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怎么了,高小姐怎么了?
作者:
白饭如霜 更新:2021-09-07 06:05 字数:12232
叶蓁蓁丝毫不知道唐洛在唐在云面前如何维护自己,她到家之后去洗澡,吹好头发,还收拾了一会儿衣柜,找出来明天要穿的衣服熨平挂好,等终于在沙发上坐下,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
她想着苏桐不知道今天几点回来,最近可实在太累了吧,忽然一激灵,这位爷不是出差去了吗?
她回想了一下就心里纳闷,明明说是九点五十五的飞机,怎么到机场了没给自己打电话呢?
他们俩的习惯,就是各自不管去哪里,到机场一个电话,过了安检一个电话,登机了一个电话,要是登机到起飞之间多等了一会儿,就一直聊到起飞。有时候飞机一关舱门,里面信号不好了,苏桐就跑到门口站着尬聊,旁边空姐瞪他也不管,直到必须要回去坐好扣安全带才挂电话。其实又没什么正事,就是互相问日常的细节,说说今天怎么了、落地去哪里、我刚在机场见到了谁之类的,结尾的时候特肉麻地互相示爱,旁边的人听着没有不侧目的。有一次苏桐还担心:“等我八十了,在飞机上给你打电话还说‘爱你爱你,小包子,老公最爱你’,人家以为我在跟个小妞撩骚,肯定说我老不羞。”
叶蓁蓁的反应却是:“哎,你八十了一个人去坐飞机是要干吗,我死了吗?”
苏桐赶紧敲木桌子驱邪:“呸呸呸,你个傻妞童言无忌的。”
她跳起来去包里拿手机,一看没有,傻眼了,翻半天才想起来,为了等唐洛发紧急求助短信,她在高佳妮那里的时候把电话放饭桌上了,后来被高佳妮半推半打地赶了出来,就这么落下了。
现代人以手机为魂器,一刻不见都神志恍惚的,但带着唐洛去拜访高佳妮实在需要精神高度紧张,她的注意力全在那母子俩的一言一行上,于是就把电话这么落下了。
这本来是小事情,明天一早去拿一下或者请高佳妮的司机送到公司也就是了,但今晚偏偏苏桐出门,电话又开的静音,高佳妮未必会发现它的存在。
叶蓁蓁想象苏桐刚才到机场,猛打电话没人接,肯定满心纳闷,登机的时候估计都是不情不愿的,等十一点多下飞机再打还是没人接,就要真着急了。
她赶紧重新换了衣服,要说没手机真是麻烦,叫个车都不方便,又翻箱倒柜踅摸了一些现金揣兜里,然后才下楼,走到小区门口去等出租车。
小区保安认识她,见叶蓁蓁一个人,主动拿了个手电筒陪她走到大路上去,看她打到车了才回岗亭。
这么晚了,按理说道路通畅,从叶蓁蓁住的地方到高佳妮那里,最多不过半小时,结果在五环上遇到前方有交通管制,三更半夜为了什么管制也不清楚,车子停停蹭蹭的,活活耗费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高佳妮公寓楼下。叶蓁蓁在车上猛打瞌睡,没有手机玩的时候,塞车简直是天下第一等的无聊之事,仅次于在医院看病排队。直到车停了好一会儿,她睡眼惺忪地一看仪表板上的时间,都十二点多了,一激灵,苏桐应该早到了啊,推开车门就跑。司机在后面喊:“小姐,小姐,没给钱。”
叶蓁蓁一直有公寓的房卡,平常都用来开大门、游泳池和电梯,到了公寓她按惯例先按门铃,今天也不例外,看时间虽然晚,但夜猫子高佳妮多半还醒着。
出乎意料的是,门铃按了好久,硬是没人答应,可能高佳妮今天早睡了。叶蓁蓁在门外踌躇了一下,干脆拿出门卡,刷完后轻轻推门一看,房间里亮着灯,但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叫了几句高姐,没听到人答应,干脆走了进去,一转过小门廊见到客厅的场面,就马上意识到出事了。
客厅里满地狼藉,有打碎的酒瓶子、胡乱扔着的外衣,墙壁上本来挂着的画掉了一幅下来,玻璃碎片飞溅四周,放沙发背后的花瓶也摔在了地上,最触目惊心的是本来灰蓝色的地毯上有暗红色的痕迹。叶蓁蓁蹲下来看了看,那是血,不是酒。
叶蓁蓁吓得脸色惨白,心怦怦狂跳,转了几圈,果然在饭厅桌子上看到自己的手机,幸好还有电,她赶紧打给高佳妮,手机接通了,铃声却在客厅沙发底下响起。
叶蓁蓁脚都是软的,蹲下来第二个电话打给林阿姨,林阿姨倒是马上就接了,居然没睡,和平常一样笑呵呵:“蓁蓁,是不是明天要给洛少带饭,刚刚忘记说了?”
叶蓁蓁一听,完了,声音都变了:“林阿姨,你上一次见到高姐是什么时候?”
林阿姨在那边一愣:“啊,怎么了,高小姐怎么了?”
“你别慌,你先跟我说什么时候啊?”
这个问题林阿姨不用想:“你们走了没多久,我收拾好东西就走了,不到十点啊。”
“高姐有什么异样吗?”
林阿姨已经快要哭出来了:“蓁蓁,高小姐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她怎么了?”
叶蓁蓁手一直在抖,但她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慌,不能失去主张,于是挪过去靠着墙,闭上眼睛,深呼吸,深呼吸,尽可能平静地说:“林阿姨你别急,我刚过来拿我落下的手机,没见到高姐,她也没带手机,就问问你,可能是临时出去买点东西吧,应该没事的。”
林阿姨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叶蓁蓁知道自己编的理由没什么说服力,可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也没有心思安慰她,赶紧把电话挂了。她定了一下神,又打了一个电话给高佳妮的司机,不出所料,司机休息了,说今天在楼下待了一天,高佳妮都没用车,晚上收到让他收工的信息自己就回家了。
叶蓁蓁抖着手挂了电话,门厅里转了两圈,想起这间公寓门禁森严,公共区域到处都是摄像头,赶紧掉头冲出门,下楼径直找保安去看进出电梯和公寓楼门的监控。
监控点配置的摄像头质量很好、像素很高,当班的刚好是这里物业的保安主管,他用了两倍速播放,画面也仍然相当清晰。叶蓁蓁瞪着大眼睛盯紧屏幕,从自己和唐洛离开后开始看,看到十一点三十五分的时候,两名穿着白大褂、医务人员打扮的人,从高佳妮的楼层抬着一副担架进了电梯,而后直接下了停车场。
叶蓁蓁跳了起来:“这些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到他们上去?”
保安主管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应该是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急救人员,救护车直接停地下停车场,他们应该是从公寓后门的电梯上去的。那个电梯是货梯,直通所有楼层,半夜保安会用它上下逐层巡逻,速度比较慢,可能走的时候就用了前面的客梯。”
这位保安主管在这里做很多年了,很有经验,一边做出可能性的假设,一边已经调出了后梯的监控。果然如他所说,那两个医护人员是在十一点三十分坐货梯上去的,根据停车场的监控和值班保安的记录,他们也确实是跟着一辆救护车一起来的。
那辆救护车的车身上有医院的名字:慈欣。这是北京一家很有名的高级私立医院,在大望路附近,做会员制的家庭医疗服务。
叶蓁蓁上网查到了地址,跟保安道过谢,匆匆奔慈欣去了。她在路上给唐洛打了个电话,唐洛没接,她于是发了个信息过去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写了医院地址,但也一直都没收到回信,想必是睡觉了。
看着夜色中飞驰而去的窗外景色,叶蓁蓁捏着自己的手机,心里弥漫着冷雾一般的担忧和恐惧,以及从未体会过的孤单。这时候她多希望苏桐在身边啊,只要他在,不管发生什么,苏桐都会挡在她前面。
她怀着一腔的惴惴不安到了慈欣。这家医院的环境和气派,跟公立医院相比,就像是五星级酒店和大排档,其他不说了,光坐在那里值夜班的前台,都有名模的水准。
叶蓁蓁跑着进大门,冲到前台说明了情况。护士很职业,冷静而且耐心地听完之后,让她拿身份证出来复印备案:“我们先要跟病人核实你的身份,没问题的话医生会出来跟你沟通病情。”
她心急如焚等了半天,终于医生出来了。医生四十多岁,男性,看样子很明显是中西混血,长相十分英俊。他走到叶蓁蓁面前,自我介绍名叫肯,是高佳妮的私人全科医生,说高佳妮刚到没多久,现在还在接受检查。初步来看,高佳妮是轻微心梗发作,摔倒后撞到了头部,还引发了脑震荡,手臂上有外伤,整体不算特别严重,但需要休养,至少要住院观察三天才能回家。
这位金发碧眼的老兄说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京片子里不时插入各种英文的医学专业术语,语速跟一挺ak-47自动步枪似的,“嗒嗒嗒嗒”极速飞奔。叶蓁蓁全神贯注才好歹听明白了,正忙着点头,对方一个急刹车,突然问她:“你是她什么人?”
叶蓁蓁蒙了一下,脱口而出:“家里人。”她想了想,“妹妹。”
医生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高小姐没有妹妹,我们有她的家庭资料。”
叶蓁蓁心想那你还问个什么劲,没奈何:“干妹妹,干妹妹你知道啥意思吗?”比画了一下,“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老外说的god sister(干姐妹),我们没god,但我们有sister,你的明白?”
医生是个真资格的中国通,一脸嫌弃地立刻表示这有啥不明白。肯医生跟叶蓁蓁交代完情况,让她继续等着,白色的接待室就她一个人,她胡思乱想,坐立不安,当真是度日如年。
将近一点钟的时候,苏桐打电话过来了,她一接起来对方就说:“小包子,我飞机晚点了,刚刚才落地,你之前怎么不接电话啊,没什么事吧?”
叶蓁蓁拿到电话之后看了未接来电记录,整整十三个,苏桐上车去机场开始给她打电话,打到最后一分钟飞机起飞。
她整晚惊魂未定,听到苏桐的声音,感觉像是终于靠住了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似的,鼻子一酸,哽咽着说:“我把手机掉高姐那儿了。”
苏桐一听,手机掉高姐那儿了不算什么大事,怎么就哭鼻子呢,事出反常必有后续,赶紧好声好气地问:“宝贝,怎么了?手机掉了没关系吧,怎么哭了呢?”
叶蓁蓁抹了一把眼睛,把前后遭遇跟苏桐说了,苏桐马上就跟她一起担心了起来:“那高姐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我还没见到她,说还在做检查。”
苏桐有点懊恼:“怎么刚好就今天出差,我在就能陪着你了。”
叶蓁蓁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反过来安慰他:“谁都不知道会出这种事啊,你别担心我,我现在不用干什么,先等等看。”
“嗯,那你冷静一点,多喝点儿水。”
“我知道,那你在上海怎么安排啊?”
苏桐说:“准备在开会的地方旁边随便订个快捷酒店住着,明天一早开会。”
叶蓁蓁继续吸鼻子:“吃饭了吗,晚点这么多你该饿了吧?”
“还好,吃了飞机餐。再说了,大上海啥都有,饿了就去吃消夜,你别担心我。”
两个人正说着话,护士出来找叶蓁蓁,看样子是检查做完了。她急忙跟苏桐说:“我先去看看高姐,晚点给你打电话啊。”起身跟着护士进去了。
高佳妮已经安置了下来,躺在病床上,右边半边头包着白纱布,头发都给剃掉了,眼角一大片瘀青,耳朵下面的面颊全都肿了起来,右眼睁不开,脸色灰白,毫无生气,在被单下的身形十分瘦弱,就像突然缩小了似的。
叶蓁蓁一推门,心里就一热,一阵酸楚涌出来变成热泪,一阵一阵想要从她的眼眶决堤,又一次一次被压抑回去了。她轻手轻脚走上前,在高佳妮床边蹲下来,高佳妮昏昏沉沉中察觉到动静,勉强睁开了左眼,看见叶蓁蓁,嘴角竟然还露出微微一丝笑:“蓁蓁。”手从被单下伸出来,叶蓁蓁急忙握住她的手,冰凉,干硬干硬的,便紧紧抓着不放。
“你怎么来了?”
叶蓁蓁微微哽咽着:“我去找你来着,看见家里乱七八糟的,就到处找你。”她摸摸高佳妮的手腕手臂,赶紧拿被单给她盖好,“这是怎么了,是你自己打的120吗?”
高佳妮“嗯”了一声,声音非常低微,大概是因为说话会牵动伤口吧,一字一顿地:“嗯,应该是心梗发作,摔了。幸好当时手机还在旁边,一键拨号直通这里的紧急医疗服务,他们的系统能识别我的信息,连接手机定位,医护人员有权在必要的时候破门而入。”
她面对生死一线,居然也很平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反手拍拍叶蓁蓁,轻声夸她,“真是个聪明孩子,能找到这里来。”
叶蓁蓁抹了一把眼泪:“你出院以后不能一个人住了,你跟我一起住吧,我去租个大房子。”
高佳妮勉力凝视着她,手慢慢抬起来,拍拍她的脸:“傻孩子,我请住家的保姆不就行了,干吗要去跟你住?”
叶蓁蓁倔强:“我不放心。”
高佳妮嘴角浮出一丝非常微弱的笑,那笑意里居然有一点点真的欢喜:“别不放心,最多请两个。”
她虽然脑震荡,思维还是跟平时一样敏捷,看着叶蓁蓁:“怎么突然又回来找我啊,有事儿吗?”
叶蓁蓁摇头:“没事,就是忘了手机过来拿。”
她双手握着高佳妮的手,埋下头,把脸贴在她掌心里,喃喃地说:“吓死我了啊。”
高佳妮低垂着眼帘看她,因为伤口的影响,她能移动的幅度很小,只看得见叶蓁蓁乌黑的头发,轻轻起伏着。
“吓死我了啊。”
病房里极其宁静,这几个字说得也非常低微,却有着海浪喧嚣一般盛大的冲击力,直到高佳妮的内心深处。
她就那么望着叶蓁蓁,而后忽然之间,一滴泪珠沁出了眼角,高佳妮急忙闭目仰头,将这突如其来的触动憋了回去。
她轻声说:“你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叶蓁蓁不愿意:“我不回去,我陪着你。”
高佳妮摇摇头:“我不用你陪,这儿医生护士都很好,而且有人在我睡不着。”
叶蓁蓁愣了一下:“真的吗?”
高佳妮很肯定:“真的。”
她看着叶蓁蓁:“明天我会让林阿姨和司机去把现在住的地方清理了,另外找住所。但是我卧室里有一个保险箱,我不想让他们动,你尽快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先替我好好保管着。”
她似乎一辈子都没有求过任何人帮她做事,要么是命令要么是吩咐,因此这一刻的恳切,叫叶蓁蓁更加心酸。
“我只信得过你。”
这句话让叶蓁蓁都愣住了,而后重重点头,答应了下来:“好。”
高佳妮一五一十告诉她:“保险柜就在卧室衣帽间深处,黑色的,半人高,左上角有和合的公司logo激光标志,不能搬动,否则会直接报警,密码有点复杂,你记一下。”
叶蓁蓁掏出手机,老老实实把密码记下来了,又陪了高佳妮一会儿,看她昏昏欲睡很疲倦的样子,于是帮她掖好被角,把她手盖严实,悄悄走出了门。
她出来坐上车,门一关就给苏桐打电话,那边刚接起来,她就号啕大哭,把出租车司机吓了一跳。
苏桐当然也吓一跳,赶紧问怎么了怎么了,心里想着,坏了,怕是高姐出什么大事了,立刻就天人交战要不要买明天最早一班飞机赶紧回北京,可不能让叶蓁蓁一个人扛着。
叶蓁蓁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哭,苏桐知道问也白问,干脆也安静下来,电话大概就举在耳朵边,听她从号啕到抽噎,哭了十几分钟才渐渐平静,那时候他才轻轻说:“小包子,宝贝,哭一下下就好,不哭了啊,不然一会儿眼睛该不舒服了。高姐检查做完,到底怎么样?”
听完叶蓁蓁的描述松了一口气,他对医院急救过程相当熟悉,虽然高佳妮现在境遇凄凉,但能说话能躺平,没插管没进icu,大概率不危及生命,不算什么大事。
这话他用比较委婉的方法说了一遍,叶蓁蓁还在哽咽:“嗯,我知道,我就是心里难受。”
苏桐继续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想想也挺难受的。不过,第一,不幸中的万幸,高姐没出大事儿,在医院里有人照顾她了;第二呢,咱们要从光明面去看待问题,对不对?”
叶蓁蓁不服气:“这还能有光明面?”
“当然有了,凡事要辩证来看嘛,我的辩证法是这样的,小包子你听听看有没有道理。高姐那么大个人了,知道轻重,这次出了事,她肯定就会对自己的身体健康问题提高警惕。就跟你说的一样,让她请两个住家的阿姨,林阿姨也搬到公寓去住,防患于未然,多好啊。要是一直不出事,一下子出大事了呢,那就没法弥补了,对吧?”
叶蓁蓁听他苦口婆心那么一说,觉得也是对的,吸溜了一下鼻子:“好吧。”伸手抓纸巾擤了一下鼻子,问苏桐,“你到酒店了吧?赶紧睡觉啊。”
“刚到,进房间了,我不困,陪你说话说到家吧,这么晚了我不放心。”
“我还回不了家呢,得去高姐那儿一趟。”
“为什么?”
“高姐让我把她保险箱里的东西清出来,说让我保管着,回头她出院了再给她。”
“不能明天去吗?”
“高姐说尽快,然后我明天八点有个会,跟商业美术馆项目有关的,小唐总肯定要去,我最好不缺席。”
苏桐嘀咕了一句:“这也太爱岗敬业了。”
“不是跟你学的吗?”
苏桐笑了一声,心里有点不安稳。他打小安全意识特别强,首先高佳妮这个要求就透着不太对,好像保险柜里的东西有什么蹊跷似的;其次这么晚了,叶蓁蓁还在几个地方跑来跑去,虽说是首都,但不是说了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他更不挂电话了:“你把免提开着,手机放手里,不用跟我说话,到高姐住处那里,叫保安陪你上去。”
叶蓁蓁有点蒙:“为啥?”
她没心没肺地还对苏桐开嘲讽:“怎么到哪儿都杯弓蛇影的呢,高姐那儿能有啥,她是生病了,又不是被抢劫了。”
苏桐反正不管:“行行行,我就是杯弓蛇影怎么办吧,你反正就跟我保持通话,我远程陪着你过去。”
苏桐本人吧,个儿大,灯不亮的时候一看样子挺凶的,夜路习惯横着走,经常被别人误以为是城市安全隐患的一部分。他要是捡了谁掉的东西追上去还,人家能一路撒丫子跑到派出所。
但对叶蓁蓁的安全问题,那态度就截然相反,小心得很,因为太宝贵了,一星半点的损失都承担不起,所以宁可过虑,不可失算。
对一个做投资的人来说,想象力和风险控制一体两面,都不可或缺,工作和生活里都得这么贯彻。
叶蓁蓁知道事关安全,自己肯定拗不过苏桐,别的不说了,从小到大,在任何城市,只要是两个人在马路上逛,苏桐一定会走临街那一边,挡在她和车之间。
但她有别的顾虑:“可是快没电了啊。”
没电是硬伤,两人商量了一下,用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每隔一段时间给苏桐打一个电话,到家为止,苏桐打过来她一定要接。
她按照苏桐说的,进了公寓先找保安陪同,十二点之后换了晚班保安,是张熟面孔——来自重庆万州的李大才,他一听叶蓁蓁的要求有点困惑,但什么也没问,拿起对讲机就跟着上了电梯。
叶蓁蓁跟他聊天:“晚上值班是不是特别累?”
他摇头:“没得事,习惯了就对了,不过是比白天爬楼爬得多些。”
“怎么呢?”
李大才就说:“后门走防火梯只有入口和上屋顶那两个地方有摄像头,所以白天规定每三小时巡逻一圈,晚上十点以后两小时要巡逻一圈,每层楼都要爬到,膝盖有点恼火。”
叶蓁蓁报以同情:“那确实恼火哈,那一晚上不是要爬三四次?”
李大才笑:“不至于嘛,我们晚班有三个人,一人爬一次也就差不多要换班了。”
叶蓁蓁觉得好奇:“为啥不在防火梯装摄像头啊,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
李大才笑笑:“好多业主不同意呢,说一点隐私都没有了。”他说得很含蓄,“叶小姐你晓得嘛,我们这儿住不少明星,经常都需要走防火梯的。”
两人聊着闲天上了高佳妮那一层,李大才拿着对讲机撑着门,对叶蓁蓁说:“叶小姐,你进去,我在门口等到你行不行?你有啥子事随时喊我。”
叶蓁蓁点点头。
屋子里跟她走的时候一样亮着灯,她先在客厅里待了一会儿,看着满地狼藉的场面,脑补着事情发生时的场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这是高佳妮自己弄出来的,尤其是那个花瓶,碎落的位置,倒像是有人扔出来似的。
她弯腰把打碎的画框捡起来看了看,随手放在茶几上,而后走进高佳妮平常用的主卧,转了一圈。房间里跟平时一样,非常整洁干净,除了梳妆台上的保养品和床脚几上随便搭着的两件衣服,几乎没有什么有个人色彩的物件。她打开衣帽间的门,打开灯,按照高佳妮描述过的方位找,果然在最里面挂冬季大衣和外套的柜体深处发现了一个保险柜。
蓁蓁把那些衣服推到旁边,蹲下来仔细看了一下,认为自己找得没错,正要对照着手机上的密码开门,突然身后有一阵轻风掠过,她后背一寒,几乎是出于本能立刻跳起来就往衣帽间外面跑。她才刚跑到出口,猛然就被人一把抓住,从后面捂住了嘴,她的右手臂马上被扭到了身后,关节处立刻传来如同断裂般的一阵剧痛。
这一下猝不及防,叶蓁蓁顿时被吓得心胆俱裂,她本能地拼命挣扎起来,但抓她的人力气非常大,比她高出一截,死死压住她,她连动都动不了,拼命喊叫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看着整个人就被往衣帽间里拖过去了。
这时宁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是叶蓁蓁的手机,苏桐没有按时间接到她的电话信号,直接打过来了。
她之前蹲下想开保险箱的时候,手机从右手换到了左手,现在还死死抓着没放。抓她的人一愣,动作稍微停了一下,叶蓁蓁就利用这个空隙,按下接听键,按下免提,然后用力向着衣帽间外面扔了过去。只听到苏桐在那头叫她:“小包子,你到了吧?怎么没接我电话呢?”说完没听到回应,马上声音大起来了,“小包子?喂?听到吗?蓁蓁?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公寓小的好处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李大才在外面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立刻走了进来:“叶小姐,叶小姐,你在哪儿呢?”
歹徒眼看李大才就要走进来,伸手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往衣帽间墙壁上一撞。叶蓁蓁整个人摔了过去,而后跌到地上,脑袋里嗡嗡作响,顿时就觉得自己额头和脸肿了起来,耳里轰隆隆的,到处都火辣辣地疼。外面传来重物的冲撞声、李大才愤怒的喊叫声、门被大力冲开关上的撞击声、对讲机里混乱的呼叫对谈声,还有李大才要楼下保安堵防火梯的声音。这一切声音对叶蓁蓁来说都像是非常非常遥远,她躺了好一会儿,慢慢爬起来,双手捂住脸,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她稍微清醒一点,就听到苏桐的声音还在电话里喊,充满了恐惧和担忧:“小包子,小包子你怎么了?你回答我!蓁蓁?宝贝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她想要站起来,却头晕眼花根本使不上劲,眼睛旁边模模糊糊的,伸手一摸,满手鲜红的血。她爬过去拿起电话,“喂”了一声,苏桐就像从油锅里被人捞了出来一样,长出了一口气:“小包子,怎么了,你没事吧?”
叶蓁蓁看着自己手上的血,一时间恍恍惚惚地说不出话来。她平常其实挺娇气的,手指上长了个倒刺撕破出血都要跟苏桐哭诉半天,可是这会儿却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她心里的念头纷繁往复,杂如星火,其中有一个,竟然是不能让苏桐太担心。这个钟点,他不可能从上海回来,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对谁都没有任何帮助,只能徒增他一夜无眠。
她努力清了清喉咙,拼尽全身力气镇定自己,慢慢说:“我没事,高姐公寓里有人,幸好保安在,把他赶走了。”
苏桐非常吃惊:“什么?是什么人知道吗?”
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他更担心了:“乖乖,你真的没事吗?”
叶蓁蓁全身都在颤抖着,努力撑住自己:“嗯,没事,保安还在这儿,我等一下给你打电话啊。”
她匆匆忙忙挂断,然后手就再也握不住电话了,直接掉在地上,这时李大才叫着“叶小姐”冲了进来,一看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过来查看了一下,随即就拨了120,叶蓁蓁冲他感激地笑了笑,微弱地说:“谢谢你啊李哥。”
李大才看着她的样子非常懊悔:“我为啥子不陪你进来嘛,陪你进来就没得事了。”
叶蓁蓁摇摇头,没力气说话,扭头看了看衣帽间深处的保险柜,说:“李哥,你外头等我一下,我有点私人的东西要拿。”
她等李大才出去,再次拿起手机,挣扎着挪到保险柜面前。头上流下来的血凝固了,遮住了一只眼睛,她眯着眼,硬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一个符号一个符号,把密码输进了保险柜,“咔嗒”一声,门微微弹开,她打开一看,里面东西不少,好些文件袋、牛皮纸袋,还有首饰盒。
蓁蓁看了看四周,从放包的架子上拿下最大的一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敞开口子就把保险柜里的东西都扒拉进去。她全部扒拉完了拉上拉链,背上肩膀,喘了几口气,这才扶着墙站起来,蹒跚着走出去,正好遇到120急救的医护人员从电梯出来,把她接着了。叶蓁蓁被扶着刚要往担架上躺,忽然又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拨110,被李大才按住了:“叶小姐,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会先来这里,你放心去医院,我请他们明天再找你吧。”
她就近到医院处理了伤口,做了几个检查,右手臂有拉伤,额头破了一块,轻微失血,右脸青肿,万幸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脑震荡,不需要住院。医生开了一些止痛药给她,叮嘱有任何异常及时复诊,就让叶蓁蓁走了。
李大才陪她去了医院,叫了出租车送她回家,路上看她冷静下来了,把刚才公寓里的情况说了一下,说他在门外等着,听到电话里苏桐喊叫和手机摔到地上的声音就觉得不妙,冲进来刚好和那个歹徒撞个正着。对方身形高大,穿着黑色风衣,里面套一件灰色连帽衫,帽子戴起来的,还蒙了黑色口罩,把头和脸都遮得很严实,完全没有看到样子,是有备而来的。他逃出卧室门看到李大才,立刻把摆在旁边的一个小立几扔了出去,被后者一晃让开后去势不减,和李大才硬碰硬撞个正着。
李大才行伍出身,以前在海军特种部队服役,虽然身材只有中等,但体格健壮,身手相当不错。他和对方撞个满怀也没有吃亏,就是往后退了几步,随即看那人轻车熟路逃往后门,准备经防火梯逃跑,立刻一边呼叫楼下保安支援,一边自己追了上去。
叶蓁蓁满怀希望地问:“抓到了吗?”
李大才摇摇头:“没有,他可能是从防火梯回到了电梯间,坐电梯走了,楼下的兄弟没堵着他。这个人很有经验,绝对不是什么小毛贼。”
叶蓁蓁心有余悸:“他是怎么进来的?”
“从防火梯后门撬锁进来的,我追出去看到锁被整个弄坏了。”
叶蓁蓁打了一个寒噤,茫然地望着出租车前方,这时候苏桐又打电话过来:“小包子,你怎么样了?”
她急忙打起精神:“没事了,我回家路上呢。”
苏桐好像有第六感似的,无论她怎么说没事,都不放心:“是吗,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是太累了吗?”
她努力地跟平时一样笑了一下:“就是太累了,你看都几点了。”她尽量想说得清晰平常,可是动作幅度一大,脸就火辣辣地疼起来。
出租车到了小区门口,李大才要送叶蓁蓁到家门口,她婉拒了,抱着那个沉沉的包走进去,走了一大半路,手臂都是酸的,刚好经过小区里的儿童游乐区,她干脆停下来,在游乐区的秋千上坐下喘口气。此时已经凌晨三点多,周围万籁俱寂,世界平和,仿佛无事发生,她一颗整晚都在急跳的心,才终于稍微安定了一点。
看看手机,苏桐随时会打电话过来,知道她到家,肯定会要视频,看到她的样子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她干脆发了一个短信:“我到家了,困死了,直接睡了啊宝,爱你,晚安。”
打定主意,苏桐再打电话进来,她也不接了。
把苏桐暂时安抚了下来,叶蓁蓁周身发软,小区里清风习习,很是舒服,让人很想沉浸其中,休息片刻。
身体放松了,脑子却没停下,她抱紧了怀里那个包,心里有件事很不明白。从高佳妮客厅的情况来看,她肯定不是自己好好坐在那里,然后莫名其妙就心梗发作的,多半受了什么刺激,但她倒地后还有余地按下手机急救号码,等医护人员到来,那她所受的刺激,跟叶蓁蓁的遭遇就不应该是一码事——在衣帽间袭击她的人,可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触电话。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猜了半天,毫无头绪,最后放弃了,心想还是改天直接问高佳妮吧。
这么打算停当,人稍微镇定了一点,风也吹够了,受伤的地方开始剧痛起来,她哼哼了两声,明白此时哼哼无人理睬,也就不哼第三声了。她把包包拽紧,刚要起身回家,忽然关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
叶蓁蓁一开始以为是苏桐,心想哥哥还真倔啊,结果一看屏幕,居然是唐洛,这大半夜的不会有别的事情,肯定是看到叶蓁蓁信息了。
果然一接起来唐洛劈头就问:“我妈怎么了?”
叶蓁蓁把短信上提到的事情又细细说了一遍,唐洛在那边陷入了跟叶蓁蓁一样的迷惘:“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
说了这句,叶蓁蓁没忍住:“还没完呢。”
接着把自己遇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说到惊险的地方,自己又忍不住颤抖起来,唐洛的声音提高了:“什么?你在我妈的公寓被人埋伏了?”
细节他也不问了,当机立断:“你现在在哪儿?”
“我家小区里。”
“小区里?外面?快四点了,你坐外面干吗?”
“折腾一晚上,看这儿风清气和的很安静,想坐一坐啊,怎么了?”
唐洛气不打一处来,这算是第一次他理直气壮地教训上了叶蓁蓁:“你背着我妈保险柜里的东西,这么晚的时候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小区里面,你有没有脑子的?”
叶蓁蓁一听,风水轮流转啊,谁给了小唐总勇气来质疑她的脑子,百夫长黑金卡吗?立即反驳:“我坐的地方对面就是保安值班室,灯火通明的,喊一声就有人来,怕啥?”
唐洛简直生气:“万一你在我妈公寓那里遇到的人没逃远,跟着你去了医院,跟着你回了你家呢,万一他这会儿就躲在什么地方等着你呢,你是不是一辈子没遇到过坏人,所以安全意识还停留在幼儿园时代?”
叶蓁蓁张了张嘴,词穷到无从反驳。因为唐洛说得真没错,她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妥妥的,小时候是家里人,长大了是苏桐,就算读大学那几年家人和苏桐都没在身边,架不住她人缘好,上哪儿都是一群一群人,没有遇到过什么正经有风险的事,今晚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她本来自己好好的,给唐洛一说,平平常常、安静祥和的小区景物,顿时就变阴森了,所谓“疑心生暗鬼”,叶蓁蓁打着电话都坐不住了,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怎么办啊,那我回家呗?”
唐洛否认:“别回家,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去保安值班处那里坐着,我马上过来找你。”
他行动还真快,满打满算三十五分钟之后就敲开了保安值班处的门,叶蓁蓁在里面和几个值夜班的保安唠嗑正唠得热火朝天,状态之轻松,令唐洛很是诧异。
他把人接上之后往小区外头走,还说呢:“在所有一小时前被暴力袭击过的人里,你毫无疑问是最没心没肺的,普通人这会儿都应该蜷缩在床上,需要心理咨询干预什么的吧?”
叶蓁蓁把包给他背着,自己揉着肩膀,闻言叹口气:“小唐总,你就说风凉话吧,你现在有个床给我蜷缩吗,有的话我就地蜷给你看。”
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是——这会儿崩溃又有什么用呢?明天要去派出所录口供,还要去高佳妮那儿沟通情况,甚至还要上班,这些事儿能交给别人吗?既然不能,就撑着吧。
她很清楚自己其实怕得要死,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撑不住——等苏桐回来一见面,马上、立刻,井喷式大型崩溃。
没有选择何必纠结,没有依靠无从软弱,如此而已。
唐洛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反驳,伸手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脑袋,结果叶蓁蓁“哇”地就叫起来:“疼,手欠啊你。”
唐洛吓一跳,正好走到大门口的路灯下,他停下来查看了一下叶蓁蓁的脸和包扎好的伤口,竟然松了口气:“还行,两个礼拜应该就好了。”
叶蓁蓁翻白眼:“什么叫还行?”
唐洛耸耸肩:“皮外伤,瘀青,问题都不大。”还解释了一句,“我小时候练格斗经常受伤,这方面比较熟悉。”
叶蓁蓁第一次听说新中国的少年儿童还能有这种校外节目:“你练格斗干啥?”
“我妈让我练的,不知道为啥。那个教练是老外,特种部队退役的高级教官,老头子,练我的时候怀着对有钱人的满腔仇恨,半点不手软,经常揍得我哭爹叫娘。”
叶蓁蓁居然笑出来了:“高姐是不是觉得自己揍你下手太轻不解气啊,后来呢?”
“没有后来,练到我出国就没练了呗,也算逃出了魔掌。”唐洛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说不定就是我妈想揍我,自己动手不解气。”
叶蓁蓁一笑脸疼又忍不住,摸着自己“哎呀哎呀”了一会儿。两人走到门口,她看见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停在那儿,就问:“我们去哪儿啊?”
“去我家。”
叶蓁蓁一愣:“哎?”
“比你那儿安全,这儿有独立的客房,客房里什么都有,放心吧,我对你没兴趣。”唐洛“啪啪啪”堵死了所有后续的问题,一副懒得跟你多说话的嫌弃表情,但说是嫌弃吧,一边又小心地为叶蓁蓁开了副驾驶的门,留神着怕她撞到车门顶。
叶蓁蓁就嘟嘟囔囔地:“说啥呢!”她一屁股坐了进去,长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