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关关难过,关关过
作者:白饭如霜      更新:2021-09-07 06:05      字数:13297
  把结婚这件大事安排了之后,苏桐和叶蓁蓁飞回北京上班。
  元宵节刚过没几天,苏桐就接到了一个好消息:孟浩峰那边安排的开发团队过年没放假,加班加点,把他要的智能系统demo开发计划提前了,一个月之内就能在华北、华东两地分别选一家店上线试运行。
  孟浩峰给他打电话说这个,是提醒苏桐卡着时间点去找投资人,趁着他们还在开发的工夫把人圈回来,前面几轮接触谈完,进入到实际调研阶段的时候,刚好系统就有眉目了,一点不耽误。
  苏桐自己做这个出身的,何尝不清楚,他回到办公室跟王建平一说,王建平也很兴奋:“咱们把以前接触过的投资方都找回来再谈谈?做生不如做熟嘛,万邦你觉得还有戏吗?”
  苏桐听到“万邦”两个字都肺管子疼,一口就给否定了:“‘做生不如做熟’这句话在投资圈子里不是这么用的,王总。”
  他一屁股坐下来,看到桌子上有果盘,坚果、水果拾掇得好好的,不知道是谁送的年礼,劈手抓起一块苹果就吃,说:“我看过你们以前接触的投资方,连万邦在内,基本上都是一次过会制,除非我们在其他地方拿到a轮或者pre-a轮融资 再去,否则他们绝对不会重新考虑这个项目。”
  一块啃完了,他又摸了一块,边吃边想:“得找其他对我们有兴趣的人,而且要天然就倾向于传统行业结合互联网优势这一块的。”
  他一边想,一边摸出手机来,打开公司的管理系统看业绩。公司过年关了七天门,四十多家店颗粒无收,而且年后按惯例是淡季,但初八到十五一个礼拜,居然有往年同期一个月左右的营业额,这很明显是新的绩效系统在开始发挥作用了。
  以前有保底、没连坐,一人吃饱,其他人不出单也不关自己的事。因为销售拼到一定程度,收入上升幅度有限,开单难度却会成倍加大,因此混吃等死的人大把,有斗志拼到底的人不多。
  现在呢,一下子变成了没保底、有连坐,一定比例以上团队成员没卖够单,全体人员就跟着一起整月白干,可只要上了标准线呢,提成比例就会骤然升高,足以让一个人的经济情况发生质的变化。
  这样一来,不愿意承受压力的,年后就自然不来了,过年这个时间点,成了一个非常自然的筛选和淘汰线。回来的那些,多半都是有狼性的,都相信自己能拿得到月底那个大手笔的分成。
  由此带来最直接的变化,就是员工们从第一天上班就开始把销售作为重点,而不是温温暾暾爱卖不卖混到下旬,一算保底没够再发力。
  苏桐对此深感欣慰:第一是说明他的调整是正确的,也就是说王建平留下他而让其他人走的决定是正确的;第二是他只要等上一两个月,就可以更新他的营收数据,过去再不好看没关系的,过去就过去了。投资和爱情一样,都是赌未来的选择,只要他证明自己能够提供一条上升的弧线,就不必为从前感到脸红。
  他一边在椅子上坐着转来转去想事情,一边又啃完了一块苹果,果汁黏黏糊糊沾满他一手。苏桐正要顺便擦在自己裤子上,忽然一张湿纸巾从旁边递了过来,他接过一看,杨子意来了。
  “恭喜发财啊,王总、苏总,有没有红包?”她穿着一件长长的红色大衣,化了很利落的妆,过了一个年,人好像更瘦了,眼睛有微微的阴影,像是很累,但整体精神倒还不错,此刻带着微笑站在旁边。
  苏桐一愣:“红包?”随手指着王建平,“王总有。”
  王建平摸头:“哎呀,子意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早准备啊。”
  杨子意靠在桌子旁边:“开玩笑的啦,我刚好在附近开会,来看看你们。”
  王建平顺口问:“开什么会啊?”
  “互联网投资者峰会,以前都是年前开,今年改年后了,苏总你以前去过的。”
  苏桐听到了这句话,眼睛一亮,一拖椅子飞到自己桌子边,一面把电脑打开,一面问杨子意:“开到第几天了?”
  “今天第一天呢。”
  苏桐手指翻飞地在网上查会议议程,又问:“有大佬来吗?”
  “挺多的,都在明天和后天。明天是圆桌论坛,后天是主题演讲,请的嘉宾都比较重量级。”杨子意尽量详尽地回答,还问,“要不要我把会议信息发给你?我有收到详细日程表的。”
  苏桐喜形于色:“发发发。”
  他收到之后快速看了一遍,然后对王建平比了一个手势:“打瞌睡掉下来个枕头,不错。”
  王建平没明白:“怎么了?”
  苏桐比了个手势:“等一下跟你说。”他站起来走出去,找了一个负责公司行政的小姑娘,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又走回来,绕着杨子意转了两圈,像个恶霸一样手摸着下巴看着她,看得杨子意脸红,说话声音都不自然了:“苏哥你干吗?”
  “你们女孩子是不是有很多不同的美颜相机,能把人拍得都不像自己?”
  杨子意不明所以地点头:“是啊。”
  “你现在能拍一个吗?”
  杨子意满怀迷惑:“嗯,拍我?”
  “对。”苏桐想了想,“一张不够,我得再找几个人。”
  他在公司微信群里叫了几个人的名字,过了五分钟大家都陆陆续续来了:做销售的、做行政的、做财务的,全是女孩子,有的长得眉清目秀,有的风格卓越有气质,把王建平那个小办公室挤得满满的,个个都一脸莫名其妙。
  苏桐给他们布置的任务也莫名其妙:“给你们半小时啊,自拍、互相拍,大头照、半身照,都可以,但尽量别正面,背景变化多一点,室内室外都要,光线有区别最好,然后滤镜啊美颜啊什么的都用上。总而言之,拍出来的照片要完全不像你们本人,但是足够好看,拍完修好了在微信上单独发给我,自己不要发票圈,做得到吗?”
  女孩子们一听这算啥挑战啊,我们发朋友圈微博的自拍照片全都经过千修百修,杠杠的好看,哪张像我们本人了?
  财务周梅举手:“苏总,能不能给一小时或者更久一点?”她很有经验,“半小时有时候修一张图可能都不够,别说多一点了。”
  苏桐一听是自己大意了,赶紧亡羊补牢:“一小时就一小时,要是去了咖啡馆什么的有消费,回来凭消费凭证找我报销。”
  女孩子们一听,奉旨coffee break啊,何乐而不为呢,高高兴兴就去了。杨子意还在旁边一头雾水:“苏哥,到底要干吗啊?”
  苏桐不肯说,只是催她;“你也去拍吧。”
  杨子意困惑地看着他:“我自己去啊,去哪儿拍?”
  苏桐想了想,拿起她的手机:“走,出去园区我给你拍。”
  杨子意看了一眼王建平:“王总也去呗?”
  这个建议却被苏桐否决了:“王总是个爷们儿,拍了没用,走吧。”他一马当先就去了。
  杨子意脸颊上浮起两朵红晕,双手捏着提包的带子,脚不沾地一般跟着苏桐走出去。她的表情变化被王建平看在眼里,知道她求之不得想要和苏桐单独相处的机会,就算自己本来想跟着去看个究竟,这会儿也干脆不去了。
  苏桐第一次见到王建平的时候,曾经提过一嘴他去学过人物摄影,他果然不是胡说的。
  他带杨子意出去了大概二十分钟,基本没说什么话,就是走着走着突然站下来,叫杨子意走过某一处,或者站在某一处,拿起手机“咔咔”拍几张,而后继续往前走,既不会要她摆什么奇怪或矫情的姿势,也不会让她有机会一脸僵硬地在镜头前等太久。
  等她拿回手机看的时候就发现,创业园的风景十分欠缺,有的地方甚至看起来叫人心生厌烦,但苏桐硬是从乏善可陈之中找到了三两处微小的美与特别之处,还让镜头中的杨子意神采奕奕。
  她最喜欢的一张是抓拍的,走着走着的时候突然发现苏桐在前面停下来了,转过身来看着她,她于是扬起头,眼神和表情传递出“怎么了”这样的询问,就在那瞬间苏桐按下了快门。阳光从她背后射过来,杨子意在照片里表露出一种“直面未知”的迷茫感,五官精致得像是被雕刻出来。
  他们回到办公室,她问苏桐:“你要哪几张?”
  苏桐说:“3、9、11、17、22、34。”
  杨子意一看,没一张是正面的。
  王建平在旁边笑:“你随手拍的照片你都记得排序?”
  苏桐觉得没什么奇怪的:“理工男的基本功,拍完就基本有数了。”
  然后他告诉杨子意:“不要发原图给我,用美妆p一下,用森系,走文艺范儿大美人路线。”
  杨子意听到“大美人”几个字暗生欢喜,尽管知道他不过是在用一个比喻,她笑:“森系你都懂?”
  “我女朋友教我的。你修照片要多久?”
  杨子意看看手表:“我可能得回会场去修了,走开太久也不行。”她没有明说,但肯定去开会的不是她自己,而她陪的那个人的名字,苏桐绝对是不愿意听到的。
  苏桐对此心知肚明,点点头:“没问题。还有,你回会场帮我多拍一些现场,特写、全景,都要,然后一起发给我就行。”
  “能问一下你到底要干什么吗?”
  “钓鱼。”
  “什么?”
  “我明天去会场找你再告诉你。”
  杨子意一下子有点惊喜:“你明天来会场找我?”
  “是啊,可能十点左右。”
  杨子意走了没多久,其他姑娘也都回来了,在她们把照片发出来之前,苏桐对她们交代:“我要用你们的照片当头像和发朋友圈,你们没意见吧?”
  大家哄堂大笑。
  “苏总怎么了,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周梅的想法角度比较清奇:“还是你要去刺激谁?”
  她们虽然不知道苏桐的私人生活情况,但条件这么好的男人是不可能没对象的,唯一的问题是对象是男的还是女的而已。
  苏桐摇头:“都不是,我也不会用在你们可能看到的地方,只是告诉你们一声,万一发现了不要惊讶。”
  “所以你才让我们修得不太像自己对吧?”
  “是的,但凡能看出你们样子和身份来的都不会用。不过如果你们有疑虑,也可以选择不发给我。”
  周梅耸耸肩:“我没问题。”她心直口快,“我信得过你。”
  旁边一个妹妹叹口气:“我也没问题,反正我重修完的照片,我妈都不认得是我。”
  姑娘们都笑起来表示同意,于是叽叽喳喳在办公室那里站着统一交功课,苏桐的手机跟炸了毛似的一直响提示音,最后好不容易消停了,苏桐一共收到一百多张自拍照。
  王建平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等人全都走了,他终于忍不住问:“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苏桐笑,这时候前台姑娘回来了,递给苏桐几张新的电话卡:“苏总,给你。”
  他接过电话卡,又从自己包里摸出以前在万邦用的工作手机,三下五除二,电话卡装进手机,开机、操作,过了几分钟告诉王建平:“我申请了一个新微信,我给你号码,你主动加我一下。”
  王建平大惑不解,但还是依言操作,申请一发出,对方秒通过,他一看id:君临投资—邝九梅,头像是个惹火女郎的侧目半身照,大波浪,烈火红唇,烟熏眼妆热情燃烧如梦如幻,脖颈修长白皙。
  他迷惘地看向苏桐,后者满脸恶作剧的表情“哧哧”发笑:“怎么样?”
  “邝九梅是谁?”
  “头像是咱们财务小周,本尊是我。”
  王建平大跌眼镜。
  苏桐说出了他的计划:“我要去投资人峰会那里钓鱼。”
  “啊?”
  “这次参会有大佬,很多投资机构的主要负责人就会出现,有的是去学习的,更多是去捧场的。会后有嘉宾鸡尾酒会,他们也都会在场,因为投资人是非常需要做社交的。”
  “好吧,然后呢?”
  “然后他们在里面坐着,其实没几个人从头到尾认真听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玩手机,而且玩得很闷。如果这个时候用发现‘周围的人’去找他们加微信聊天,被通过验证的可能性会比平常大很多,除了闷之外,还因为都在现场,下意识认为是同行业的,戒心会相对比较低。”
  “好吧,然后呢?”
  “然后呢,如果这个同行的头像颜值还很高,相册有照片可见,都魅力四射的样子,那通过之后,大家相聊甚欢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王建平恍然大悟:“你要用假微信去加他们,然后跟他们聊我们的项目?”他啼笑皆非,“这搞得定才有鬼了。”
  苏桐站起来对他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王总,你太不了解投资界了。我们乱起来那是乱得很不拘一格的,我以前有五六个经手的项目,第一轮投资人的意向就是这么弄回来的。”
  王建平还是有点疑虑:“那谈项目谈到后来不得见面啊,那时候怎么办?”心想公司那些小姑娘可没一个能谈得下项目来。
  结果苏桐拍了拍自己横看竖看都有肉的壮阔胸膛,“砰砰”有声,跟大猩猩似的:“我亲自去啊!”
  王建平傻看着他,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
  某一位资深投资人收到加微信的申请,看了看头像,看了看朋友圈十张照片,略有一点心潮澎湃,顺手通过。两人接下来就开始了十分投机的交流,聊了半天之后,人家欣然答应见面,约好时间地点,高高兴兴等了半天之后,一屁股坐到身边的是身高一米八五、九十公斤、神似流氓头子的苏桐,说:“我,邬九梅,打钱。”
  但打钱估计没有可能,王建平觉得人家打人的可能性倒是要大得多。
  很多事情发生之前,说起来像是胡说,而发生之后说起来,又像是段子,但它们往往也就是这样真的发生了。
  苏桐做好了一应准备之后,利用杨子意实时输送的大量投资者峰会现场照片,以及姑娘们的各种美颜自拍,注册了五个不同风格的女性角色微信号。所有号的朋友圈都只有三天可见,不通过可以查看十张照片,这些内容和照片的共同作用要兼顾深度和臭美,其间平衡煞是难以掌握。
  这五个号准备好之后,他带上两个同事,各拿几个手机,就在举办会议的酒店大堂里焊住了,前后坐了整整两天。他们通过微信的“摇一摇”,搜索周围的人,以及利用部分自己的通讯录信息交叉匹配,成功地通过了一共三十三个投资人的微信验证。一轮聊天之后,他筛选出了具有进一步跟进价值的七个,在连续两天半的主动沟通攻势之下,有三个人主动向他发出了见面的邀约。
  这整个操作一条龙下来,走的是凤求凰路线,苏桐的沟通技巧也堪称教科书级的“如何跟陌生人迅速打成一片”,但真正厉害就厉害在他从头到尾没有打半点擦边球。除了破冰时稍微哈喇几句,切入正题后他就硬核聊专业,那些最后锁定见面的投资人,也都真的是被他的项目撩起了兴趣——至少说是这样说的。
  三十几个人里,之所以只有七个人被筛出来,有一部分当然是因为能量或者资历不够,而另外一些则是因为品行不合乎要求。他们刚和顶着美人头像的女性化id说上几句话,就会要求发张性感点的照片来看,甚至会直接说,会场旁边有酒店,要不要去坐坐?司马昭之心,呼之欲出。
  苏桐的反应是一言不发,秒删此类联系人。王建平浏览了一遍他带回来的那些对话记录,跟着感叹了一下人心不古,同时指出,苏桐本来就是利用男人生物性里对美好异性的天然兴趣去的,人家这样反应,似乎也在预期之中,否则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肌肉半裸自拍就好,而是要大费周章装美人呢?
  苏桐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另外一方面,动物性大家都有,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重点在干什么和说什么,一个投资人的专业性,应该压倒他的动物性,否则他也不会是一个好的投资人,因为太容易被诱惑和利用了。
  这样的人无论外面笼罩着什么光环,都不必去结交与合作,结交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一边说一边脑子里突然就浮起陆天明的名字,一种暗流涌动的懊恼不服便随之而生:如果说世上真有因果,那陆天明这样的人,怎么又能走到今天这么高高在上的一步呢?
  他对自己的话有了质疑,本来爆表的慷慨激昂突然就见短,声调都下去了。恰好这时杨子意来了,让王建平转移了注意力。否则对方难免纳闷,苏总他说着说着就沉下脸去了,捏紧沙包大的拳头这是想揍谁?
  杨子意去这个峰会,是因为陆天明受邀做演讲,她跟过去履行助理的职责,演讲完之后,本来就没必要再出现了,但她还是硬在峰会待满了两天。她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帮苏桐,一是发照片发朋友圈,二是帮他去观察被锁定的那些鱼处于什么状态,是出水了——离开会场了呢,还是放水了——上洗手间去了。
  她自打认识苏桐开始,从来没有这么密集地跟他互动过,几分钟一条微信,一会儿一个电话,哪怕完全是为了做事都好,只要看到他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闪动,听到他秒接电话说“喂”的声音,世界就淡淡地被一层玫瑰色的雾气笼罩着。
  她坐在那儿,随时关注电话,而每隔四小时,就会听到手机闹钟响起来的声音,提醒她吃药。
  一把把药片,抗抑郁的、抗焦虑的,跟钥匙、笔记本电脑、口红和钱包一起,都是包里的必备,绝对不能缺少,而且更重要。
  没有钥匙进家门可以住酒店;没有笔记本电脑可以用手机移动办公;没有口红,最多就是不涂;而没有这些药,天地就会倒转,随时随地叫人喘不过气来,活不下去。
  此外还有什么?三个月一次复诊,每两周见一次心理医生做咨询。
  每个心理医生都告诉她,你的环境对你造成了极大压力,是你一切心理不健康症状的来源,你必须要脱离那个环境,才有可能痊愈,否则不过是依靠药物,勉强支撑。
  那个环境是什么样的呢?
  工作方面,在任何人来看都是值得欣羡的——比同级别、同学历的人多一倍的薪水,优越的福利待遇——已经预交过、随时可以报名去就读的一流mba课程,跟老板随时说随时可以走的、几乎没有限制的年假,还有跟着陆天明出差可以无所顾忌、随心选择的商务舱。
  公司的人知道她和老板关系不一般,背后说什么想什么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当着面可是客气得很,什么事都开绿灯。
  还有呢?
  还有一双手时不时地有意无意搭在她的肩膀上,蹭过她腰部,或者在她的膝盖上拍一拍。以及无时无刻存在于四周的窥视与试探,等待着她什么时候放弃抵抗,跟着恶龙腥臭灼热的鼻息,一步一步滑到更深的地狱里去。
  在她住的地方有一个小的保险柜,保险柜里存放着被陆天明撕破的胸衣,上面有他的指纹,有银行接收转账的截图记录,有跟她谈赔偿方案时的录音。
  那些是她坚守自己底线的保障,支撑她鱼死网破的决心。
  那一天还没有来,她不知道哪一天会来。
  在那之前,唯一能让她不吃药也觉得安定的时刻,就是在苏桐身旁,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样子。因此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尽可能地创造和苏桐见面的机会,哪怕要为四平无偿工作,哪怕一而再、再而三地穿越大半个北京城舟车劳顿跑到创业园,都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今天也是,会场那边刚结束,她推了公司同事一起去吃饭的提议,到四平来了。
  一进来就听到了他和王建平的对话,站在门边笑:“苏总,听你这意思,是有鱼上钩啊。”
  这几天杨子意尽心竭力地帮忙,苏桐也看在眼里,说不感激是假的,晃晃手机:“有三条大的。”
  苏桐把这三个人的履历一报,杨子意跟着眼睛也亮了:“还都挺靠谱啊。”
  其中一位名叫常笑书,是国家队的,大国企旗下服贸投资基金的副总裁。他所服务的基金这几年都在主力投带互联网元素的连锁实体企业,有教育业,也有服务业,两年前投的一家今年ipo上市,势头很好,多半也会让他在这一方面增加信心,加大投入。
  很多时候人莫与天斗,势比力重要得多,顺势的,往往就能顺理,再成章。眼下四平的项目,推介得好,对常总来说就是一个顺势的项目。
  另一位名字叫何定谋,是中国最早的私人保健品集团创始人之一,股份比较少,公司后来卖给有外资背景的大品牌,他套现上岸,实现了财务自由。他个人财富不足以撑起半边天,却认识非常多在中国改革开放早期就发财的人,利用多年积累的人脉、资源,以及独到的眼光,他在不同项目和基金之间斡旋牵线,几年下来,成绩斐然。有几个独角兽公司的早期融资意向,都经由他手去到了合适的人那里,他也在江湖上成了著名的掮客。
  最后一个杨博,在一家叫作明冠的小投资公司当投资总监,这家公司名不见经传,杨博本人也很年轻,朋友圈充斥着踢足球、泡夜店和到处去旅游的信息,用账号和名字去搜索,从网上找得到的有效资料也不多。
  江湖之大,是分层的,顶层的人,你刻意去找他们的信息,除非能锁定可靠的私人渠道打听,否则要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么都是市井八卦,一万句话里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两级互通,上层固然如此,而底层的籍寂寂无名之辈呢,就连被人传八卦的资格都没有,也不会有什么人对他们有兴趣。
  最容易雁过留名、人过留影的,是处于中等偏上层次的那些个中流砥柱,离“玩淡定隐世”这一套的真大佬还有一段差距,但人生过半,资历填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也已经颇能呼风唤雨,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还非常希望其他人知道这一点。
  于是他们才会频繁地出来接受采访,到各种论坛露脸、演讲,唯恐天下有人不识君。
  常笑书和何定谋都是这个层次的典范,杨子意一看履历,差不多也就明白他们的分量了。
  唯独最后一个杨博,按理说就是无名之辈——总监这个头衔,偶尔可能真金白银,但在投资这个无风起浪的行业里,有时候也和一个尿泡相似——轻薄肤浅,不戳都会破。
  杨子意在这一行也有段日子了,因此有疑问很正常:“这个杨博有什么特别吗?”
  “本人?没什么特别。”
  “没什么特别为什么要跟进他?”
  杨子意是苏桐招进万邦的,也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无论其间发生过什么事,当他们相处的时候,特别是在她就工作发问的时候,原生关系就会发生微妙的作用,把他们带回到最初的情境中去——他是教导者,而她是学习者。
  “你看看他朋友圈转的一个公司公号文章,有一个近三年明冠投资项目的清单,重仓的项目有八个,分布在文化、娱乐和医疗服务这三块。你仔细看一下这些项目,能不能发现特别的地方?”
  杨子意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也不是很重仓啊,都是几千万几千万的。”
  “相对他们的机构规模,算重了,没有让你和idg 比。”
  杨子意点点头,干脆坐下,摸出自己手袋里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做任务了。苏桐加了一句:“给你半小时。”
  这当口王建平在旁边把轮椅推来推去,听着他们两个对话,越看越觉得是一对璧人,情不自禁就想着给人家独处创造一点机会。他打定主意,推动轮椅,溜着墙根就悄悄往外走。还没靠近门就被苏桐叫住了:“王总,你上哪儿去呢?”
  “哎,我,我去打杯水。”
  “我帮你打去,我刚好也要喝水。”
  出门的时候他还瞟了王建平一眼,意思是你别费劲了,又纳闷,他的红杯子哪里去了。
  他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好好坐在办公室里的时间其实很少,就是坐在里面,大部分时候也都在喝咖啡,只有在好不容易自己想起来要喝水的时候找杯子,找不见,刚要琢磨这事儿,多半又被人拉走了,所以他的红色杯子去哪儿了,始终是个模模糊糊的悬念。
  他们的无声对白杨子意没注意,这半小时她都在专注找项目资料做研究。苏桐一点都没催她,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弹力球来,对着墙壁一来一往地丢球,半小时一到,他那个球回到手里,捏紧了没再扔出去。
  杨子意都不用看表,马上就抬头了:“那八个项目他们都投的第一轮,然后在半年之后迅速进入第二轮,估值都在十倍左右,明冠全都没有跟投,直接套现出场了,收益非常好,所以别看小,还活得挺滋润的。”
  “是的,那你看看第二轮投资的,都是些什么公司?”杨子意说的完全在苏桐的已知信息范围之内,他第一天接触会场那些鱼之前,已经提前做好功课了。
  杨子意依言看了一圈:“都是三大互联网头部公司的投资部。”
  “一般这种情况会在什么条件下发生?”
  “内幕交易。”
  杨子意的语气不是很肯定,苏桐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认为不算是真正的内幕交易。真实情况应该是明冠这家基金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人脉很广,能够拿到各大互联网公司投资部门的考察偏好、趋势项目和动向之类的可靠信息,以此为凭据去寻找和锁定推断出有可能被大公司看中的项目,抢先下手,以便在第二轮分一杯羹。为了避嫌,这个控制人应该不会在明冠对外公示的股东列表里。”
  “你的意思是,明冠的实际控制人通过内线,专门锁定大公司已经看好的项目抢先来投,等第二轮大公司入场,他们就出清获利?”
  “是的。”
  “我们能用到这一点吗?”杨子意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其中关键,毕竟目前来看也没有哪一家大公司对他们表示出兴趣。
  苏桐喜欢其他人问问题,聪明问题最好,哪怕笨问题也比不问好,因为能问就是在思考,他循循善诱:“关系是双向的,影响力也是双向的,对吗?现在大公司对我们没兴趣,但说不定等明冠对我们有兴趣之后,这个情况就会改观呢?”
  让明冠反向去影响大公司来投一个他们认为有前途的项目,而后自己再跟进获利,这是很符合逻辑的。他所要做的是,只要成功引起明冠的兴趣就行了。
  这也就是他锁定杨博的原因。
  杨子意听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她凝视着苏桐,大脑中快速把自己刚才所吸收的信息做了一轮复盘和思考,慢慢嘴角露出了笑容,而眼光中所闪烁的,是苏桐所熟悉的那种崇拜与敬慕的光。她刚刚进万邦跟着苏桐工作的时候,眼里常常就有这样的光。
  这让苏桐心里一紧,马上就后悔跟她说了太多。这时候杨子意提出了一个建议:“跟他们三个人的第一轮见面,我去吧。”
  苏桐还没说什么,王建平在旁边先一惊:“你去?”
  杨子意转向他,解释道:“苏总是用女生的微信去接触人家的,被揭穿了的当时,可能场面就有点尴尬。这行里有些人啊,对诚信方面的问题还都比较敏感。”她紧紧咬着嘴唇,补充了一句,“至少会这么说。”
  苏桐听到这句话皱了皱眉,她倒是很快把话带过去了:“要是第一次见面发现苏哥忽悠他们,有可能会恼羞成怒,我去谈就没这个问题了,不是有五个微信号吗?就选那个拿我照片当头像的负责见面,其他号负责约就行,有机会进入第二轮之后,苏哥作为我的老板出面,就非常自然了。”
  她说得很对,苏桐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特别去制定对应的解决方案,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创业者狗急跳墙这种事,投资人见得多了,应该很容易就理解的。
  话虽如此,万一人家就是不乐意呢?所以杨子意一说,王建平和苏桐也都觉得她这样安排可能是最好的。
  他唯有一个顾虑:“你在万邦做,这事儿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吧?”
  杨子意对他笑:“放心吧,苏哥。你以前不也偶尔会去帮人做fa参与第一轮意向谈判吗?只要不是直接利益冲突都没关系的。”
  既然如此,苏桐也就无话可说,王建平更为急切,抢先就拍了板:“那实在太感谢你了,子意。”他一条汉子,想了半天,摇摇头,“帮我这么多,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好。”
  杨子意笑:“王总发大财了分我点儿股份呗,多大件事。”她话头一转,“苏总你说对吧?”
  苏桐表示对的:“等王总有钱了,随便报答,小杨你要啥给啥。”
  杨子意向他看了一眼,眼里有情、言外有意地问:“要啥给啥啊?”
  苏桐点点头:“王总肯定给。”
  苏桐关键时刻把自己从利害关系里择出去的能力一点不含糊,杨子意心里微微一沉,脸上却笑笑不再说话。
  这么决定之后,大家各自分工:杨子意继续去了解那三家投资公司的情况,为第一轮会面打基础;苏桐则加班加点,一面以“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的精气神跟人多点对聊,一面针对三家机构三个关键决定人不同的特点和诉求写出了三版不同的bp。他自己做投资出身,现在反向操作,人家想知道什么,应该知道什么,必须知道什么,那真叫看人下菜碟,半分没错,专业能力极其硬核,让王建平、杨子意,还有公司其他能接触到bp的人都大为叹服,心想万邦能让这样的人流落江湖,眼光也是喂了狗了。
  转眼就到了杨子意跟人家约定见面的时候,上午到傍晚直落三局,干脆利落一天内谈完,早死早超生,万一都没戏,那就得尽快掉头再想办法。
  尽管他也不知道下一步的办法又在哪里,但关关难过关关过,心理准备总得是这样做的。
  杨子意很早就到了四平办公室跟苏桐开会,把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预演了一遍。不管人家是另有居心而来,还是真的对项目有兴趣,起承转合,如何拿捏对话节奏,如何展示关键资料,如何判断对方的价值判断标准,以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反应,都大致要在意料之中。
  下围棋的人,走一步看一步的,是初学者,走一步看五步,才算最起码的登堂入室。
  而真正的大国手,一眼看全盘,因此最惊心动魄的交战,反而都在脑海之中。
  苏桐不下围棋,但他受的训练,就是要尽可能地精确思考。而这一点,大部分人不要说做到,就连意识都没有,一到面临问题就往往趋于被动。
  他和杨子意聊完,后者的心就定了,站起来静了一下,对苏桐笑笑:“等我好消息。”
  苏桐点点头:“去吧。”
  等待结果的时间是最长的,据说这跟时间的本质有关。时间并不是一个物理上存在的概念,而是人们感知世界的方式,也是衡量世界变化的标准,没有变化,就没有时间。
  如果坐在那里干等一个至关重要的结果,时间就会变得非常之长,因为大脑不断地在追踪着时间的变化,却无法锁定任何与之配套的结果。
  苏桐还好,他一上班就是万人迷,各种事都在等着他处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日常的工作上面,忙着忙着一不小心又把午饭点错了过去,饿极了才找了两块饼干随便填了填肚子。他一边啃一边继续干活儿,再看表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他拿过手机看看,没有杨子意的消息,心里就有点不对劲,这时王建平刚好过来,看他脸色马上就误会了:“怎么了,都不行吗?”他双手扶着轮椅,裤管空空荡荡,与他语气中努力压抑着的失望映衬在一起,叫苏桐看了极不落忍。
  他急忙否认:“没有,还没有消息。”
  他安慰王建平:“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王建平冲他笑笑,很敷衍,心事重重地扶着轮椅又出去了,也知道苏桐是言不由衷。
  融资和打仗可不一样,打仗没给家里发阵亡通知书,战士可能就还活着,投资方要是保持沉默,往往就是永远的沉默。
  王建平在办公室待不住,干脆出门到创业园区里面转悠,南边两栋楼之间有一块黄黄的草坪,有不少乌鸦在那里起落。草坪中间莫名其妙地摆着一座雕像,远看像是一把剑戳中一块月饼,近看则什么都不像,不知道雕的人和买的人当时心里都在想啥。
  这座雕像的后面四棵树一字排开,是北京最常见的槐树。这时节春天将来未来,树上光秃秃的,啥都没有,灰色的枝丫无所用心地四散开去,高处有几根粗枝交错的地方,托着一个孤零零的鸟窝,在晴朗的天空下有一种淡淡的孤寂之感。
  王建平面对着那四棵若有所思的树,在草坪外的人行道上转来转去,心浮气躁。他上午刚看了公司的财务数据,自从苏桐改革后,销售确实是一路在向好,但是体量摆在那里的,再好也有限度。在可预见的时间内,公司收支能够完全打平就是万幸,下一步要么拿到融资,要么上线智能系统给产品和销售都带来质的变化,否则四平也就这样了,闷烧内耗,渐渐熄火,最后大概就是树倒猢狲散,一场创业梦,消于无形。
  再悲观一点说,说不定连闷烧都是求而不得的结局,王建平自己心里最清楚。从下个月开始,他名下的好几笔私人借款和贷款都陆续到期了,而家里家外,能卖的、能周转的、能抵押的,都已经所剩无几。
  其中有一些借款,是王建平借了先转进自己账户,再进入公司账户作为投资款,这些负债从来没有在公司的财务记录中呈现出来,苏桐根本不知道,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因此不管外人看过来觉得公司状况再怎么糟,事实都只会更糟。
  如果苏桐完全了解四平的真实状况,说不定一开始就根本不会来,那么王建平现在又会落在何种田地呢?他想都不敢想。
  王建平呢,算得上是纯正的钢铁直男,四肢健全的时候,年年旅行都是去常人不去的、寸草不生的地方,专注于挑战身心各方面的极限,即使在残疾之后,也从未停止艰苦的锻炼。
  他这个特点让他成为最好的励志者,创业之初也好,现在也好,员工们只要看到老板推着轮椅还奔走不息的身影,自然而然就会打起精神来。
  但在此时,他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几乎丧失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创业是绝对的0与1,没有什么中庸之道。那些有过的梦想、付出的努力,如果无法得到兑现,就等同于从未出现过,甚至比从未出现还要惨烈得多。因为关于失败的记忆和感受会一直在,它们存在于一个人的心里,就像小虫子从内部啃啮一个苹果,将饱满的果肉蚕食成空洞,咂干最后一滴汁液,吞噬所有生机,最后毁灭一切。
  全情投入创过一次业的人,一旦失败,半辈子的信心就算是毁了,能再爬起来的人,所背负的心理压力外人也根本难以想象。
  王建平抬起头,夕阳渐渐下坠,一只乌鸦从天空飞过,一往无前向北,既然是创业园的乌鸦,它在这里看过的创业失败者,大概比真正的老鼠都多吧。
  料峭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他的裤管飘荡着。这条腿被截掉的那天早上,他太太半跪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跟他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要说你没有腿了,你就是高位截瘫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
  一个人一生之中,既要足够悲惨,也要足够幸运,才有可能听到如此无畏的誓言,这是他毕生感情的依赖,也是支撑他手术后继续尽其所能好好活,甚至要比以前活得更精彩、更有价值的力量来源。
  哪怕是这么坚贞的伴侣,也在前几天委婉地提出,咱们想一想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吧,以你的履历和经验,肯定还能在其他公司找到合适的工作,为什么不去找呢?实在行不通的事情就应该放下,中国人总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吗?
  他能作何回应呢?任何坚信都要付出代价,很多时候,最大的代价承受者甚至还不是自己,而是所爱者的幸福与平静,那是真正的、不容置疑的牺牲。
  只不过,如果动辄放弃,凡事都不坚信不笃行,这一生营营碌碌,又成了什么,为了什么呢?
  王建平在这一刻,对所有这些问题,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他沉思默想了许久,不断深深地、深深地叹气,从胸腔里呼出去,发出沉重的唏嘘,直到冷风凛冽地提醒他,天色晚了,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风声渐烈,温度越来越低,他推动轮椅,准备回办公室,而后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桐已经在他背后静静站着了。
  “想事儿呢?”他迎着王建平的目光,问。
  王建平苦笑一下:“是啊。”
  苏桐点点头:“全在脸上。”
  “你看好一会儿了吧?”
  “几分钟吧。我看你想得出神,就没叫你。”
  王建平仔细观察着苏桐的表情,很平静,不喜不悲的,和他平常差不多,到现在这个时间,无论如何杨子意都应该有回音了。
  他的心狂跳起来,看着苏桐:“所以,到底怎么样?”
  内心带着希望,可又不敢有太多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是人人都知道,人人都逃不过的常识。
  苏桐蹲下来,就在王建平的轮椅前面,转头望了一眼那四棵树,关子卖够了,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三家都进了第二轮,明冠尤其看好,直接约的总裁,下礼拜,我们一家一家去做路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