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闻拿起水壶浇灌着面前的一排排花草，动作有些慢，和几个月前相比，仿佛是两个人。彼时，他的眼睛只盯着这些花花草草，眼神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
  伦敦郊外的庄园，不知什么时候，秋木站在了他背后。
  “父亲。”他的语气干脆利落，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你从中国回来三天了，怎么现在才回家？”
  秋木嘴角轻微咧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我回来干什么呢？来亲眼看着你为了和艾瑞波特竞争，用不正当的手段毁坏盛世景贤的工艺品吗？还是回来看着你为了并吞中国市场，千方百计制造出更多不为人知的阴谋？
  “你为什么要这样？”
  “哪样？”
  “孙豫已经被中国警方抓进来了，这都是受你指使。因为你的关系，盛世景贤损失了三件高端工艺品，你难道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吗？”秋木心里一阵暴躁。他这个父亲，这么多年了，依然如此。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什么也不顾。
  “那一切都是孙豫自己的选择，我没有任何责任。”
  “你好好经营着家族如今已有的这一切，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贪婪呢？”在秋木的眼里，从小，他这个父亲就在不断地扩张着自己的商业疆土。贪婪和不择手段，让他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特别是这一次，为了破坏盛世景贤和艾瑞伯特的合作，他连掉包这种计策都能用上。
  乔尔.闻或许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用贪婪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他的神情有些忧伤，又有些黯然。
  他推了推眼镜，放下手中的水壶，转过身看着秋木。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强硬，而是带着一丝惋惜和微弱。“你从来没有接触过家族的财富。作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要把这些财富和资源在自己的手里翻倍，是唯一的责任和使命。就像是一个帝国的君王，如果疆域在你的手里变小，或者被别人夺走，你将成为历史的罪人。只有让你掌管着的这一切无限扩张，你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秋木知道，从小到大，自己听到的就是他这一套。如今，他当然还是信奉自己这一套商业版图扩张的理论。秋木已经不想和他争辩什么了，反正对于这个家族，对于这个父亲，他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也从未想过从这里拿走什么，得到什么。
  “如果事到如今，你还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我无话可说。”秋木对于父亲多少年来一成不变的理论，充满了厌恶。本来，他是想来问个清楚。不过事实告诉自己，什么都不用问了，这一切，真的是他做的。既然这样，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这就是一个充满了贪欲和陷阱的地方，这里的人也只专注于那所谓的财富。人情，正义，亲情，在他们身上，都没有。一想到这里，秋木转身就走。
  “thomas！”乔尔.闻叫住他，这个儿子一直就是这样，从来不用心听自己把话说完。乔尔.闻觉得胸口一阵沉闷。几年前，也是这样的情形，他和自己争论了几句，一气之下离开了家，一走就是三年。
  秋木的脚步顿了顿。
  “你又要去哪里？”乔尔.闻知道，儿子又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自己。难道自己真的就让他如此厌恶，这个家族的财富在他的眼里就如此不值一提，远远比不上在中国的那些朋友和那门苏绣手艺么？
  “我去哪里你不用管，你是这个伟大家族的继承人，你管好家族的那些财富就可以了。”秋木一脸不屑。
  “盛世景贤在展会上展出的那套云锦龙袍复制品，是你带着钟秀回天心社赶制的吧？”
  其实，当那天有人来告诉自己，thomas和钟秀忽然不见了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回去的目的是什么了。那一刻，乔尔.闻，觉得自己失败透顶。说来也真是可笑，自己一心想要打倒的人，自己的儿子竟然一门心思去帮他。
  “是又怎样？”
  “你刚刚一见到我，就问我为什么。那好，我现在也问问你，你是我的儿子，为什么始终要和我做对，要帮助我的对手？”
  秋木本来不想和乔尔.闻谈论这个问题，这么多年，关于家族财富的讨论，父亲从来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可是既然此刻他问了出来，那便就和他好好论一论，告诉他，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就对所谓的家族财富如此不上心。
  “你说，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扩张商业版图，延续经济财富是你的唯一责任。你错了，难道家族的财富只有金钱吗？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艾德家族的一员感到不安和羞愧，相反，我是自豪的。因为，在你父亲的那一代，我们是欧洲大家族中多么重要的一个成员！在这几十年发生的金融危机中，艾德家族带动欧洲经济体，为失业公民提供了无数就业岗位；艾德家族的女性是全世界公认的最时尚的美丽的女人；艾德家族所涉及的产品、领域永远都是全欧洲最好的。可是父亲，这一切的荣誉是怎么来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认为这些并不是靠在商场上的心机和谋略所得，而是家族继承人开阔的眼界，人性的经营和身上所具备的社会责任感！没错，你凭着你自己的理论，让艾德涉及到了更多的领域，也赚到了更多的财富。可是，这些年来，你扪心自问，我们艾德在欧洲的名声到底是怎样的？以前，一提起艾德，人们会说，这是一个有担当，有社会责任，是一个伟大的家族。可如今，一提到艾德，所有人想到的都是强势和金融争夺。这是赞誉吗？不！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家族的财富除了金钱，还有许多。家族的向心力，社会公众的评价和认同，家族延续下去的意义，这些无一不和金钱拥有同样重的意义，甚至意义更大。父亲，我从来不反对赚取金钱，可我反对用一切不正当的手段和谋略赚取原本属于别人的金钱。如果说，家族的财富是用这种方式堆积而来，我宁愿从未在这里出生，从未在这里生活过一天！”
  说完，秋木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竟能在父亲面前说这么多，这应该也是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对他说过最多的一次话了吧。
  乔尔.闻待在那里，良久没有说话。他的手里还握着那张家庭医生今天刚刚送来的检查报告，他把它折成一张小小的纸条握在手里。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心脏病，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
  他开始思考，这么多年，自己为艾德家族所做的一切，意义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