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那些旧事(下)
作者:葡葡萄萄      更新:2021-10-01 02:47      字数:2884
  这场变故使夫妻俩刚刚建立起来的小家业覆然倒塌,为了生计,为了还债,他们只得双双出去打工,重头再来。债务如雪球般,拖得越久,会滚的越大,滚的他们越来越背不动。
  这个简单的道理程广强是懂的,他一天天的算计着,恐慌着。为了多挣些钱,早点甩掉这笔债,他不仅在一家餐馆里做厨师,下了班还骑着一辆低价处理的二手三轮到车站附近揽客载人。
  由于他载人价格便宜,雨雪天不加价,童叟外地人都无欺,爽快又实诚,积攒了好口碑,渐渐地有了一批固定的客源,生意愈发地好做起来。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另一个意外正在等着他,并让他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
  正是由于他载客的生意做的突出,他受到了同行的眼红和排挤。这本就是一个竞争激烈的行当,车夫们拉帮结派,互相打压,为了抢客源,争地盘,轻则对骂,重则械斗,几乎隔几天都有类似的“精彩大戏”上演。
  程广强初来乍到,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新人,他不懂什么江湖行规,也没有背景,他的突然闯入和红火生意使周围的同行对他产生了很大的敌意和不满。可是迟钝木讷的他一点也没觉察出来。
  在一个冷寂的深夜,他送完最后一个乘客返回车站时,被早就蛰伏在那里的车夫们逼到一个偏僻的死角,然后不由分说一拥而上,结结实实地围殴了一顿。
  他一开始还为自己不明不白的挨打叫屈:“你们为什么打人,我到底哪点得罪你们了?”一个年轻力壮的车夫凶狠地踹了他一脚:“让你死个明白,自从你一来,弟兄们的生意就难做了,你抢光客人,抢了大家的饭碗,不打你打谁,再吃我一脚!”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竭力反抗中的程广强慢慢的沉默下来,闭上眼抱着头,任由着这一干人的谩骂和殴打。直到他们把他打得动弹不得,呼哧呼哧向外倒气的时候,他们才收手,啐了他一脸浓痰扬长而去。
  他孤零零地蜷缩在地面上,口鼻流血,浑身脏污,身体和心理上的伤痛使他表情扭曲,颤抖不止。停在一旁的三轮车被那群人砸了个稀巴烂,同它的主人一样几近报废。
  他忍着剧痛挣扎着想要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摸发现口袋是破的,他们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已经搜刮一空。他的喉咙里咕噜噜地发出哀鸣,眼角里淌出一串泪。
  过了许久,昏迷中的他好像听见妻子夕庭的连声呼唤,他费力地将肿得青黑的双眼睁出一条缝,在这个缝隙中模糊的看到妻子忧虑哀伤的眼神。他很想起来拥抱她,安慰她,可是身体沉甸甸的好似被压在一座山峰底下,略微的一动都困难无比。
  他感到妻子正在温柔的为他擦拭着脸上的伤口,他闭上眼睛,又陷入了昏迷。再次醒来已是在医院里,幸亏妻子那天及时找到他,再来晚一点,就是不死也要冻僵了。
  元气大伤的程广强在医院里足足躺了百日,身上脸上的伤才算基本恢复。一出院他就拼命地打工赚钱,经济上的拮据使他不顾妻子的反对,又一次做上了危险的车夫行当。只不过,这一次,他换了车站,原来是客运西站,现在改为离家很远的东站。
  汲取了上次的血泪教训,这回他聪明了一点。暗中观察加上私下沟通,他和几个关系不错的车夫自成一派,互相帮衬,有客一起拉,有钱一起赚,生意做的还算不错。最重要的是,不会有谁再轻易地找他的麻烦了。
  让他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东站比较偏僻,客流量有明显的淡旺季之分。一到淡季,个别时候甚至会出现翘首以盼等候载客的车夫们比顾客还多的尴尬局面。这个档口的顾客就像一块肥肉,车夫们则如同饥饿的野狗们扑上去哄抢。为此大打出手,头破血流,也不足为奇。
  程广强只想当一个老实人,他不愿和人起冲突,很多回都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想不到这也能招致内部“弟兄”们的不满。还好这种情况不多见,他还可以安全的,正常的维持着他的载客生意。
  然而,好景不常,随着车站整顿力度的加强,他们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越来越被边缘化,可以说是惨淡经营。为了抢占更有利的拉客地盘,程广强他们和另一伙车夫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由骂战上升为拳脚相向。
  双方两败俱伤,对方其中的一个人被打成重伤,送到医院抢救了几日,最后不治身亡。一场打架斗殴演变成了命案,程广强就这样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命案中。
  尽管他在这场恶斗中并没有扮演什么重要角色,但是在赔偿死者事宜上,他需要和一伙的其他“弟兄们”均摊。可是他现在正债台高筑,两手空空,一文不名,哪里有钱来陪。拿不出赔偿金的他被“弟兄们”指证为主犯,经过判决,等待他的是长达二十年的铁窗生涯。
  听到判决书的那一刻,他竟有一丝丝侥幸,至少没有判处死刑,至少还能活着,再过20年,又是一条好汉!在正式服刑前,他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那笔没还完的债,只能跟着赤条条,了无牵挂的他一起变得遥遥无期了!
  夕庭又回到了刚来到这个城市时的状态,无依无靠,独自抚养孩子。所不同的是,她已经显老许多。生活的风霜雨雪将她打磨的粗糙,深刻。
  从眼睁睁地看着程广强被带走的那一刻起,她知道,从此以后,生存或生活,一切都靠自己。最艰辛的时刻,她在垃圾堆里拣空瓶子卖,甚至卖血。
  有一回,她卖完空瓶子回家,门口蹲着一个男人正在抽烟。她骇了一跳,那人见她过来,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打量了半天才认出,原来是带给他们厄运的始作佣者——程广强的弟弟。
  夕庭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混蛋,她装作没看见,打开门进了屋就把门关上。那弟弟在她关门的一刻使劲挤了进来。他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怪异表情:“嫂子,我知道你恨我,我今天来说几句话就走。”她板着脸,用厌恶的表情提示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慢悠悠地说:“你大概不知道吧,程广强他不是我亲哥,他是我爸妈在火车站捡来的。要不是我们家收留他,他早死了。他的工作是我爸给找的,”他顿了顿,伸着脖子环视着这间房子:“啧啧,瞧瞧这房子,该修整修整了。”
  夕庭不想再听他废话,做出送客的姿态,他嚷嚷着:“还没完呢,你知道吗?就这破房子,也是我爸传给他的,呵呵,现在倒让你住上了。”夕庭吃了一惊:“你到底想怎样?”他冷笑道:“我爸把什么都给了他,一个收养的孩子,这一切本该是我的,我才是亲生的,我让他替我还钱怎么了,本来就是他欠我的!他欠我的,这辈子他也还不清!”
  夕庭推着他:“你说的对,他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因为他在监狱里,现在请你出去!”他露出一丝惊呆的模样,张口还想说什么,夕庭用尽全力把他推搡到了门外,然后很快的关上门。他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然后走了。后来,夕庭再也没见过他。
  不过,程广强弟弟的一番话,还是在夕庭心里有了些许烙印。她从未过问丈夫的身世,丈夫也从未跟他提起过。她陪着他年年给他的养父母扫墓,那时她以为那是他的亲生父母。
  当他们夫妻被他的弟弟害的陷入绝境时,她不明白世间怎么有这样狠毒无情的亲人,如果说答案就是他们不是亲兄弟,也未免牵强了些,毕竟他们是在一个屋檐下经年累月共同长大的。但是如果不用这个解释,就变成了亲弟弟害惨亲哥哥,那就更可怕了。
  走出长长的回忆,夕庭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个无意中发现的旧书包上,也许它就是程广强身世的证物吧。他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一直都知道,但是他把这个秘密埋藏了起来。
  可能他受过伤害,可能他有苦衷,可能他再也不想提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么,还是尊重他吧,就当什么都不知晓。夕庭把旧书包按照原来的样子包裹好,重新放回了那个旧箱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