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系天命遗二脉
作者:落第长安      更新:2021-10-03 02:35      字数:2576
  领着赵季彦进殿的杨诚天,目送赵季彦走出殿外,躬身向上方的段弘道:“此子骤失血脉姻亲,乍闻师尊无情,有此癫狂之举也是人之常情,还望阁主莫要放在心上。”
  段弘一脸唏嘘道:“若是此子就此洗心革面,未尝不是昆山良玉,大道或可期。”接着段弘便对着杨诚天叹道:“杨总管,你为赵家小子所做这么多,也算是抵了赵常风救你的一命,我又怎么会不成全你的一番苦心呢?既然这样,让阁下弟子对赵季彦多加照拂,你先退下吧。”
  杨诚天脸上一喜,低头谢恩,口称“多谢阁主成全”便退下了。
  段弘看着自己这位重情重义的手下,心中却不住盘算紫虚道人的种种后手。他深知紫虚道人绝不会就此罢手,定有许多厉害的后招。不发则已,一发则源源不断。他既已决定,便要做万全的打算。
  且说赵季彦下了太岳山,胸中烦躁不可言说,进了旁近的州城中,自寻了一家客栈,叫了五六坛陈酿,自斟自饮起来。那店家见他衣着精致华贵,浑身自有一股雍容逼人之气,倒也任他胡闹,只是在他烂醉如泥之后,扶他入了房,帮他洗漱了一番。
  赵季彦平时虽然饮酒纵情,却也不过三五盏,似这般鲸吞龙饮更是从未有过。况且他以求一醉,故意使周身灵力沉寂。这等酒量,便是酒中饕餮也要掂量一番,何况是他这个半吊子?是以他这一醉,便是一日之多,直到第二天午夜才悠悠醒来。
  店家和小二期间也来过多次,只是忌惮他的身份,生怕惹怒了甚么富贵公子招来大祸,也只是进门即走,倒让赵季彦安睡如山。
  彼时正值皓月东升、雾气涌漫,窗外好似一片仙境,赵季彦不由想起自己在山门的时日。此时他已静下心神,暗暗思量起自己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不由被自己惊起一道冷汗。
  前日在太岳天元殿上,自己言语实在有些荒唐。自己独自一人,又怎么杀到入云山门、手刃仇人?若是入云宗全力缉查自己的下落,只怕自己尚未走出百里,便已做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果然还是太过自大,还需谨慎少言啊。”赵季彦心中不由告诫自己。他自此惊变,虽不算心性成熟,却也较昔日沉稳几分。
  “入云山是不可能再回的了,自己另投师门学艺却也急不来。当前紧要之事,便是躲开入云宗的搜寻,须得离衡州城愈远愈好。”打定主意,他轻轻起身,走出房门。
  此时子时过半,整个客栈处在一片相对的安宁之中,除了当值小二打盹轻微的鼾声和灯花落尽的声音,连打更更夫的吆喝声都听不到。赵季彦本想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柜台上,却也不知钱袋丢失在何方。
  踌躇了一下,赵季彦当下叹了一口气,走到街上,望着溶溶的月色和空荡的街道,心中不禁茫然起来:从此之后,甚么长生大道、逍遥天下只怕离自己愈来愈远,那些在入云宗风光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又变成了衡州城的那个赵家大公子,不过这个赵家如今也是名存实亡了。从此刻起,他再也不能借助任何人,他所能依靠的只能是他自己那双略显娇贵的手和一颗不甘沉沦的心,去拼出个长生大道、杀出个复仇血路!
  他为赵家心痛,却因家族势弱而在山门受到了讥笑,便对整个家族心生鄙夷;他为宗亲伤悲,却因父母早丧而饱受宗族欺凌,便对整个家族心生怨恨。可他更恨紫虚道人,恨他利用了自己,恨他戳破了自己长生大道的美梦!
  “是应该回去看一眼。”他在心中默默对自己道。
  为了避开月夜巡城的士兵,赵季彦寻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投了进去,将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找了一个守备较为松懈的地方,趁着夜色正浓,赵季彦匆忙翻过城墙,大步向东走去。
  此一去,生死不论,这一走,便是霞举云升终成梦,不刃獠贼誓不生!
  离了州城,赵季彦回首看了看在隐没在夜色中的太岳山的轮廓,心中不知想些甚么,继而转身直奔衡州。
  衡州城的城门还是像往日一样在卯时开启,守城的士兵也不见增多,来来往往的平民也看不出甚么异常。赵季彦却也不敢大意,当即用灵力改变了样貌,变成了一个颧骨高挺、面带尖薄的中年男子,混入人流,涌进了城内。
  好在一切平安无事,赵季彦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象中的修道之人在城门驻守,一边若有所失,一边大为庆幸。
  赵府失火的惨事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脑海,而忘记悲伤最快的却是儿童。他们好似从来不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只是在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出现的焦土成为了他们嬉戏的新宠,唯有那些残垣断壁叙说着自己曾经的辉煌。
  赵季彦远远地伫立在一棵梓树的浓荫下观看着这所有的一切。那梓树先前冠幅开展,叶大荫浓,白花满树,正是纳凉的好所在。如今被大火殃及,树皮皲裂自不必说,今年秋冬更是收不成半点荚果。好在那梓树植在四六合十挨星格之处,水火不相射,是以经烈火焚烧之后,于焦枝中暗藏一点新绿生机,这点却不是赵季彦此等槛外之人所能揣测。
  正在赵季彦神游之际,右手猛然被一双大手拽住。赵季彦刚想有所动作,耳边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别动”。赵季彦一怔,就被匆匆带入了路边的小巷内。
  “三叔,是你吗?”
  赵季彦惊魂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鲐背苍耈、皓首枯颜的老人,心中却是困惑丛生。虽然他心里隐隐猜到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用了某种法术遮盖本来的面貌,却也不太相信。先前他已经劝说自己接受灭门的事实,猛然间又多出一个叔伯辈的长辈,不由生出几分拘谨。
  那人用手在脸上一抹,随即恢复了本来容貌,脸上却又隐隐流露出一层紫气。赵季彦知道这是三叔早年修炼功法经脉错乱所致,虽然后来经老祖赵常风用灵力贯通经脉,脸上那层紫气却是挥之不去,所以南昭同道都称三叔为“紫面星赵宸宇”,算得上赵府的二号人物。
  赵宸宇平日里寡言少语,深凹的两道法令纹延伸至左右,沉郁的面庞不怒自威。赵宸宇话虽不多,却深得老祖赵常风所器重,掌管宗祠数十年,威名也深入人心。
  三叔平素不喜季彦轻浮张狂,数次相诫无果,诉至赵常风处。赵常风却言道少年何人不轻狂,一笑以置之。那赵季彦生性不羁,曾醉卧烟柳之所数月不归,犯了族规家训“十规六禁”中的一禁,被赵宸宇于妓院中封了全身修为,带回府内,在宗祠面前被罚跪七日。
  恰逢老祖闭关清修,六识封闭,不明身外之事。况且全府上下,除却赵常风,唯数赵三修为最高,更无人敢拂逆赵宸宇之意。赵季彦就在宗祠前生生跪了七日,滴水未进,虽不至死,却也心神无力。赵季彦何曾受此惩戒,嘴上不敢言怒,心中却一直将此作为自己的奇耻大辱,叔侄二人遂生龃龉。
  而今赵季彦又见三叔“死而复生”,心中喜惧交加,旋即也恢复本来面目问道:“三叔,您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赵宸宇低声道:“不宜久留,随我来。”赵季彦不疑有他,紧跟在赵宸宇之后,二人双双消失在巷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