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田朝辰缓缓睁开眼睛。
  吐出一口浊气，少年握着此刻已经显得轻了许多的惊邪，有些跃跃欲试。
  只是蓦然，少年又将剑放入了临江葫，而后第一次，走到城墙边上，眺望南方。
  入眼之处，一片废墟，大地渗出一片片暗红。田朝辰知道，前方昔日里也是一座座城池，人烟汇聚，只是由于妖族霍乱，落得个这般凄凉光景。
  少年拳头紧了紧，长呼出一口气，可还是觉得心中有些堵塞，总觉得胸中憋着一团东西，不吐不快。
  穷酸老者无声无息出现在城墙之上，看了一会儿旁边面色凝重，目露思索的少年，老者突然笑了笑，“刚才为何不出剑？”
  田朝辰这才发现身旁的老者，身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要说第一次见老者还没想这么多，可在这城墙之上见过了这么多的奇绝剑术，哪里不知道这老人的神通广大。
  更何况老人这一手神出鬼没的功夫，站在自己身边，自己却恍然未觉。就是自己师公闻玉铭身为天境强者都做不到这一点。
  田朝辰恭敬行了个礼，“敢问前辈名讳？”
  老者看着少年拘谨的神态，一瞬间有些恍惚，只是片刻间就回过神来，笑了笑道：“这么些年来，他们都叫我酸秀才，至于名字，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了。”
  老者摆了摆手，“不谈这个，就说你刚才，分明身上剑意已经喷薄欲出，为何却不肯出那一剑？”
  田朝辰想了想，还是犹豫道：“我觉得现在……还是差了一些意思，若是这剑出了，恐怕我以后会觉得遗憾。”
  老者微笑不语，没有再多话，修行一途，有许许多多的岔口，自然也就有各种各样的选择，虽然前人的引导可以让后来者少走一些弯路，可也会限制后来者日后的成就。
  老人活了几千个年头，自然知道选择对于修行者的重要性，而且比起一般强者还会更看重一些。
  像老者这种存在，对“因果”亦是极为看重，有时候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极有可能引发严重的后果。
  见老人不再说话，田朝辰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重新将目光放在城外的战场之上。
  少年突然叹了口气。
  老人轻咦了一声，“少年郎应该富有朝气才对，这般心事重重可不应该。”
  田朝辰看向旁边衣衫发白，一身穷酸气的老人，心里如何都不能将面前这老者与传说境强者联系在一起，倒是觉得老人像极了乡镇里的教书老先生。
  少年心生亲切，忍不住说出了心底的担忧：“若是有一天妖族淹没了彩云城，人族该怎么办？”
  老者笑了笑，朗声道：“少年朗倒不用操这个心，彩云城屹立不倒，已经很多年了。
  虽说三千年前，妖族被迫立下了誓约，躲入了群山。实则这么些年，并不平静。妖族总会有一些不甘之辈，偷摸前来攻城。
  这么多年来，那帮茹毛饮血的畜生，在城墙下都撂下多少具尸体了，不一样次次无功而返？也有一些个战力惊人的大妖，不过它们最多只是在城头上待一会儿，最后都会被人族一些前辈直接撵了下去。否则妖族又如何肯立下前十之约？
  虽然妖族这些年暗中准备，来势汹汹，但想要破城，极难！”
  老人说话间，衣衫鼓荡，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虽说在田朝辰眼里，老人依旧是那副穷酸秀才的模样，可少年偏偏就觉得老人说的天经地义，让人深信不疑。
  田朝辰继续问道：“那依前辈之见，我们人族会赢吗？”
  听到少年口中的“我们”，老者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而后笑着道：“不管会不会赢，我们人族都必须要赢。如今人族势大，占了这无数山河，称得上欣欣向荣。
  可向前推一个时代，我们人族不过是妖族的猎物，而且妖族一向生性残虐，莫说是对其他族，就是自己族内也是自相残杀，强者生存。
  像它们的那些妖王，数量固定，只有杀了上代妖王，才会诞生新的妖王，也正是因为如此，妖族修炼比人族要刻苦的多，因此这场仗，并不好打。”
  田朝辰沉默不语，摘下腰间的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
  老人笑道：“想不到小小年纪，还是个喝酒的汉子哩。就是不知道是个酒鬼，还是酒仙。”
  少年羞赧一笑。
  老人亦不再说话，与少年一起，看向前方已然破碎的山河。
  田朝辰突然问道：“前辈，这城墙上有这么多的剑意，一般人能承受得住？那得什么修为，才能出城啊？”
  田朝辰此言绝非自夸，少年地境修为，又悟得剑道，刚登城的时候尚且寸步难行，若真是要登上城头才能出城，那书院的弟子可都悬了。
  老人知道少年在想什么，笑言道：“当然不是如此，这段城头是特意用来给人族后起之秀磨砺剑意，增进修为所用，通天塔内虽然也有一些人族强者留下的一些威势，但比起这里，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通天塔主要还是为了筛选出来合格的年轻弟子，也是为了减少人族的损失。只要是心志坚定之辈，三境便可闯过通天塔，反之若是心志不坚，四境亦是极难。”
  田朝辰这才放下心来，想必姜山和齐乾意闯过通天塔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自己如今在城头已经好几日，也不知道师叔和师兄是不是在找自己。
  想到这，田朝辰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向老人开口。毕竟老人将自己带到这里，可谓有大恩，如今自己得了便宜就跑，也显得太过不厚道了一些。
  老人看着面露难色的少年，“怎么？是不是想下去？”
  田朝辰老实点头。
  老人笑道：“下去不难，只是你要想好了，下次若再想来到这里，就需要你斩杀妖族，做出贡献了。”
  田朝辰拱手答道：“小子想好了，还请前辈成全。前辈大恩，小子心中谨记，还希望前辈给小子一个报答的机会。”
  老人笑了笑，指了指少年腰间的葫芦，“刚才闻着你这酒香，我酒虫都被勾了上来，你若是真想报答，就将这酒给我喝两口。”
  老人说着说着竟是吧嗒了两下嘴，这下倒更像个穷酸先生了。
  田朝辰面色古怪，还是将腰间的葫芦递了上去，“若是前辈不嫌弃，葫芦里的酒都拿去也无事。只是还需要前辈自己准备一个器物，这葫芦是小子一个长辈所赐，不能轻易送人。”
  老人摇头笑道：“我喝两口就成，喝多了容易醉，万一出了丑相，那些老家伙可就要笑我了。”
  老人仰头灌去，果然如其所说，不多不少，正好两口。
  老人将葫芦又递给了少年，哈哈大笑，“那少年郎，就此别过。”
  田朝辰还未答话，就觉得一阵清风吹拂。再睁开眼时，面前无穷酸老人，身周无铺天剑意，只有一座塔，直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