序。”他轻声的叹气显示了他对于这样的结果有多么无奈，为了那所谓的人界审判者，他别无选择。
  律辞不接受的摇摇头“雅雾，你肯定会后悔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从来都没有变过，那么自私，夏聆，不...姬翎被你那一句遗愿束缚了近千年，最后也死于这个遗愿。”
  苍陨一直悲伤的看着夏聆已经全无血色的脸，真希望她只是睡着了....
  “她终于解脱了，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沈千封把夏聆的尸体交给择白，并让他们现行离开，苍陨不用多说什么，夏聆在哪，他就在哪。
  她帮了他很多，他不希望她是这样的结局。
  “律辞。”
  他头也没回的叫了声她的名字。
  律辞原本愤怒的表情突然定格，被痛恨所取代。
  “走了。”视线不经意的在触碰夏聆尸体时，眼眶的泪忍不住打转。
  薛宥川也同他们一起。
  看着他们全部离开之后，许弥才回过神对身旁留下来的沈千封，不悦的说“你把夏聆的尸体带走了，我要怎么交差？”
  “雅雾，夏聆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沈千封看着夏聆生前同样眺望的方向，问道。
  “什么？”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问题，许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认识她的时间，其实并不比你少。”他很平静，就像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知道她的眼中只有你，虽然她嘴上从来不说。”沈千封勾起嘴角余留一丝浅笑“要我在她身后注视多久都没问题。”
  “你是沈千封？”他惊讶的问，长帽下的那个面孔，是沈千封么？
  “人类的皮囊而已，我是谁不重要。”
  “...是我不珍惜她。”他愧疚的闭上双眼，似乎也在忏悔，如若回到以前.....
  “不是你不珍惜她，而是我太珍惜她。”
  “我知道一旦我选择转身离开，她怎样都不会挽留。”
  “同样，我也知道只要我还站在她身边，她永远都不会推开我。”
  对于这样的话，雅雾无法反驳。
  “我见过她说不在乎时，眼睛里难掩的空洞，我见过她说不会哭时，垂下的眼眸全是悲伤。”
  “我见过她说狠下心时，咬紧牙关撰紧拳头不让自己回头，我也见过她说对人类失望的同时，还是会不忍心的去聆听他们的遗愿。”
  “我见过她的很多面，可每一面都是夏聆，她从没变过，就像她的名字，聆者，倾听故事，完成心愿。”
  “我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肯为另一个人而改变自己的名字，我不想她在如空躯体一般，行尸走肉的在人间不断重复，一个人找寻另一个人的绝望。”
  “我知道你在她心中的份量，可是同时我也想让你知道，她在我心中的重量，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能与她肩并肩一起行走，所以这段路上，我不会放开她的手。”
  沈千封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而这些也是他一直藏在心中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与雅雾相遇，可能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或者永久都不会出现，但他的身影永远都在夏聆的心中。
  “我不会取代你，因为你在她心中的分量，我永远都替代不了。”
  “但今天，你选择亲手了结了夏聆，就说明你想抹去在夏聆心目中的位置，所以，从今后，夏聆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的？”许弥突然意识到什么。
  “许丘，是他找到了我们。”
  “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以说，这才是他希望的，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可以说，你真的不够在乎夏聆。”
  “.....”许弥感觉到心脏处有针刺的痛感，沈千封的这段话如巨大的砖石，压的他喘不过气。
  直到沈千封离开后，他都久久的站在原地不能恢复，在这巨大的帷幕衬托下，显得如此苍白和单薄。
  —————
  修罗场的连接空间内。
  “修罗殿。”
  沈千封抬头看到宋荣浅站在这里，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说道“你来了，恢复记忆了么？”
  “夏聆动了手脚，没有完全封印。”
  “去找苍陨吧，他比夏聆更需要你。”
  “....”宋荣浅顿了顿，然后点点头选择离开了。
  “夏聆她..”律辞见沈千封走进来，紧张的问道。
  “我们出去吧。”择白走过去对律辞说道。
  —————
  “三尾。”
  苍陨回过头惊讶的看着来人。
  “还好么？”
  “云冕。”他那一副快要哭的表情，看的宋荣浅很心疼，张开手臂把他揽入怀中，轻轻的佛过他柔软的头发。
  “没事了，夏聆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感应不到她的魂魄了...”他带着难以控制的哭腔说道“怎么办怎么办？”
  他一遍一遍哭着问宋荣浅，这一次夏聆真的死了。
  宋荣浅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靠抚摸他的头发来让他渐渐安心。
  “我知道之前都是真的，你回来了，可是你又走了...”他紧紧的抓着宋荣浅的衣服“这次别再离开了好不好？”
  他很怕，很怕云冕和雅雾一样，很怕云冕像雅雾对夏聆一样对自己。
  “我不离开，永远都不离开。”他更紧的抱着苍陨，给他因为担心而颤抖的身躯更大的安心。
  —————
  “我要回山林了，城市以前不适合我，可是这里有夏聆，现在夏聆不在了，就更不适合了。”
  律辞毫无留恋的说。
  “还有我。”
  苍陨说道。
  律辞看着他笑了笑“你和宋荣浅，应该叫云冕，好好的。”
  “我有时间就去看你。”
  她点点头，转身摆摆手就离开了。
  “我也该会修罗场了。”沈千封等她消失后，也开口说道。
  “你们都离开了。”苍陨心情有些落寂，宋荣浅牵着他的手暗自使力。
  沈千封伸出手对宋荣浅说道“再会。”
  “有期。”他也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说道。
  —————
  “你们下去吧。”
  “遵。”
  二人出去关上了沥獗居室的房门。
  “醒了？”
  他走到床前，带着温柔的笑意轻声问道。
  她没有说话，坐在床的中央，对他勾嘴笑着点点头。
  “想不想吃点什么？饿不饿？”
  她摇摇头。
  沥獗脱掉长袍坐在床边，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柔声的说。
  “还疼么？”
  她摇摇头，抓着他的手，在他手心随意划了几下。
  “要纸和笔么？”他问道。
  她点点头。
  他起身去拿给她。
  她在上面写下了两个字，莅孓（lijue）。
  沥獗抬头疑惑的看着她。
  她又写下几个字，我的名字。
  世间再无夏聆。
  沥獗眼中满是惊喜和感动，抱着她久久放不开。
  从此化成魔。
  修罗场不隶属三界，已经更改了容貌的夏聆，谁也找不到她，谁也没资格在审判她。
  为雅雾完成遗愿的夏聆已经死了，现在醒过来的是莅孓，是属于修罗场的魔。
  不过，沥獗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宋荣浅、律辞和苍陨。
  尊重她的意愿，是他唯一甘愿做的事。
  —————
  “喂？我想再见你一次。”宋黎依闷闷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过来。
  .........
  “你还是没有话相对我说么？”看着他紧闭嘴巴的样子，宋黎依还是忍不住先开口说道。
  “.....”他微张了张嘴巴，终究还是一个字都说出口。
  “我和他是假的。”
  “.....”薛宥川真的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真的开不了口，他不是人类，不想让她一辈子都跟一个死人生活在一起。
  宋黎依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可是他这个反应，她点点头，懂了。
  “陪我看一次彩虹吧，行么？”
  他没有拒绝。
  可是今天是晴天，没有雨，去哪里看彩虹。
  不过他没有问出口，宋黎依往哪里走，他就跟到哪里去。
  终于来到一条道路旁，那里每天都会有定时的洒水车经过。
  当洒水车从他们面前缓缓走过后，薛宥川看到了，她说的彩虹。
  一万滴的水珠喷向空中，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七彩的光，和下过雨后的
  天空一模一样。
  薛宥川侧过头，他看到宋黎依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这样好看的笑容，这个笑容他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可是，时间总不会是暂定的，即便它走的如此的慢，也终将会过去，当洒水车已经越来越远，七彩的颜色也在看不见的时候，宋黎依的笑容也逐渐的消失了。
  她退后了几步，一言不发的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速度没有很慢很慢，她知道薛宥川不会叫住自己。
  她和薛宥川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相交的可能了，她什么都知道，可是薛宥川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她从不介意什么，哪怕他不是人类也无所谓，可是...命运就是如此。
  张和到底也没有再出现，或许他也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对于无法阻止的事，他也无可奈何。
  夏聆的死亡，殡仪馆就只剩薛宥川了，不会好在傅淮玉选择了留下来，就当是陪着他吧，薛宥川再也不会踏出殡仪馆半步了。
  宋荣浅将夏聆死亡的噩耗告诉了夏聍，虽然这并不能使他接受，可他只是人类，什么都做不了，许菁菁听到后什么都没说，但她安静的依偎在夏聍身边，她会一直呆在他身边。
  苍陨也知道了尔瞳的事，并且自己那半个魂灵是如何被骗走的，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意了，就送给尔瞳吧，起码云冕回到了他的身边，修罗殿也答应千策会救尔瞳，但前提是他们不在出现在檀州市。
  千策当然会应允，他最在乎的是尔瞳的性命。
  大概，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