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琛不觉哑然失笑，没有再出声，就这么看了她几秒后，才不得不轻轻咳了咳，提醒着对面的人回到他们对话的正题来。
  “余默默，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接受这个任务了啊。”
  “什么任务？”刚刚余默默根本没听清周启琛说了什么，茫然的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对面的周启琛看着她笑，不觉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赵弈航那个男人去了。
  “你来做奕恒这个项目的项目负责人。”
  项目负责人，不但自己要画图，还要安排协调其他设计人员的工作，盯紧进度。但对余默默来说，最最重要的是作为项目的负责人会要经常和甲方联系，协调沟通工作。一想到以后有可能会常常要和赵弈航那个家伙打交道，余默默就有眼前一黑的感觉。
  “项目负责人我没有做过，可能做不来，您安排其他有能力的人做应该会更好一些。”
  周启琛不由得认真的看向对面的人，平常余默默是那种无论你安排她什么工作都会接受，并且会做得很好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她拒绝他安排给她的工作，不觉奇怪，以为她是没有自信，便安慰道：“谁都有第一次，边做边摸索，再说这个项目我也会参与，有什么问题你解决不了可以找我。”
  “可我手里还有图纸没完工？”某人还在挣扎。
  “你手里的建筑图不是这两天就能出来了吗，奕恒的项目还没开始，这几天你看看奕恒的资料，过两天会要过去和他们甲方开个会。”
  好吧，好像已经找不到什么理由推辞了，余默默本来就不太会拒绝，硬着头皮说了声好，从周启琛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后悔得几次想再反身回去死活不接这个活干。
  等到工作一天，再从单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余默默本不想那么早回去，苏明却在一下班就打来了电话。拖到了快七点钟，才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到她脚受伤，下班时许琳琳本是要送她回家的，余默默告诉她自己会坐计程车回去。平时她天天都是坐公交，难得打一次车，今天想对自己好一点。
  这个点不太好打车，余默默站在单位的马路边，等了好一会才坐上了车。夏天，车子里的冷气开得足。余默默坐在后座上不自觉的缩了缩，手肘撑在车门上，眼睛看向车窗外。
  开车的师傅，四五十的样子，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道：“这么晚才下班，很辛苦吧？家里爸妈该心疼了。我家闺女也是经常加班，回去的也晚，她妈在家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等得心急了还催促着我去接闺女？”
  大概是看到坐在后座上的余默默有些疲惫的样子，计程车师傅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笑着唠叨起来。
  余默默微微的一笑，只静静的听着，眼睛里却好像泛上了薄薄的雾气，窗外景色也渐渐模糊起来。忽然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想要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狠狠的一咬牙，才逼退了眼中的湿意。
  从计程车上下来，仰头看着自己家的那栋楼，累吗？好像真的有些累，可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余默默觉着日子从来没有过得像现在这样糟心。她是个简单的人，小时候看着父母百般闹腾的生活，长大了就渴望平静安宁的生活，哪怕这样的生活一眼就看到了头，哪怕这日子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她也心甘情愿。
  结婚那会她刚刚二十五，许琳琳曾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早就嫁人啊？多享受一下谈恋爱，被男孩子追的时光不好吗？自由又快乐，何必急着做黄脸婆。
  余默默听了只是微微一笑。许琳琳是家中的独女，从小顺风顺水长大，一工作家里就给买了车。对男人要求也高。余默默想如果她是许琳琳，也不会早结婚的。在家过着衣来伸手的生活，在外面男朋友追着宠着，这样的日子，谁不知道多享受一下。
  而她在结婚前还一直和父亲继母弟弟四个人住在那套小房子里。尽管是姐弟，年龄大了住在一个房间总还是会尴尬不便。那时候因为买房子还欠了两个好朋友的钱，又不敢在外面租房，想早些还账，便接了私活晚上回家拼命干，可继母又唠唠叨叨，电费不知道用了多少，尽管一工作她将工资的一大半交了家里做生活费。那时候，觉得那样的日子，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头。
  自由快乐吗？那时候对于余默默来说嫁给苏明就是自由快乐的。
  慢慢的向着自己住的那栋楼走去，站在楼道单元防盗门前的余默默，低着头翻出包里的钥匙，便已有人打开门从里面出来了。
  是住在她家楼上的一对夫妻，年龄好像比她和苏明大一些，常常会在电梯里遇到，慢慢的便熟了。
  “小余，今天这么晚才下班啊？怎么不按门铃？你家那位不是在家吗，下班那会还看到他买菜回来”面对着面，那对夫妻中的女人先开了口，笑着和余默默点头。
  余默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笑了笑，侧着身，等着夫妻两人出来，才进去。
  苏明会买菜？余默默有些意外。回到家里却更是意外。餐桌上居然已经摆好了几个做好了的菜，虽然样子不太好看。这也难怪，和余默默在一起的两三年苏明从来就没有进过厨房。
  以往余默默在家便是她做，她不在家，苏明便是回自己妈那边去吃。别说是做饭，就是其他家务苏明都极少接触。一来他是真的不会做，二来也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要去做。苏明的父亲去世得早。
  母亲养两个儿子不容易，哥哥便只读完高中就没有再继续读书了，苏明从小成绩好，一家人希望都在他身上，苏妈妈更是除了学习，从不让他做任何事。所以苏明从来就没有要动手做家事的意识，即便结了婚，照料他日常生活的人也只不过是由母亲换成了妻子。
  都说男人只有在想得到你和做错了事的时候才会格外的殷勤，余默默看着一脸笑站在餐桌边的苏明，迟迟未动。这个男人结婚两年多以后第一次做饭给她吃，她本该感动的吧？可为什么一点都没有？
  “默默，过来尝尝看？”见余默默愣在门口，苏明殷勤的招呼着她过来，这时才发现余默默走路一拐一拐的，“默默你脚怎么了？”
  “昨晚上扭到的。”余默默淡淡的看他一眼。
  苏明惊讶的一怔，似乎才想到什么，旋即尴尬的闭上了嘴。
  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闷，余默默胃口本来就不好，加之苏明这第一次的厨艺实在是难以下咽，草草的应付了几口，便起身回房去了。
  回到卧室，余默默刚刚拿出今天医生开的泡脚的药水，苏明已经跟着她身后进来了。看了一眼她手中药后，一声不响的转身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又再度从洗手间里出来，端着一盆热水过来。然后接过默默手中的药倒在热水中，用手轻轻搅合了一下，才抬起了头，“试试吧，不烫。”
  余默默轻轻的将脚放入热水中，低着头目光缓缓移至蹲在地上的苏明身上，他的手按摩在她脚踝处，力道轻缓，又小心翼翼。心底某些硬起来的地方好像又慢慢的软了下来。
  泡完脚，苏明又端了一杯牛奶进来，“你晚饭没吃多少，喝杯牛奶再休息吧，晚上我去书房睡。”
  看着放下牛奶，落寞的转身，准备离开的苏明，余默默终于还是叫住了他，“苏明，你等一下，我有事想和你说。”
  听到余默默的话，本来已经快走到门口的苏明立即转过了身来，眼睛里有期待又有忐忑，不确定默默是要和他说什么。
  余默默沉默了几秒，像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一样，才开了口：“苏明，我以前在城北路有一套房子，是在我们结婚之前买的？”
  余默默将房子的事对苏明和盘托出，又将那一次她说谎，其实是去与赵弈航见面租房等等前因后果，以及赵弈航小时候和她是邻居，两家走得近，才有了那句一起睡过，又引起误会的玩笑。
  所有引起误会的事，她都细细解释了一遍。房子的事一说出来，余默默也总算是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再没有什么隐瞒的，她也能坦然的面对苏明。
  在刚刚那一霎，余默默的心中是百折千回的，看着苏明蹲在她面前帮她洗脚的样子，细心又温柔，好像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之间的猜疑和伤害都只是一个错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她记起这个男人在结婚那天紧搂着她说：“默默，我爱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记起冬天的夜晚也是这个男人将她冰冷的手脚搂在自己胸前？
  尽管这个男人身上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余默默从前从不计较那些，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以前她偶有对苏明失望的时候，就会去想苏明对她的好。夫妻之间如果不记着对方的好，光盯着对方身上的毛病，永远也相处不好。
  苏明和她之间曾经有过那么多和睦美好的时候，真要因为这一次的伤害，放弃吗？这个家就这么散了吗？她要的不多，只是想要一个家，守着她的一方小天地，不再担惊受怕，也不再漂泊无依。
  这俗世红尘中，柴米油盐的日子，山长水远，总要相信明天会更好，才有勇气走下去。度过这一关，她和苏明之间也会有更好的明天吧？所以她选择对这个男人和盘托出。
  余默默认为既然她选择去原谅，首先她要对他坦诚，想到之后工作中还会要与赵弈航有接触，她不希望再有什么引起苏明的误会。
  苏明听了余默默的话，好半天没有出声。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暗黄的灯光打在他一侧的脸上，晦暗不明，有点像是在想着什么。
  许久苏明才开口，“你那套房子是哪一年买的？多少钱买的？”
  “我工作一年多后买的，当时买的时候倒不贵，因为那个项目是我做的？”余默默愣了一下，她以为苏明会问她为什么结婚的时候瞒着他，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却没想到苏明是问她这些。
  那晚之后，两个人分房而睡。苏明主动说的去书房睡，经过之前的事，余默默也觉得需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所以也就未出声阻止。
  其实在房子的事上，余默默感觉苏明是有什么情绪的，但又压抑着。大概是两人之间刚闹了这么一回，余默默本来说要离婚的，他多少有些顾忌，才隐忍着。
  但苏明究竟怎么想的，余默默并不十分清楚，两个人还和从前一样，每天下了班回家，余默默做饭，苏明也会帮着洗洗碗了，好像与从前还是有些改变。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又总觉着两人之间相处起来多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拿捏，家里反添了几分压抑。
  好在余默默的工作最近比较多。刚把手里另外一个项目的图纸忙完，便接手了奕恒的项目。这次她做项目负责人，面对的又是赵弈航那个家伙，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第一次的会议在奕恒地产位于莫城的分公司会议室里举行的。周启琛带着余默默还有其他两个设计师坐在会议室里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作为甲方总裁的赵弈航才姗姗出现。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赵弈航今天一身正装，深色的西服，里面是一件蓝色的衬衣，简单利落的裁剪，配在这个男人身上，比那些时尚杂志上的男模都要养眼得多。
  这个人明明口里说着抱歉，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歉意。虽然余默默心里很是不屑，却仍是免不得多瞄了两眼。
  赵弈航笑着说了声之后，便已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坐下。随之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余默默身上的时候，发现她也正在看他，两人视线刚一交接，余默默便立马垂下了眼，一本正经低着头的样子，让赵弈航忍不住的想笑。
  余默默最担心就是赵弈航在这种场合忽然和她打招呼，实在是之前被他捉弄过好几次，如果他在她的同事面前也开那样的玩笑，她会尴尬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
  不过这一次赵弈航的视线仅仅在余默默身上停留了片刻，“开始吧，设计院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
  赵弈航没有和设计方多客套，一坐下来就直奔主题。
  周启琛作为设计方的领导介绍了这次安排的几位设计师，同时也介绍了余默默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以后设计施工中遇到任何问题都由她来和甲方勾通处理。
  轮到余默默说话的时候，她还没开口，没想到赵弈航忽然看向她，面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你们这个方案我们不满意，希望设计院重新设计，一周内能拿出令我们满意的方案来。”
  对方提出要改方案的要求，余默默倒没有多少意外。谁叫人家是投资方，人家说不行就不行，人家说要怎么改就得怎么改。
  她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工作的新人，工作好几年了，什么样难搞的甲方没遇见过。兵来将挡，余默默工作认真细致，又极有耐心，领悟力也极高，往往只需对方一点，她已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也是周启琛让她做来这个项目负责人的原因，他相信她的能力和经验是能够胜任的。
  之后的会议都是双方针对方案的讨论，这个男人工作起来的状态多少出乎余默默的意料之外。提出的许多想法和要求都无懈可击，比她们的方案确实更完美。余默默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她对赵弈航的认识，其实非常有限。所以的认知还停留在八岁之前，那个专门欺负她的小魔王。他回莫城之后的几次接触，给余默默的印象也完全是一副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公子哥样。
  现在这个公子哥正微凝着眉头与周启琛针对一个问题讨论，一旁的余默默边听着，边观察他。
  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赵弈航却忽然抬起了头，目光在对上她，清洌透亮，眸光流转，莫名的让人心惊。余默默来不及抽回视线，那边的目光已漫不经心的移开。
  说老实话，余默默心底对这个男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惧意。也许实在是小时候被这个家伙欺负捉弄得怕了，也许又是潜意识里对危险的东西退避三舍。好在今天这个男人全程都好像不认识她一样，这倒是叫余默默有些喜出望外。
  这种喜出望外一直维系到散会。大家起身离开，一行人快要步出会议室了，身后有声音叫住了她。“余工。”
  余默默不得不回过头去，身后的赵弈航朝她落落大方的对她伸出了手，“以后合作愉快！”
  余默默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水亮润泽的印着眼前这只修长的手，只迟疑了两秒，她迅速的伸出手，轻轻放入他手中，在他回握的一瞬就抽了出来，面上也压着牙客套了一句：“赵总，合作愉快。”
  直到看着余默默和设计院的一行人消失在会议室走廊的尽头，赵弈航才忍不住哈哈一笑。
  笑着笑着又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昨晚喝了太多酒，到了现在一笑起来还头痛。本来今天这个会议他不准备参加了的，不过看来这一趟还是有收获，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赵弈航嘴角还挂着笑，一旁的助理已递上了手机，“赵总，刚刚会议中间，您母亲来过电话，让您散会后给她打过去。”
  赵弈航的视线至走廊尽头收回，扫了一眼助理递上来的手机，却并未接过，嘴角刚刚的那点笑意已消失不见，接着一言不发的转身迈步向电梯走去。
  助理陈华是跟着赵弈航从香港过来的。见此，他忙几步紧跟了过去，跟着赵弈航身后进了电梯，眼睛瞟着上司的脸色，心里斟酌着该怎么劝这位爷，没完成二太交给的任务，他有得受。
  寻思间“叮”的一声，电梯已经到达总裁办公室所在楼层，眼瞅着赵弈航走向里间的办公室，陈华硬着头皮再次递上手机。
  “赵总，二太说让您一定要给她去电话？”在香港赵氏内部的员工平日里私底下都以大太，二太来称呼董事长的两房太太。
  “知道了。”赵弈航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在即将关上门的一瞬间才从助理手里一把夺过了手机，随后砰的一下关上了门。紧跟在他身后的陈华差点一脸撞在了门上。他悻悻的摇了摇头，这总裁助理可不是好当的，一天不知道要死多少脑细胞，还好二太出手大方，待他不薄，多少有所补偿。
  门里，赵弈航靠着宽大的办公桌，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拨通了电话，人懒懒的看向玻璃窗外，眉头却微微皱起：“什么事？”
  “什么事？我不叫你打电话回，你就不知道要打个电话回家来吗？你一个人在那边，不知道妈会担心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开口就严厉异常。
  “行了，妈，我又不是小孩，都快三十的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要说什么就直说。”赵弈航不以为意的打断了电话那头的话，他知道他母亲绝不是只打电话来表示对儿子的关心的。
  “你昨晚又喝酒去了？你说你在过去后都过的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夜夜笙歌，很快活啊。”赵弈航嘲讽的一笑，“陈华那家伙嘴挺快呀，这么快就一五一十的报告您了。”
  “是我让他看住你的，你也不用和我说这赌气的话，我这为的谁？争来夺来最后还不都是给你的。”电话那头的何雅音转换了语气，少了一些以外的严厉，尽量对儿子晓之以情，“妈是这边走不开，要照顾你爸爸，不然就陪着你过去了，等过段时间妈会过去看你。”说着又顿了一下，柔声的劝道：“你有时间也给你爸去个电话，他昨天还和我问到你，也担心你。”
  赵弈航笑着哼了一声，“妈，赵董事长是谁？他知道的会比您少？还用得着来问您？您就少哄我了。”
  赵弈航这间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在八楼，不算太高。他靠着办公桌的边沿，稍稍俯身便可看到大楼底下。
  他拿着电话，低头看着下面，离得远，人都变成了一个个的小点，他却好像一下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影子，看着她一个人落在同事身后，慢慢的走。
  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小的女孩，放学了也老是一个人远远的走在最后面。路边的小蚂蚁搬家也能让她蹲着看上老半天，一次他也不禁好奇的蹲在她身后极其无聊的跟着看了半天，结果她一回头发现他，立即吓得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透亮透亮的像黑色的珠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