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沽取对君酌 杯酒为谁醉
作者:
落第长安 更新:2021-10-03 02:36 字数:2215
那方某不明何故,只是自己平日所善之道,被一个束发少年三言两语间批评得体无完肤,颜面上终究还是有些不好看。正怒气暗增之时,却听洛易道:“先前小子就已经说了,不是酒壶配不上酒,亦非春江配不得建椿酒壶。只是这两者,好比一个深山隐士,一个王侯贵胄。一者逍遥自在、飘然于世,一者富贵无限、万民所惧。隐士不必惧王侯,王侯未必看重隐士。二者可是完完全全不相干,可谓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方某听洛易这般新奇作喻,双眼愈发明亮。待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由从窗棂上跃下,坐到洛易对面,颇为急切道:“你继续说。”
洛易一见这双亮眸子,便知碰上了几年的酒鬼,连忙将昔日寒山村中贾秀才酒后醉言,凭着记忆一字一句复述出来:“酒是红尘酒,客是人世客。无论世间何种酒酿,只要酿造出来,便是供红尘中的凡夫俗子消愁除闷。所谓‘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便是此意了。这仙家仙葫虽是造化,却偏偏少了这一份红尘之意。便是有仙家缥缈之境,又岂能比得上红尘滚滚之多姿多彩?也是世人多自欺欺人,明知饮酒消愁无济于事,却偏偏爱借酒添愁。那愁岂是这般轻易消得下去的?若是这般容易,早就没有世间诸多疾苦。”
那方某愈是听下去,双眼愈是发亮,待听得洛易这故作老成之语,不由苦笑道:“终究是个孩子,这万丈红尘中的滋味却是不好受。”随即又叹道:“这话却是有几分道理,人本就在红尘中,讲究甚么超脱红尘?罢了,罢了!”
洛易见他这般似疯似癫之语,心底反倒生出怜悯之意。按照贾秀才所言,这样嗜酒如命的人多是有故事的人,有故事的人一般都不是甚么好故事。若是甚么开心事,谁会去喝这世间第一等愁酿?
想到这,洛易隐隐懂得为何贾秀才经常醉卧在自己的酒馆。听村里的老人说,贾秀才也是落榜数次不中,偏生又爱上一个府官的小姐。穷苦书生和富家小姐两情相悦的戏码终归是戏文里的,现实总会给美梦最好的毒药。只是连村里人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这才让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绝了出山的念头。
“只是不知这位方某,又看上哪家小姐了?”洛易看着状若疯癫的方某,心中想到。
那方某自是不知自己在洛易心中已经沦为一个为情所困的失意书生,只是念及往昔,不由愁从中来,左手不知从何处又取出一壶酒,畅饮而下。
咕咚咕咚的声音,和着众人喧闹之声,却显得更为惆怅。
许是喝足了,方某低头看了看手中这青铜壶,想到洛易先前所言,低声笑了笑,随即便将酒壶扔了下去,喃喃道:“胸有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古人诚不欺我也!”
洛易见这人举手投足间甚是洒脱,倒是像极自己的结义大哥孟德,只是这人却生就一副沧桑之感,倒不是孟德所能相较。
缓了缓神,洛易决定还是靠着阿公昔日的耳濡目染继续说下去:“先前那建椿酒壶,虽是灵性十足,却无包浆,不沾半点烟尘之气。”
那人奇道:“方某先前只是听闻古物讲究包浆,怎么,这酒壶也有这般讲究?”
洛易点点头道:“所谓包浆,或玩者手渍,或者土埋水沁,俱是悠悠万古的层层积淀。它自有自己的幽光沉静,告知你这件东西有了年纪,显露出一种温存旧气。”
洛易顿了一下,整理思绪继续道:“其实不仅是是酒壶,便是一条河、一座山、一座城池,也都有属于自己的包浆。”
想到寒山村附近的老城,洛易语带感伤道:“若是走进旧城里的老旧胡同,一溜灰色的砖瓦、几株普通的老槐,那些门楼、旧墙、门墩、影壁、乃至墙头飘摇的野草,俱能予人一份亲切。若是勾起记忆中的甚么东西,或许还会有轻微伤感之意笼罩着你,很淡很淡,恍若冬日微光,心底却是很舒畅。而在一个陌生之处,即使不分南北,只要有历史的沧桑陈旧之相,蕴涵其中的岁月记忆便会流露出来,因为这座城池表面所洋溢的光泽就是包浆。”
方某看了洛易一眼,促狭道:“这也不是你自己说的吧,在哪看的?”洛易脸色一红,低声道:“玄极殿多是手札、笔记,小子看那些文笔极佳的,忍不住默背了下来。”
方某点点头道:“这倒是了。”
洛易见方某并无继续捉弄自己之意,缓了缓神道:“故而山巅白云深处,当饮高人狂士酒;江波湖面垂钓时,喝逍遥隐者酒。冬雪皑皑,则绿蚁新醅;夏雷阵阵,则绝世陈酿。处南崂之边,饮小酌;于北圣之滨,吞大坛。心有所乐,以南陵为宜;怒填胸壑,以春江为佳。杀人当饮杀人酒,行凶则喝壮胆酒。农者喝黍谷酒,耕耘四海;商者饮榆钱酿,利通九洲。驾马当饮惊影,寓意绝迹惊影;驱车当饮长安,意指长途平安。种种饮酒之法,因地形、四时、心绪等诸多凡尘俗事而异,如此才对得起这红尘酒。”
方某听完,抚掌笑道:“方某自以为酒中老鬼,如今听了小友这番言论,方知前生都是白活了。”
洛易脸色一红,却听方某继续道:“依你之意,不知我这春江酒该如何品饮,才是适宜?”
洛易当即不假思索道:“春江酒是取前朝苏王亡国之意,寓意一腔愁绪宛如东流春江,无穷无尽。此等亡国之酒,须得用前朝苏国元亨年间的瓷杯。若是泰康年间,虽有渐衰之势,终究比不得元亨纸醉金迷的奢靡。当然,若是能取前朝苏国皇宫里的那口太液泉酿造,方能体会那亡国之痛。”
“倒真是看不出来,你这少年能懂得亡国之君的悲切了?”方某摇摇头道:“不过,你这点倒是像极了你那观里的本来老道,只是精通之处各有所长。”
洛易奇道:“你......也识得本来道长?”
“那有甚么稀奇?大帅本就与那本来道长同辈。”旁边不知何时围过来傅茂山等人。
“大帅?同辈?”洛易不由惊道,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方才他见这人气宇不凡、颇是斯文,只道是那大帅帐下一幕僚之类,不曾想便是自己此行要寻的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