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及笄之年
作者:有兔劳劳      更新:2021-09-30 11:51      字数:4370
  及笄之年
  (一)
  临近黄昏,齐轩瑷和夏侯钏还呆在平阳宫里没有回去。两人正在为公主靖即将到来的十五岁生日出谋划策。公主希望生日宴会尽可能的盛大、完美、引人注目,她指望利用这次宴会为自己谋得一门好亲事。
  秦靖迫切想要离开皇宫。尽管她贵为公主,日子却并不好过。在宫里,公主亦是要分三六九等。只不过嫔妃的等级是明着来,公主的等级是暗着分。公主的母妃是否得宠和其背后家族势力是否庞大,决定着公主的待遇如何。通常公主的母妃越尊贵,公主的待遇越好。秦靖母妃生前即失宠,娘家无权无势。她独自一人在宫里,生活当真难过。
  像是受宠的郑婕妤,她居住的简缡宫,宫女、宦官多达上百人。皇上常命人送来珠翠首饰、绫罗布匹。宗正府的人几乎每天都要去简缡宫问有什么短缺?宫里专设有厨房,御厨随时待命。郑婕妤的女儿柔嘉公主宜,她所穿的一件衣衫需宫中四个裁缝花费两个月的时间制作,精美异常。秦宜换衣频率很高,甚少有穿重样的服饰。简缡宫有专门的房间放置她的服饰,装满衣服的箱子有两百余个。她平日所食简餐,有三十道菜,一个月内菜肴不会重复。她出行,即使在后宫中,亦是有四人抬轿,六人开路,十二名宫女跟随。她居住的简缡宫,宫室冬日放暖石不寒,夏日放寒石不热。窗帘挂云锦,地板铺紫檀,宫壁离地面一寸高的位置涂夜明珠粉,夜间散发荧光。屋内各种珍物陈设不计其数。园内种植的牡丹四季盛开,花香四溢。
  出生更好的韩德妃,她居住的季灵宫的富丽难以描述。每年她生辰,娘家按习俗送来的贺生金饼大概是她宫里最不值钱、占地方的玩意了。
  秦靖相比她们,显得十分落魄。她平日所穿的衣服多是半旧不新的。倒不是宗正府克扣给她的布匹,而是布匹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每季秦靖新得了布匹,她首先就要派宦官往她母妃的娘家梅家送。梅家家境贫寒。她的母妃原是宫女,得到先皇的宠幸,一级一级晋升至贵人。梅家自从家里出了一个贵人之后,所来往的人就不一样了。梅家为了撑门面,一直是靠梅贵人私下接济。自梅贵人病逝,梅家时常写信向秦靖哭诉,抱怨的内容简直令她崩溃。除了接济母妃的娘家,她还要拿一部份让宦官私下拿到宫外去变卖换钱。在宫里,日常所用之物都是由宗正府按品级每月供给,不用花钱买。她需要钱,是为了打赏别宫的宫女和宦官,不是充阔,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日子变得太难过。很多不得宠的后妃、公主、皇子都要看有权有势的宫女宦官脸色。除去前两项开销,她自己所余留的布匹也就能做几身衣裳,三个月里来来回回穿。衣裳穿洗次数多了,不免抽丝、褪色,和其他宫嫔一起,看起来寒酸得像个宫女。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好衣服。每年生辰宗正府额外送的名贵云锦所做的华服,她只会留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穿,轻易不拿出来。而这样的华服对其他公主来说稀松平常,根本值不得宝贵。她所佩戴的首饰是母妃昔日得的赏赐,时常会被姐姐或侄女们取笑说是念旧。
  穿戴清寒不提,寝宫里陈设是之前住在这里的后妃留下的。她住进来后未曾添置新物。宫殿屋瓦剥落,她派宫女去宗正府请了几次人来修,都被宗正府吏以事务繁忙抽不出人手推脱。平阳宫人少,花园里种的树木枯死,没人有余力来拔除。看起来是一片凄凉景,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秦靖之所以过成这样,很大程度是因为她的母妃梅贵人。梅贵人生前得势时不可一世,后来失宠墙倒众人推。秦靖身为她的女儿,饱受连累。后妃们虽不至于把对梅贵人的怨毒情绪发泄在秦靖身上,但对她多少有几分冷落。受宠的嫔妃要是得了赏赐或是娘屋有钱的嫔妃置办了礼物,都会分送给其他人,秉承着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想法,几乎人人不落空,但显然秦靖是例外。即使偶尔有礼物也是最寒薄的几份之一。宫里嫔妃举办宴会,她的位置常年被安排坐在边缘角落,有时甚至会忘记邀请她。宗正府给各宫送时兴的花卉,她往往是捡剩的。没有人会害怕得罪她,也没有人在乎她怎么想。
  随着她年岁增加,懂得察言观色,稍稍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宗正府不敢再克扣物品,日子方好过一点。她自知在她在宫里,生活再好也就是衣食无虞。唯一能改变自己境况的方法是嫁到宫外去。
  秦靖对宫外的生活充满憧憬。她深信到了宫外,一切都会不一样。到时候她会得到自己的食邑,不会再有人克扣她应得的物品。并且在宫外,只要有钱就能办事。她可以花钱请人修建她喜欢的宅院,按自己心意布置屋子,再无需看人脸色过活,不用再厚着脸皮去讨好受宠嫔妃宫里的宫女宦官。
  钏、瑷劝她对冬城的生活不应抱有太高的幻想,秦靖对此一概听不进去。
  终于她到了适婚年龄,离梦想咫尺之遥,但烦恼也随之而来,以她公主的头衔和受冷落程度,外嫁和亲的可能性极高。那简直比呆在宫里还遭!
  “我要被选中和亲,立即喝毒酒自尽!”秦靖私下对钏、瑷说。
  若是她能在皇太后、皇上过问婚事前,寻得意中人,并由意中人率先向皇上提亲就再好不过。
  可是以她母妃娘家的实力是无法为她挑选到合适人选。她自己被束缚在宫中,对外界了解也不深。外界也很少有人知道有她这个公主存在。再则以她自身条件,稍微有所了解的人有几个敢冒风险娶她?政治联姻互利互赢的想法深入人心。她除了头衔,什么都没有。就在她为成婚对象苦恼的时候,齐轩瑷无意提起了熊斯舞这个名字,这使夏侯钏为她想到一个主意“举办一个生日宴,广邀符合条件的宾客。到时候秦靖盛装打扮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她公主的头衔和漂亮容貌,求婚者不会在少数。”只是以公主的身份邀请陌生男客恐有闲话,别人为了避嫌也不会来。皇子们成了她们的目标。每个皇子身边都簇拥一大群公侯子弟。邀请皇子来,他们身边的公侯子弟也会跟随前来。
  三人讨论如何邀请众位皇子来参加生日宴会。秦靖辈分比皇子们大,平日少有往来,感情淡薄。若是让宫女直接去他们的寝宫邀请,很有可能被皇子婉拒。一旦被拒绝,再难提出。当面邀请,对方答应的可能性会大一点,然而秦靖亲自去他们的寝宫会显得太过刻意……如果能“偶然”碰见,寒暄间不经意提起最好不过。可平日里,三人很难会碰见到皇子们。
  皇子和公主基本都在太白堂和子美堂念书,唯有秦靖一人在君实堂。宫里设立三堂的原意是让皇族、贵族、高官子女多接触,互相了解,建立情感。好让皇子从中选出自己封地的辅佐之臣,公主觅得合适驸马。
  因总是避免不了有一些类似于关内侯爵位的贵族和闲散官职官员的子女,为了实现真正的强强联合(这并非开国皇帝本意,是后世约定俗成),负责管理的官员会将许多没有封地的侯爵以及闲散官职官员的子女都安置到君实堂去。
  君实堂远离太白堂和子美堂,与太白堂和子美堂的人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
  齐轩瑷、夏侯钏也因刚开始她们父亲在朝中无势,在分配的时候没有落得好去处,被指派给秦靖当伴读,一同到君实堂念书。夏侯钏的弟弟夏侯赫,则因为二皇子秦章的母妃温华娥的娘家温家与夏侯家交好,夏侯赫由温华娥亲自指定当秦章伴读才得以进入子美堂。
  子美堂,有夏侯赫在,三人还不过分担心。君实堂,她们则没有把握。皇太子就在君实堂。安排在皇太子身边的人都是人中龙凤,其中大部分日后会成为朝廷重臣。
  公主靖最在意就是君实堂。然而能在君实堂念书之人的父母,绝大部分不会选择她当儿媳。儿子再喜欢也没用。她自己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三人绞尽脑汁,研究出“巧遇”皇子的地点以及邀请的说辞。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命运了!”夏侯钏微笑说道。
  ‘命运?’齐轩瑷想到这个词,脑中一片漆黑。
  两人跟公主告辞。
  一出平阳宫,夏侯钏笑容有所减退。两人在轿子前低声聊了几句,伴着两声极轻的叹息声,各自坐上自己的轿子去燕歇庭。天色已晚,燕歇庭只有值班宦官和宫女,其他的贵族早已出宫。她们没有如往常一样,在燕歇庭停歇,直接换了自己的马车往宫门走。夏侯钏的马车在前,齐轩瑷的马车在后。
  刚出宫门不远,拉齐轩瑷所乘坐马车的其中一匹马突然躁动不安,不肯前行。马夫安抚不下,拿手中鞭子打了它一鞭。马长声悲鸣,发起狂来。另外三匹马也受了惊吓。开道随行的八个侍卫前来帮忙按住四匹马。
  侍卫长石阳急忙请齐轩瑷和她的侍女琴依、斐雪、丹枫从马车上下来。
  琴依在马车上受了惊吓,脸色微白。她紧紧拉住轩瑷右手。
  斐雪拿了一件淡黄色梨花刺绣织金外衫为轩瑷披上,轻柔说:“夜凉,可别受寒。”
  丹枫对轩瑷说些什么,轩瑷没有听。
  轩瑷看着侍卫们费力控制马匹的狼狈模样,低声埋怨马夫莽撞,不该打马。
  三个穿着精钢龙纹盔甲的侍卫骑着汗血宝马过来。
  这里离宫门很近,一点异样状况都会引起关注。
  三人中的头儿询问齐轩瑷侍卫长石阳发生何事?石阳回答后,对方问需不需要帮忙。石阳望向齐轩瑷,齐轩瑷微微摇头。石阳向对方表达感谢,婉拒。三人向齐轩瑷行礼告辞。石阳让侍卫把那匹疯马换下,用侍卫骑的马替换。侍卫替换之际,被换下的马发狂朝墙撞去,当即头颅撞碎,血肉模糊。其他马开始不安!侍卫们各自牵着自己的马,马夫拉着车上另外的马,以免再度发生意外。
  刚告辞的人又掉转头回来。他们身后跟着一支四十八人组成的护卫队。人人穿着精钢龙纹盔甲,骑着汗血宝马。汗血宝马稳健而沉默,对触墙而死的同类视若无睹。
  这次侍卫在二十米外下马,步行过来。离轩瑷约五米,驻步。一个穿着浅紫色暗纹云锦圆领袍的青年男子从穿着精钢龙纹盔甲侍卫中走出来。四个宦官跟在他身后。
  轩瑷发现在侍卫下马的位置,还有许多衣饰华丽的贵族青年骑在马上等候。
  紫袍青年走到轩瑷面前,竟然先向轩瑷作揖问好。
  轩瑷略惊,连忙回礼。琴依几个下跪行礼。少年让她们起身。
  “康爰翁主可有受惊?”紫袍青年关切问。
  轩瑷摇摇头。
  “那匹马是怎么回事?”青年转身询问石阳和车夫。
  “启禀殿下,自出宫门,它就一直不对劲。马夫打了一鞭,更加使它发狂。侍卫替换自己的马代替,一时没能按住,让它冲脱出去,撞墙而死。惊扰到殿下,恳请降罪!”石阳跪下回道。
  马夫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我倒无碍。只是有翁主在旁,你们做事实该小心。若伤了她,你怎么向齐允交代?”秦晟说。
  “是,殿下。此事全因卑职疏忽大意所致,愧对公子信任。”石阳说。
  “我非你主人,不好处置你,回去自己向齐允领罚!”秦晟说。
  “是!”石阳答。
  秦晟转过来对轩瑷说:“天色已晚。此处血腥之气浓厚,不宜久留。若不嫌弃,可由我派人护送你回齐府。”
  “怎敢劳烦!”轩瑷脱口而出。
  她意识到自己拒绝太快,补救说:“太子的护卫职责是保护太子安全,分心于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担得起?”
  秦晟并不认为轩瑷有冲撞他。
  他继续说:“这里离宫门已近,禁卫巡逻严密。即使我一人走,也不会有事。”
  轩瑷心里犹豫该如何拒绝。
  “若是你担忧我的安危?由我亲自护送如何?岂不解了你的顾虑?”秦晟提议。
  “实不敢…”轩瑷说。
  轩瑷马车上三匹马亦如先前那匹撞死的马躁动,长声嘶叫,惊了不少人。三十来个侍卫看住马,二十个侍卫将秦晟、齐轩瑷团团围住。
  “我们还是快走吧?”秦晟说。
  当下情况,轩瑷无法拒绝,只得同意。秦晟自己骑马,让轩瑷和她的侍女乘坐他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