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地隐
作者:峨眉子婴      更新:2021-10-01 23:52      字数:3548
  运载着九子杯的货船向西航行四百里。
  辽阔的地势下陷,形成千丈斜坡。斜坡上的河道陡然收拢,横出两折。百丈宽的河道弯曲成“之”字。
  奔涌的千钧河水于窄道内挤压,湍急的水流碰撞出万片跃落的水花,像是万匹齐头并进的白马。汹涌的河水在拐点撞上高耸的砂岩,发出响雷般的轰鸣,激散成水雾扬洒入天空。
  货船航行至斜坡的顶端,立于船头的戚寒石将“观”字印入左眼。右脚踩落,庞大货船猛地栽头,顺着奔涌流水直冲而下。戚寒石合上左眼。
  货船撞上巍峨的砂岩,巨响回荡在天地间。随之而来的是冰原猝然崩裂的碎音,条条深痕现于船身。
  戚寒石写着“力”字的右手举起九子杯,单掌拖住。他轻巧地跃向砂岩,猫似地停脚立稳。
  货船在波涛的推挤中倾倒,沉入翻滚的河。
  戚寒石挥手,将九子杯摔进这无船能渡的天堑。
  九子杯笔直地落下,杯座砸上水面掀出一圈花绽似的浪。翻滚的波涛瞬间将其吞噬。
  戚寒石俯视着河面。他突然猛地睁开左眼,蹬脚跃落,箭似地扎进水中。
  “轰。”
  河中突然腾出三十丈高的水柱。
  戚寒石跃出河面,写着“凌波”二字的鞋底踏于浪头。他逆着水流迈腿踱步。
  腾出的水柱裂开,分成四条长趾,弯曲的四趾形似龙爪。一位长眉方脸的老者站在爪尖,他俯视着戚寒石,说:“来的人果然是你。”
  戚寒石仰头,脸上的神色平静,“袁北泽,寇燕在哪?内鬼是谁?”
  袁北泽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七岁掌毙漱河鳄蟒,十八岁成为赤鸢三队的队长,二十一岁孤身一人敌西周万人之军,于战阵中指斩西周第一悍将庾攘的人头。喜穿白衣,杀戮时血染衣红,脸上却从不见悲喜,像是在履行索命之职的无常。”
  戚寒石再问:“寇燕在哪?”
  袁北泽从水爪上跃落,挥拳击向戚寒石的面门。
  戚寒石转腰晃肩,推出并掌的右手。
  拳掌碰撞,两股浑厚的力量对冲爆散。百丈宽的河水以二人的立点为中心,“轰”地陷出十丈深的圆坑。圆坑内,波涛翻涌的河面被压下的力量抹平,如凹镜般光滑。
  袁北泽白色的长眉飘扬,他侧过脸,睥睨着连退数步的戚寒石,弯唇讥笑,“红无常?黄口小儿罢了。滴水穿石,刀。”
  袁北泽的左脚踏上涌回的河水,方圆百丈的水面忽然窜出千股水柱。粗似象腿的水柱抻长压扁,如松香凝形般变化成千柄斩马长刀。
  食指轻点。
  一千柄斩马刀像是一群发动攻击的旗鱼,迅疾地飞向戚寒石,凶狠地劈下。
  “铛,铛,铛...”
  水刀砍中戚寒石写着“刚”字的肌肤,金石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戚寒石半睁的左眼瞪圆,眼白内的“观”字闪出黑曜石的润光。他的双掌缓缓推向两侧,嘴中轻念,“千手千眼,观世音。”
  双唇合上,两臂忽然消失,再现时已是千条重影。重影里推出的手掌击中从四面八方劈落的斩马刀,将其拍散成水雾。
  “这样的出掌速度,倒是不丢人。爪撕天河。”
  袁北泽的右脚踏上水面。他的背后,顺着斜坡奔流的河水突然昂头,彷佛天地倒置般跃离河道,灌入天空。浩荡的流水汹涌着分流成四股,如鹰爪般弯曲。
  戚寒石抬头,壮阔的水以奇快的速度变化成四趾巨爪,于空中定型。隔着波纹不现的爪心仰望银月,华光将四根锐利的趾勾出璀璨的边。这只巨爪彷佛由白色的琉璃制成。
  袁北泽挥手,巨爪从空中笔直地拍落,挤压出的风声掩盖水撞砂岩的轰响。
  戚寒石闭上眼,神色像是聆听徒弟唱戏的名角儿。他的双肩塌下,全身的肌肉与关节松弛。
  “轰!”
  四趾的爪将百丈宽的漱河撕成五片喷涌的浪。浪头登上高耸的砂岩,散落的水把河面砸出块状的水花,响出山崩般的声音。
  片刻之后,流水奔涌依旧。戚寒石消失无踪。
  “沽名竖子。”
  袁北泽垫脚弯腰,欲潜入河底寻找九子杯。
  “咻。”
  河面突然窜出白色的疾影,冲到袁北泽的面前。影停人现,戚寒石撩腿踢向袁北泽的下巴。
  袁北泽将右手弯曲成爪,朝着戚寒石的脚踝撕去。
  上扬的腿在爪落下的瞬间忽然消失。
  “速度变快...”
  袁北泽的话还未说完,写着“速”字的鞋重现于他的山羊短须之下。穿着白裤的腿向上挑出一道弦月弯钩,脚背命中下巴。
  “嘭。”
  袁北泽笔直地腾空飞起,窜入三十丈高的天空。
  戚寒石的右脚收回,鞋底踏上升涌的浪头。他跃向天空,追上还未落下的袁北泽。推出的左掌击中袁北泽的背部,令其二次腾飞。滞留于空的戚寒石颤抖,身体向着不同方向疾晃出重影,身穿白衣的他突然如爆裂般骤散成千条白线。白线彷佛是编织成绸的蚕丝,整齐地射中河面与两岸的峭壁,再次折回到袁北泽的身旁。
  “如经纶也。”
  袁北泽当然知道,这些所谓的白线,其实是戚寒石高速移动的掠影。他的双手攥拳试图反击...
  “千手千眼,观世音。”
  千条白线的顶端推出千掌浮影。袁北泽好似复眼之蝇身处万花之境,他看见无数片手掌重叠在四面八方的空气里,猛地推来。
  “嘭。”
  掌贴寸寸肌肤,浑厚之力连绵不绝。袁北泽感觉自己彷佛是被埋于地心,恐怖的重压无处不在,连眨眼都成了奢望。
  千根白线消失,戚寒石立于浪头。
  袁北泽掉落,鲜红的血柱从张开的口中涌出,下坠的身体将止不住的喷血扯成红色丝带。他砸入水中,片刻之后浮出河面,半睁的柳叶细眼望向戚寒石,“一开始的对招,你用了几成实力?”
  “四成。”戚寒石说:“我需要判断你的实力才敢出招。若是失手将你杀死,就问不出寇燕的下落。”
  “真是敢说啊...”袁北泽咧唇露齿,“老夫倒想试试,接下来的你,能否接我一招。灵魄,蛟!灵能,地隐现世!”他猛地扎入河水。
  顷刻之间,两只先前拍落的四趾巨爪伸出水面。双爪掀出波涛,按住两侧的峭壁发力,庞然如楼船的虎头从爪后跃出。占据河道三分之二的虎头透明如冰雕,上面布满细密的蛇鳞,鲇鱼的长须在虎嘴两侧晃动,大如马车的圆眼闪烁着清冷的光。百丈长的蛇身像是横现的山岭,从虎头背后的水面隆出,掀起的阵阵波涛拍向峭壁,发出酣畅淋漓的水响。
  “滴水穿石,岳。”
  虎口猛地张开,竖着枪矛般长齿的嘴里,涌出浩荡的水。水流奔出虎口,升入天空仰成百顷浪潮,潮面水波嶙峋犹如山石。高耸的洪波撑满河道,岿然向前,仿佛移动的山岳。
  戚寒石昂首,左眼的视线穿过雄浑的潮水,望着立于蛟头之上的袁北泽,“船不渡还有一个名字,叫作,蛟难行。”他右手食指的指甲上写出一个“锋”字。
  “指切。”
  万钧河水聚成的山岳距离戚寒石只有半尺,他抬起右手,食指像是在黑板上书写的粉笔,横竖轻划水面两下。
  璀璨的寒光现于潮水之底,紧贴潮身,切出白色的线割向潮头。白线散成万缕细丝分格潮水,前移的水岳忽然停滞。
  袁北泽征住半息,他抻脖发出咆哮,“这怎么可能!”
  细丝骤闪疾逝,水岳裂成无数碎块轰然崩塌。潮水倒落,浩瀚的水填满河道,溢出两侧高耸的砂岩。
  凌波踱步的戚寒石随着水位的上涨升起,他的左脚尖在怒涛翻涌河面写下草书的“叛”字。墨色的“叛”字消失,千丈斜坡上的河水突然变黑,犹如无星无月的夜空。
  “混账!”黑水之下传来袁北泽的怒吼,“我把全部的灵力都注进河水里了,这是我的东西!”
  戚寒石立于静止的河面,斜坡上的黑色长河以他的左脚为中心,突然如风车般转动。浩瀚的流水凶悍地冲撞,拦住道路的砂岩被其轰碎成渣。“之”字状的万古天险眨眼间不复存在。巨大的黑色漩涡泼溅出光柱似的水幕,犹如一轮转动的黑日。
  戚寒石写着“力”字的右脚猛地踏上黑水,水涡的转动猝然停止。
  “轰!”
  占地千顷的圆形黑水轰然下陷,在斜坡上冲出十丈深的凹坑。戚寒石收回右脚。失去怪力的压迫,万钧黑水恢复自由,如泄洪般涌落。
  袁北泽浮出水面,如半截枯木般漂流。他的肌肉被转动的黑水撕裂,骨头被戚寒石踏下的力量碾碎。
  戚寒石走向袁北泽。
  袁北泽不能扭头,他瞪视着银月,问:“你...咳,用了几成的实力?”
  “六成。”戚寒石说:“藏匿在河底的水蟒,这个世界的广阔,不是你能理解的。”他握住袁北泽的头发,将其提于面前,“告诉我,关于寇燕被绑架的一切。”
  袁北泽的五官狰狞如凶兽,但是他的嘴却听话的张开,泛白的舌苔上,写着一个楷体的“真”字,“有人找到我,那个人说,只要我来永安城绑架寇家的少爷,就给我东山再起的人马和资金。”
  “那个人,是不是赤鸢军的成员?”戚寒石问。
  袁北泽说:“不是,与我接头的是赤鸢军里的林渊,他负责接我入城与送我出城。”
  戚寒石拎着长发的右手攥紧,他再问:“那个人,是谁?”
  袁北泽张开嘴,他的双唇忽然颤抖,脸上出现惊恐的神色。
  戚寒石印着“观”字的左眼穿透碎裂的骨肉,看见袁北泽收缩的心脏突然停滞,又再度膨胀至极限,深红的皮撑薄成粉白,爆裂成片片肉屑。
  袁北泽死了,惊恐的神色在他的方脸上定格。
  戚寒石知道,这应该是‘那个人’通过某种灵能或是药物,使袁北泽说出其名字的瞬间心裂而亡。
  左手按住额头,闭眼搜寻记忆。半炷香的功夫过去,想不到灵能的名字或是类似的药物。
  戚寒石把袁北泽的尸体平放入水。他站在恢复清澈,照旧奔流的漱河上,仰头望向天空。黑色的云层流动,遮住灿然的银月。不安再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