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离开之后，身子面貌便开始缓缓发生变化，白发复黑，偻腰挺直，与先前判若两人。
  尤其是身上的气质，与刚才慈眉善目的老者形象更是相差甚远，俨然一副身居高位多年的样子，不怒而威。
  老者一步踏出，斗转星移，周围景色焕然一新。
  看着前方一处不甚起眼的府邸，老者心中暗笑了笑，想着一个个吹嘘自己推演术法何其了得，不都全输了么？自己这个庄家，可是赚大了。
  老者手里还拿着刚才摆摊上的那些泥塑，随手一震，泥塑尽数化为齑粉，随后便可见剑光冲天，无数拳影。
  老者又是一挥手，周围拳光剑影荡然无存，风平浪静。
  府内突然传出一道冷哼，老者拍了拍手，挑眉道：“怎么？一向妄称推演术法独步天下的清算子输不起了？”
  府内一起走出几人，刚才发出冷哼的正是其中一个一身锦服却头戴莲花冠的清瘦老者，老者仙风道骨，只是此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只是未等清算子发言，一个白衣的剑客就发了话，“不怪清道友恼怒，无忧散人你玩的这一出也确实过分，不说其他，单是刚才泥塑里的那股剑意就要我潜心温养半年，结果你这老不死一下就震了个粉碎。
  你知不知道，这股剑意无论放到哪里，都能引得无数人争个头破血流，不是我自夸，哪怕是资质再差的人，得了我这股剑意，也立刻会成为一个百年一遇的天才。”
  剑客看不出来年岁，只是一身气势凌厉之极，此刻说话的时候尽管是尽量压抑着情绪，身上仍然有一股股可摧毁万物的剑气喷薄而出。
  摆摊老者听到剑客直接称自己名讳，也知道自己这个老朋友心底确实是生气了，不过老者也没有担心什么，上千年的交情，这泥塑再珍贵，又能如何？
  老者玩味笑道：“这泥塑那少年郎要都不愿意要，你也好意思与我说珍贵？不丢了，难道是说不是泥塑的问题，是你问剑散人的问题？”
  剑客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心想那少年能以常理度之？谁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说不得根本就没什么眼光。
  剑客突然心中一凛，心虚的往头上看了看，见没什么异象又放下心来，不着痕迹的移了个位置。
  几人中一个魁梧汉子突然开口，声音如雷，“问剑散人太直，听不出来你这老小子的避重就轻，反咬一口。
  我就问你，老哥几个的东西，凭什么你说毁就毁了？那少年看不上，可有大把的人看得上，你自作主张毁了老哥几个的宝贝，你就得赔！要不先前的赌约，老子不认！”
  清算子皱了皱眉头，后来一寻思魁梧汉子说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也就没有发言。
  摆摊老者斜了魁梧汉子一眼，“齐高武，你说的不错，那些泥塑在世俗眼里确实是顶了天的宝贝。可你不动动你那不经常动的脑子想一想，我们是在做什么？
  虽然我们并无恶意，相反还有帮衬之心，可我们所为全都是瞒着小洞天的那几个老家伙，如今他们几人坐镇前方，检测妖族那些妖圣的动向，我们却在背后弄这些小动作，如果被他们几人发现，先不说会不会伤了和气，我们几人的老脸往哪里搁？
  无论如何，也是小洞天那几位老友率先发现了那少年，于情于理，我们也不应该有此一举。不过诸位心思我都能理解，这才做局给你们探了下少年，如今竟然因为一些小玩意儿与我纠缠不停，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魁梧汉子脸色一僵，随即灿灿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清算子这才开口，“我先前对你不满，不是因为那些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而是觉得你并没有代我们传达意愿。若是你说了我们几人的想法，那少年郎说不得会做出另一种选择。”
  无忧子摇头道：“这事情并不光彩，我能做到这里已经是我的极限，你一直擅长卜算，应当最知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道理，所以愿赌服输吧。”
  剑客摇了摇头，从腰间掏出一块银光闪闪的东西，有一个拳头大小，悬浮在众人跟前。
  无忧子脸色凝重，没有急着接手，问道：“虽说我们交情匪浅，但谈生意的时候尽量不牵扯情意。一千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是你今日拿出这东西是为何？虽然说不至于让你伤筋动骨，但也是意义非凡，你不说清楚，我不能收。”
  剑客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其他的目的，你也不是不了解我，直来直去，何曾有一点弯弯绕绕？既然那小子看不上我的剑意，那就让他看看这块剑胚。做不了师徒，结一个善缘也是好的。”
  无忧子这才接过银色剑胚，面向众人道：“按照先前所说，若是你们谁赢了，我就是冒着被小洞天那几个老家伙追杀的风险，也要帮助你们将少年收入门下，若是你们输了，就拿出一些上得了台面的东西，算是我们无缘无故试探少年的补偿。
  既然问剑散人拿出了这个宝贝，你们其余几位若是囊中羞涩，我也就不多勉强，问剑道友放心，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会将这剑胚原封不动交给少年。”
  剑客点了点头，而后直接一步踏出，瞬间消失。
  魁梧汉子撇了撇嘴，心想你不勉强也真是笑话，话都说到这里了，哪怕我之前打算赖账，如今也是要顾及些脸面了。
  汉子一挥手，空中浮现一副金光闪闪的宝甲，“老子这东西虽然不如问剑兄的剑胚珍贵，但胜在妙用无穷，可攻可防，无忧老儿你可还看得上？”
  无忧子倒没有计较汉子的出言不逊，而是开心道：“看得上，看得上，想不到今日还能从你小子身上拔下毛来，不容易啊。”
  魁梧汉子冷哼一声，也是直接消失不见。
  清算子无奈摇了摇头，知道这次确实是自己眼拙了，本以为以那少年的眼光，如何也能察觉到泥塑的不凡之处，哪怕察觉不出，单凭直觉，少年也不应该选那个背影泥塑才对。
  清算子叹了口气，挥手拿出一支毛笔，仿佛是用来专写小楷小篆，略显小巧。
  笔管上半段，篆刻有“风雪小锥”四字，笔管为竹制，但是经过漫长岁月的积淀，散发出一种朱红色的圆润光泽。更加奇怪的是笔尖硬毫，是淡金色，笔挺如尖锥。
  无忧子面露诧异之色，清算子将手中笔递给摆摊老者，“这支笔价值你也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说了，虽然所处阵营不同，但大家目的却是一样的，因此我的想法，你应该懂。”
  无忧子点头，“说来说去，无外乎是人心不古，世事复杂，所幸天下还有你们这些人未曾忘了初心，我自然懂你。”
  清算子不再多言，虽然有些细微的遗憾，但这个结果并不算坏，反而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好。
  只是虽然大家志向相同，愿意守护人间，可谁又没有些私心？
  清算子正欲离开，突然被无忧子拉了一拉，头戴莲花冠的老者一愣，疑惑看着摆摊老者，“怎么？东西都给你了，还不让我走了？”
  无忧子摇头笑道：“就知道你老小子心里不痛快，与他们二人我都没说，但我与你坦白一句，那个孩子极为不错。”
  清算子哼哧一声，“还用你说？”
  无忧子脸色一正，“我的意思是，他有完成那事的希望。”
  清算子身子一震，眼睛蓦然瞪大，“此话当真？”
  无忧子脸上重新浮现笑意，“我就是这么觉得，你如果不信，自己算一算便是。”
  清算子一挥袖子，直接径自离去，这次任凭无忧子如何相劝，都是不去理会丝毫了。
  老者心中愤懑，“我如果可以算，又怎么与你废话？算尽阴阳五行，谁人可算天道？”
  见清算子直接离去，无忧子笑了笑，这老家伙仗着自己的推演本事，一直自持甚高，倒好久没有见过其吃瘪了。这次倒真的痛快。
  无忧子又看向面前仅存的二人，一个光头和尚，一个笠帽男子，老者笑了笑，“算你二位聪明，没有与我赌，不过如今戏也看完了，不去忙活正事，还留在这里作甚？”
  和尚微微致意，诵了一声佛号，也是一闪而逝。
  笠帽男子正准备走，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无忧子，开口问道：“你刚才说那少年郎有希望，几分真？”
  无忧子目光盯着通天塔的方向，似是心不在焉答道：“我说话，何曾假过？”
  笠帽男子沉吟了一下，再次问道：“那依你所看，希望又有几成？”
  无忧子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这个我就说不准了，你也知道其中难度，依我看顶破天也就是两三成胜算，不过事在人为，成败犹未可知。”
  笠帽男子点了点头，“那就已经足够，我去也。”
  说罢身影直接腾空而起，平地起长虹。
  无忧子笑了笑，自己这老友不知多久没这般开怀过了。
  老者突然又叹了口气，“哪里有什么二三成胜算，虽说那少年郎资质极好，心性也佳，可是这么些年，什么天才我们没见过？
  可在那等存在面前，要么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要么一改初衷，俯首称臣。更有甚者助纣为虐，变本加厉。不忘初心，何其难也。”
  无忧子目光重新落在通天塔处，面露期待，“只是有希望，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