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衡州城显得特别的凄冷，即使拥有数百年辉煌历史的它依旧在秋风中颤栗。
  是的，它也畏惧这早来的寒气，蜷缩成一团。
  此时，天色微亮。早起的摊贩们正围坐在沈记包子铺面前吃着热腾腾的包子。
  沈记包子铺的包子，皮薄，馅多，汁浓，是祖传的手艺。不过，正是由此，这通义坊一片就他一家包子铺。
  吃客们从来是不吝啬自己的言语的，只是今日这般寒冷的天气，嘴巴稍微露出一条缝便能被冷风灌个饱，是以无人肯多说一个字，只是匆匆忙忙埋头吞咽口中的包子，喝上一碗微热的米粥，便急着付钱离开。他们也要开始摆摊卖货，否则过几天暴雨连绵，家中没有进账，那床头的老母，襁褓中的孩儿势必也要跟着自己挨饿。
  卯时，城门启，城门内外两侧早已聚集的人群蜂拥而来，一旁的差役已是阻挡不及。那卷着羊毛毯的，推着独轮车的，挎着篮子的，揣着包袱的.；还有那鸡蛋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青菜被挤掉在地上踩个稀巴烂的，孩童和父母走失的，牲畜走到半路随地排遗的，一时间倒像赶庙会似的。只是这番景象，在前朝可不多见。前朝那是从不闭城的，是个太平盛世，今日可非往昔。现在四处叛乱四起，乱贼横行，盗匪出没，烽火连天，比不得当初。就在刚刚进出城的半盏茶功夫，几个“白日闯”便浑水摸鱼进了去。
  “白日闯”，亦唤“白日鬼”，说白了就是小偷，只是道中却不这么称呼。比如像那掀开屋顶的砖瓦，弄个窟窿，顺着绳索下去的小偷叫“开天窗”；掘壁穿穴的小偷叫“开窑口”，他们钻入墙穴偷取财物；专门盗墓的小偷名叫“掘冢”、“椎埋”；撬门行窃的小偷叫“排塞赃”。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名目。这些小偷多和当地官府衙门沆瀣一气，在衙门中多有后台。这等官匪相通的行径遍地成风，庙堂之上也无人问津，亦是逼起民众造反的原因。
  拥挤的门口不多时便宽松起来，差役们一个个威风凛凛，趾高气扬，仔细“盘查”来往民众，仿佛一把细梳子，要把该留的东西都留下来。城外的行人渐行渐远，城内的商贩也开始忙碌起来，萧瑟秋意似乎远去。
  “喂，老板，来两盘包子，另外来一小盘葱拌蒜泥！”“行嘞！您先坐好，马上就上！”老板头也不抬，依旧擀着包子皮，似乎已到了闻声辨人的境界。说话的是个少年，说他是少年也不恰当，应是还未加冠。但见他双鬓垂肩，背着一个包裹，似乎远道而来。风尘中不减英气，倦色里难掩俊秀，当真是个可人！
  那少年寻个靠街的桌子坐下，自己倒了一壶茶，悠然品了起来。
  “店主，声音浑厚，手掌粗糙，步伐飘移，显然不是个练家子；小二，眼灵手活，指粗掌小，唇厚牙尖，应是个色厉胆薄的家伙；左手端的客人，身着员外巾，脚蹬轻丝履，想必是个富绅商贾；倒是我右边的家伙，手指夹菜时短促有力，迅猛奇准，食指与中指之间俱有老浆，双股并未完全坐在长凳上，一双鹰眼不断扫向四周，应该是使暗器的好手。听说这次听闻姓谭的那家伙居然请绝杀盟发了追魂令，只是这次不知来的是七杀，还是天杀？右方这位暗器好手又不知是哪一个，我可得小心行事了。”少年心中暗暗一凛，不敢大意，连忙将目光收回来，生怕被右方的家伙察觉。
  沈记包子铺里的老板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只见他双手转如飞轮，动比狡兔，食指与拇指一张一合之间，包子的十八个褶子便已成型。“当真是万法殊归同途，若是这双手使得暗器，又不知威力如何？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位老板不知道算得上是大隐还是小隐？”少年心中思量，两盘包子却刚上来。少年深吸一口气，不由赞道：“好香！”说着便忍不住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蘸着蒜泥吃了起来。老板闻声终于抬起头，似乎只有夸包子才能引起他的注意。老板是个精瘦的男人，和那些肥头大耳的屠户不同，他的眼中带着一种谦卑。
  少年连续吃了一盘才慢下了速度，边吃边向一旁街道看去。
  此时，晨曦未散，行人却渐渐多了起来。
  突然，从街道拐角处闪出一队官差来，为首者胡须横飞，面带煞气，此刻正沿着街道走过来。
  “发现了吗？”少年依然悠闲地吃着包子。
  那队官差倒也没有踢开沿街的摊铺，只是在附近扎眼的地方贴出了一张官府通告，然后才大声吼道：“奉役灵司罗大人之命，特来缉拿飞贼！有看到可疑人群的，可以向坊正通告，再由坊正报告给衙门。能提供线索者，赏银十两！”说完这一小段话，他似乎有些气喘，不停地大口呼吸。旁边的衙役上前低声道：“王捕头，通义坊宣告完了，下面是不是该去光德坊了？”那王捕头点点头，大手一挥，一行人又奔着城西去了。
  围观的民众却未散去，他们从不缺八卦之心。“你听说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嘿嘿，孩子他二舅正好在衙门里当差，他正好有所耳闻。不巧得很，他又和我说了这件事。”那人说完顿了顿，在众人的目光中眯着眼睛道：“嘿，你们也知道，那役灵司的谭司户可是一个大贪官啊！掌管一州的灵石配予，你想他得多有钱！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家招飞贼了！”这句话犹如水进油锅，大伙不由的讨论了起来。
  “真是报应啊！只是不知道失了甚么宝物？”“听我说！据说，昨晚失窃的那件宝物可是他从赵府四爷那里借来把玩的，据说名字叫做‘夜美人’！”“赵府？莫非是那个赵家？”“嘘......说不得，说不得！孩子他二舅今早才回去，听说昨晚一宿没睡，全城搜查那个盗贼呢！”“莫非还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嘿，少做那白日清梦，分了也不会给你！”“过过眼瘾也好啊。”
  那少年听罢，心中笑道：“这次看来牵连不少事，倒也有趣。”想到这，擦了擦嘴，在桌上丢下十文钱，摇摇晃晃径直向城东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