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过去大半。蓝黑色的天空下，广袤的森林薄的像是一片剪影。
  寇燕躺在旱麓庙冰凉的地面上，怀里抱着铁质的短枪。枪头的烤兔只剩下骨架。
  袁蒲背靠着石柱盘腿端坐，纤细的白颈支着纹丝不动的头。她的双目闭合，眼皮随着眼球的骨碌起伏。另一柄短枪横架在她的两个膝盖上。
  篝火快要燃尽，巴掌大小的红焰在木炭堆里晃动。
  寇燕望着摇摆的火焰，目光呆滞的黑瞳里火光闪烁。思绪趁着神智的恍惚溜走，耳侧响起杂乱的人声，火焰之外的余光里色块斑斓交错成画。辱骂，讽刺，冷眼。服下灵药之后的呕声与秽物。印满红痕的双臂，训斥着出拳太慢的父亲又一次挥下手中藤条。
  没有酒，没有豪掷金银的赌局，寇燕只能面对这些过往。他不禁在想，与此刻的凄惨相比，修行的痛苦是微不足道的。如果在平时肯多花点功夫，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以前的他像是闪躲掷来的石子般，逃避着微不足道的痛苦。这次的绑架像是猛然的回头，他这才发现，那些躲掉的石子已经在背后垒聚成将要倾塌的山。
  幸好绑匪不会要我的命，我还有悔改的机会。
  寇燕抬头，袁蒲的双目依旧闭合。他用舌头紧抵上颚，咽下难以忍住地叹息。
  袁蒲忽然撩开眼皮，望向旱麓庙的门口。
  寇燕全身的肌肉绷紧，目光瑟缩地垂下头。
  “你怎么来了？”袁蒲问：“看样子，你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脚步声由远至近，“我推荐的这个地方...”这嗓音好熟悉，“还不错吧？”
  寇燕抬头，他看见站在篝火前的林渊。
  林渊左手托着一尊模样渗人的大鼎。微弱的火光照在红鼎上，弯唇微笑的他，神色像是鼎身上撕人生食的灵妖。
  袁蒲的右手握住短枪，“既然如此，你我的合作就此结束。”
  “不要着急。”林渊摇头，“等我拿到第二具尸体，我们的合作关系才能终止。”
  袁蒲疑惑，“第二具尸体？”
  林渊先动，袁蒲随之跃起。寇燕看见红影与冷光对冲而过。
  “滴答...”
  短枪被林渊握在右手，枪头从背后穿入袁蒲的心口，红黑色的血珠从枪尖滴落。林渊的手腕翻转，袁蒲俊俏的五官紧缩成团。
  寇燕瞪大杏眼，痉挛的胃止不住地抽搐，他的腹中像是有只活兔在蹦跳。
  枪头拔出，伤口里喷出的鲜血清亮如酒。袁蒲黑瞳中的光突闪成芒，光芒顷刻散开，黯淡消逝。
  寇燕呕出胃里的烤兔。他听见油锅爆沸的响声。再抬头时，袁蒲已不见踪影，放在地上的大鼎里涌出猩红的浓雾。
  “若是袁北泽被杀，临死前没有供出我。”林渊向寇燕走来，“唯一知情的就只剩下你。虽然这件事肯定会查出与我有干系，但是能拖一段时间，也是好的。”他握枪的右手上抬，“寇家的少爷，希望你能理解。”
  寇燕根本不明白林渊在说什么，但是这个站在旱麓庙中的家伙，没有半点像在永安城里见过的那位赤鸢军。
  他要杀我！
  脑中闪过答案，枪头已至胸前半寸。
  寇燕扯嗓哭喊：“救救我啊！”
  黄色的人影疾驰突来，如太阳般的金光横在寇燕与林渊之间。变成龙肢的腿踢出五趾锋爪。林渊把短枪扯回横在胸前，五道金线划过枪身，把短枪截成六段。
  “安...安之哥？”
  寇燕仰望着挡在前方的高瘦少年。他看见王安之突然转身，自己的脚踝被龙爪攥住。王安之挥臂松爪，篝火的木架，对立的两人，旱麓庙的根根石柱在视线的两侧飞速倒退。
  寇燕划出庙门落在松软的泥地上。他仰头望向庙内，林渊正在落拳，拳头击中倒地的王安之，张开的嘴里喷出血雾。
  “跑啊！”
  寇燕僵住半息。他迈开颤抖的腿，跌跌爬爬地冲向茂密的森林。
  不知道为什么，串着兔骨的短枪还被握在手中。他在黑暗里奔跑，扭曲的树影像是低语的鬼魅。
  又要逃了吗？
  可以逃的吧？不然，我的命就没了啊。
  眼睛里流出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可是，安之哥要死了啊！
  旱麓庙内，王安之从地上爬起。他抹掉嘴角的血，踉踉跄跄地站着。
  “炎神的关门弟子，雷神视为亲孙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敢杀你。”
  林渊对迎面冲来的王安之挥拳，击中他的腹部，金色的鳞片凹出半寸深的坑，红色的血又从嘴里喷出。
  王安之腾空向后飞去。还未落地，林渊就奔至他的身侧，上扬的腿击中王安之的下腰，他猛地改变轨迹，像是撞钟的杵一样朝着高耸的石柱疾冲。
  “嘭。”
  王安之撞击石柱的最高点，雕刻着飞禽走兽的柱身迸裂出条条深痕。他背贴石柱坠落，砸在百年无人踩踏的地砖上，扬出雾状的灰尘。
  林渊捡起地上的枪头，穿过巍峨的黑影在火光中立住。他的手腕突转，脱手射出的枪头划出冰冷的啸音，朝着王安之的心口疾驰。
  “永别了，之弟。”
  黛蓝色的人影从门口冲进庙内，人影掷出冷光。
  “铛。”
  两颗枪头碰撞，一颗弹向天空，一颗掉下兔骨。人影握住坠落的短枪，挡在王安之的身前。
  “你是白痴吗？我不是叫你逃走吗！”
  “我不逃了啊！”寇燕握住短枪的手哆嗦，他看着神色诧异的林渊，说：“再也不逃了。”
  没有兔骨的枪头指向林渊，握住短枪的手停止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