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九子杯与船不渡
作者:峨眉子婴      更新:2021-10-01 23:52      字数:3969
  船坊巷八十六号。
  穿着灰衣的壮汉两脚悬空,一柄样式寻常的铁剑穿过心口与朱红色的门板,将魁梧的身躯钉在木门上。壮汉的头歪向左肩,悬吊的双臂微微摇晃,像是一只等待风干的咸鹅。壮汉右边的门板上刻着一行草书,‘九子杯沉于船不渡,寇燕归。’
  叶望山皱眉看着这具尸体,他从韩凤娟的哭诉中得知,这间宅院是寇燕离家出走后租的,钉在门上的男人是寇家的护院,吴远。寇大海担心儿子的安全,命其暗中保护寇燕。吴远在昨夜被杀,巡街的赤鸢军发现尸体与门上的字,入宅搜寻寇燕无果,便知他已被人绑走。
  站在叶望山身旁的林渊说道:“队长,戚队长来了。”
  叶望山看见大步而来的三人,“安之,你也来了?”
  王安之点头,“早,叶叔。早,渊哥。”
  “早上好,之弟。”林渊说。
  叶望山对戚寒石说:“小石头,你先看下尸体的情况。”
  戚寒石左眼的黑瞳融化,似入水墨团,又凝形成一个‘观’字,他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说:“死因是颈椎断裂,寰枕脱位造成神经损伤,因此无法呼吸,窒息而亡。根据尸体腐烂的程度可以判断出,死亡时间大概在三个时辰之前。”
  “跟我推测的差不多。”叶望山说:“吴远早就被杀,绑匪等到天亮,为了引人注意,才将他的尸体钉在门上。”
  王安之指着门上的字问道:“叶叔,寇燕真的被人绑走了?”
  叶望山点头。
  戚寒石对叶望山说:“吴远的实力在永安城里算是不错,绑匪能一招将其毙命,不简单。”
  林渊说:“我与吴远切磋过,他的实力与我相当。不过,也有可能是被人下了迷药,然后扭断脖子致死。”
  “是的,有这种可能。”叶望山说:“在城墙附近执夜岗的赤鸢军未发现异常,绑匪应该没有借夜色翻墙出城。林渊,你将南北两门的守门人唤来,绑匪若是趁开门之机出城...就麻烦了。韩俊,你带着剩下的弟兄在永安城内搜查。”
  “是。”
  “是。”
  戚寒石摇头,“一个活人要想带出城没那么简单,会被守门人搜出来的。”
  “但愿如此。”叶望山说:“不然就是大海捞针了。”他看着面色严肃的王安之,问道:“安之,你今天不上学吗?”
  王安之没有回答,他听见宅院内传来女人的哭泣声,问:“寇燕的娘亲在里面?”
  叶望山点头,“韩凤娟怕是要急疯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就宝贝的不行,现在出了这事...”
  王安之抬手拍打额头,“这事怪我,昨天和寇燕吃饭时,他说打算下午就回家,我劝他不如再熬几天,要不是我...”
  “安之,不要胡乱自责。”戚寒石说:“绑匪做的恶与你无关。”
  正在这时,朱红色的大门被猛地向外撞开,一位衣着奢华,头发散乱的中年女人冲出,她扑向王安之,声嘶力竭地质问:“我听见你说什么了!你为什么不劝燕儿回家!你害了我儿!你就是绑匪!你就是绑匪!”
  戚寒石上前拦住神态似疯婆的韩凤娟,他的左手食指在韩凤娟的额头写下一个‘眠’字,张牙舞爪的女人合上眼皮,软绵绵地躺下。跟出来的两名赤鸢军把她架住。
  “让她睡一会儿。”叶望山说:“不然迟早要崩溃。”
  两名赤鸢军将韩凤娟架回宅院。
  王安之咬住嘴唇,他的双瞳亮如刀刃,两片鼻翼由于呼吸的用力阔开。他转身要走,戚寒石伸手拦住,“安之,不要冲动,这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事。绑匪若是以硬实力杀死的吴远,你就绝不是他的对手。”
  叶望山点头,“安之,这件事交给大人来解决。”
  “可是!”
  “队长。”一位体格瘦小的赤鸢军从南面跑来,“您找我?”
  “葛亭。”叶望山对这位赤鸢军说:“今早是你守的南门?”
  “是的。”葛亭回答,他从怀里拿出登记的本子,汇报道:“入城的有...”
  “报出城的就行。”
  “是。”葛亭说:“出城的有郝记布庄的车队,两辆探亲结束返乡的马车。”
  “你仔细搜查了没有?可有异样?”叶望山问。
  “当然,外来的马车我连车底都看过了。”葛亭说:“但是没有发现异样。”
  “我知道了。”叶望山说:“你回去吧。”
  “是。”
  林渊带着周琛疾跑而来,周琛站到叶望山面前,他抓着衣袖擦拭圆脸上的汗,说:“队长,今天早晨北门出城三人,一位是嫂子...出城采药的李济慈大夫。另外两人是昨晚入城求医的酆国人,大户人家的小姐和赶马车的老头,人家治好病就走了。”
  “什么病治的这么快?”叶望山问。
  “风寒。”
  “马车你查了没有,可有异样?”
  “那个,我...”周琛突然支支吾吾。
  叶望山见周琛如此模样,他在心内暗道不妙,“查没查?”
  周琛摇头,“没查。”他急忙辩解,“渊哥昨天也见过,人家姑娘是好人,没必要...”
  “姑娘,好人?”
  “是啊。”周琛点头,“她说我挺可爱的,还说...”
  “妈的巴子!”叶望山咆哮,“有女人说你可爱,这他妈不算是异样,什么算是异样!周琛,你他妈的是想气死老子?”
  戚寒石拦住愤怒的叶望山,“望山,你先别急。”他对周琛说:“马车走了多久?”
  周琛挠挠脑袋,“一个时辰之前,到底出什么事了?”
  “太迟了,追出去也找不到。”戚寒石摇头,“不能确定寇燕是否在马车里,林渊,你见过那两人,先把他们的模样画出来。”
  “是。”林渊走进宅院找纸笔。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两张画像推门而出,递给戚寒石。
  戚寒石低头看向画像,老头有着山羊短胡,脸方鼻挺,两条长眉垂至下巴,一双长眼细如柳叶,“这位老者不是赶马车的老头,他是在酆国发动武装政变失败的袁北泽。望山,四队安插在酆国的情报人员,给过他的画像,你记得吗?”
  “是的。”叶望山说:“半年前,袁北泽率领十万之军行叛乱之事失败,他的儿女皆战死,只留下一个孙女,袁蒲。”叶望山指着另一张画像说:“应该就是她。”
  周琛愣住,他望着女子的画像僵硬地摇头。
  “情报里还提到,袁北泽叛乱失败后在东洲各地活动,他募集人手和资金,意图攻打酆国。”戚寒石说:“九子杯价值五千万两白银,绑架寇燕的动机,他有。一招杀死吴远的实力,他也有。”
  “队长...”周琛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他看向叶望山。
  叶望山避开周琛的目光,“周琛,之前你擅离职守险些铸成大错,我念在旧情,没逐你出队,这次,你在守城时没履行好职务...“他顿了顿,说:“你回家吧,以后不用来断事堂了。”
  周琛在二队多年,他第一次瞧见,平日里暴躁粗鲁的队长露出伤心的神色,“队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
  “我再给你机会害人吗!”
  “阿琛。”林渊快步走上前,他将周琛拉到一旁,轻声说:“队长正在气头上,你先回家,我会劝的...”
  “渊哥...”周琛眼神木然,他摇摇头,“队长是真的失望了。我走了,以后还能一起喝酒吧?”
  没有等林渊回答,周琛就离开了。他挪着步子,低头望着脚下的砖地,恍惚间想起儿时,那天,他坐在父亲的肩上,赤鸢军凯旋归来的队伍从北门入城,他昂高圆脑袋瞪大豆眼,鲜艳红衣组成的队伍像是流动的烈火,将小小的心脏灼热。人山人海在齐声欢呼,他紧握胖乎乎的手,用稚气的嗓音在父亲耳边说:“爹爹,这红衣好威风!琛儿长大了也要穿。”
  现在呢,红衣要脱下,姑娘也是骗子。他讨厌空无一人的北门,却连站在那儿的资格都弄丢了。
  戚寒石对叶望山说:“三队负责城外的搜捕,如果是袁北泽,船不渡还是我去吧。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叶望山点头。
  林渊说:“队长,我去北门外搜寻吧,虽然希望渺茫,但总得试试。”
  “不行。”叶望山说:“盛城主与秦统领出访鹿国,其余四位队长不在城内,若是小石头再出城,永安城的战力就太少了。抛开队长级的人不谈,你的实力在永安城内绝对是顶尖。”
  戚寒石点头。
  叶望山说:“搜寻的事,你让韩俊带几个人去,若是遇到敌人,回来汇报,不可与之交战。”
  “是。”林渊转身离开。
  王安之想跟着戚老师赴绑匪之约,但是他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去了反而是帮倒忙。
  “望山。”戚寒石环视一圈,他见周围没人,说:“你不觉得太蹊跷了吗?”
  “蹊跷?”叶望山问:“哪里蹊跷?”
  王安之略微思索,他陡然惊醒,“是的,确实有些不对。”
  戚寒石目光赞许,他示意王安之说下去。
  王安之说:“在婆婆与师父出城第二天,绑匪就获知消息并施行绑架,选的又是其他队长不在的时候,这也太巧了...”
  戚寒石点头,“盛城主与秦统领出访鹿国,这事对外保密,绑匪却行动的如此之快,说明,城里有他的内应,这个内应极有可能在赤鸢军之中。”
  “不可能!”叶望山摇头,“赤鸢军选的都是根正苗红的好孩子,绝不可能!”
  “我觉得内应不在赤鸢军里。”王安之说:“与赤鸢军亲近的人也有可能。”
  叶望山说:“这样的话,排查的难度太大。小石头,先等你的消息吧。”
  寇燕被绑架的事令王安之自责,韩凤娟疯癫的模样更让他心揪。王安之根本没心思上学,他强忍着溜出城的冲动,在永安城晃荡到傍晚才回家。
  推开九十八号小院的门,平日里吃饭用的木桌放在院中,顾莫迟与魏葵一左一右地坐着。
  魏葵看见王安之两手空荡荡,他挑眉嗤笑,“早上说好的,借钱买的踏云驹呢?”
  王安之有气无力地解释,“我忘记借钱了,寇燕被人绑架,我光思考着该不该出城,帮韩大哥搜寻绑匪的踪迹...”
  “哟呵。”魏葵打断,“新的借口?课代表,你赢了,王安之没买踏云驹,说明他选的是你。”
  顾莫迟没理睬魏葵,他看着王安之,语气严肃地说:“我之前说的非常清楚,不管发生什么,为了能参加园赛,我们都不可以再出城!”
  “烦不烦啊!”心烦意乱到极点的王安之咆哮,“你们两个,是想把我烦死吗!”他站到木桌前俯视着魏葵,“魏葵,我问你,我是不是你的仆人?”
  魏葵眨巴着狐狸眼,没有说话。
  “回答我!是不是!”
  魏葵摇头。
  “那你凭什么对我有这么多的要求!我欠你的?”
  王安之转头看着顾莫迟,说:“顾莫迟,你的眼里只有灵药吗?哪怕是同学的命,你也不在乎?对吗?不就是灵药!就算参加不了园赛,我照样能弄给你!”他看着桌面上的一圈圈烫痕,摇摇头:“我对你,真的非常失望。”
  王安之说完,怒气冲冲地走向自己的小屋。脚没迈出几步,他忽然垂首立住,用疲惫的语气说:“没有踏云驹,我肯定要出城。你们既然...算了,我宣布,小队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