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照。
  若是俯瞰这片古楚国所在的大地，就能看见一条由火光组成的长龙正在随着山路蜿蜒而行。
  林春秋像当初启程去往京城一般，一个人躺在马车车厢上。
  孤零零的。
  不知什么时候，唐晓银就坐在车顶边上，一边晃着脚丫，一边可劲掐着林春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林春秋对于慢慢变成少女身高的唐晓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好像大风掠境后的微风。
  徐徐而过。
  唐晓银收回手，托着腮帮看着一匹匹战马，看着一个个哈气御寒的士卒。
  林春秋小心翼翼的问道：“喂，姓唐的你多大了？”
  唐晓银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二十一。”
  这位动人至极的煌城大供奉反问道：“那你呢？”
  林春秋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十九。”
  唐晓银没好气道：“叫姐姐！”
  林春秋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然后唐晓银一瞪眼，堂堂煌城少城主就怂了。
  林春秋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了声“姐姐”。唐晓银果不其然，又故意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让林春秋大声点，气得少城主跳脚骂娘。
  夜幕之下，少女悦耳的笑声在山路上荡漾出很远，很远。
  也荡漾在少年少女往后的漫长人生之中。
  日上三竿。
  当队伍横跨楚地行军至广陵时，林春秋明显发现撒网至骑军前方的哨子明显增多了，而且传递情报愈发频繁。
  经过一个多月战火的洗礼，林春秋也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少城主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那种强敌在前的压抑感。
  黑甲哐啷，邹启航坐在马背上，看着久攻不下的广陵城沉默不语。
  应势而起的元帝第一次被中原的高大城池阻挡马蹄。
  这一个月的时间，元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先后攻下三座万人军镇，乡城县城更是不计其数，元帝起义军人数得以攀涨至十一万人。现有骑兵万余，弓弩四万张，床弩十数架，堪称虎狼之师。
  最数凄惨的便是牵头谋反的吴王刘胜，先是被朝廷的几路平叛军包围夹击，后又被元帝邹启航碾压般将刘胜的封地打得支离破碎。
  整个广陵硝烟四起，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难民和举族离乡的大户人家。
  曾经贵为郡守桌案上的清供雅物，现在却只能换来两袋米。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邹启航淡淡道：“可以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董明昌点点头，传令下达全军。
  很快，附着在广陵城上的人潮缓缓而退，而广陵城上的守卒还不忘放箭恶心人。
  邹启航与李蒙对视一眼，然后笑了笑道：“这样啊，既然如此，撤退延迟半个时辰。”
  “全军听令，千夫长手下伤亡超过两百允许轮替，万夫长手下伤亡超过三千人允许轮替。”
  说罢，邹启航笑意森然，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上看着人潮的再次推进。
  暴戾本性展露无疑。
  不惜堆积人命和体力也要以牙还牙。
  黄昏时分。
  屯兵吴楚交界地的曹仁义正了正头盔，座下的马匹焦躁不安的喘着气，地上的石子跳动不停。
  马蹄声渐止。
  两军隔淮河而望，如山岳对峙。
  汉弩蓄势待发，长弓更是早已满弦！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狼烟味，一位老卒咳嗽了一声，用布满老茧的手掌抹了把脸，然后死死的握住长戈。
  除了左顾右盼找酒喝的林春秋，和在不远处背着少城主偷偷喝酒的李虎，其他的士卒无一例外皆是神情严肃。
  王羽一骑缓缓出伍，曹仁义当仁不让，冬风呼啸，汉旗与元旗两岸飘摇。
  曹仁义双手抱拳，先出声笑道：“元将曹仁义，见过王将军。”
  王羽手掌轻轻按在刀柄上，问道：“拦河？”
  这位出身明国的广庭校尉笑着点点头。
  这条划分中原的大河顿时翻起巨浪，拍岸而起。
  王羽淡淡一笑，道：“谁给你们的胆子？”
  手中三尺堤出鞘半寸，这条横断中原的淮河竟然在刹那间开始逆流！
  曹仁义座下的马匹开始颤抖低鸣，一步一步的后退。
  曹仁义身后的两位随军将士皆大喝一声运转气机，死死的抵御住这股凶狠的刀意。
  王羽脸上略带讥讽，加重语气道：“谁给你们的胆子？！”
  手中三尺堤被猛然推出一半，淮河对岸的泥土开始寸寸龟裂，元军最前排的马匹甚至瘫倒在地！
  远在数十里之外的邹启航勾起嘴角，扭动脖子，然后低头狂奔向那道浓烈的刀意。
  被一冲而过的土地像是被地龙犁过一般留下一道深深的沟渠，激起飞扬尘土。
  瞬息而至！
  邹启航狞笑着举起手臂，真气肆意流淌在体内，然后一拳递出。
  这一拳激起刺耳的破空声，狠狠的砸在王羽的额头，而王羽的手中的长刀刹那间燃起一道滚烫的热浪将邹启航的左腰带出一道血槽。
  气机鼓荡。
  淮河被两股气机截断，上半截被滞留在原地不得向前半寸，下半截则滚滚而去。
  双方人马齐齐后退，前排甚至不得不拨转马头向后方骑去。
  原本两军对垒的淮河边只剩两人。
  王羽，邹启航。
  一位是位极人臣的无双战将，一位是黄袍加身的一国帝君。
  都是顶楼武夫！
  王羽闭上眼睛，双手提刀流转刀意。
  那把名为三尺堤的长刀上光华流转，璀璨如银河一般。
  然后简简单单的一刀劈下，元帝邹启航被狠狠的砍飞。
  王羽刀势不停，浑身赤红色气机极速流淌。
  王羽淡淡道：“这一刀要叫你后悔跑这一趟。”
  万里刀流。
  只见长刀由横向转变成纵向然后一刀顶出，宛如长堤开阀，洪水滔天！
  一道赤色洪流瞬间掩盖住邹启航，浓郁到极点的刀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那道洪流愈发雄壮。
  元帝站着洪流之中，双手握拳交叉在胸口，身上的黑甲寸寸破裂。随后元帝浑身八大气穴发出爆鸣，一把通体漆黑的长枪被其掷出，迎流而上如逆水行舟。
  刀意洪流被其分割开来，元帝迅速从其中脱身，然后狼狈逃离。
  那杆长枪亦随之而去。
  尘土散去后仅剩一条干渴的河道和一个身着红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