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者:
棉棉 更新:2021-09-07 02:30 字数:3056
第十三章
有一天我开始不相信自己了。
我不了解我的身体,它喜怒无常,事情总是被我搞糟。生命有什么教训?这个男人应该以一种极美的方式在我怀里消失。十一年了,现在他必须这样,可这黑的天空无法被撕开,极美的方式总是很难寻找,城市在成长,我们随城市一起成长,那标准也一直在改变之中。我们的前面有一辆车,我们的后面有一辆车,不知他们有没有听音乐,因为那是出租车。难道没有“摇头音乐”也摇头?左边右边右边左边,那个老男人还脱去了上衣,光着身子在摇头,我们可以看到他肥胖的肚腩。他看上去那么正常的一张脸,他一定有一些秘密,他的生活里一定犯过一个很大的错。
也许我们正在进行着一种进化。
也许转机很快就会到来。踏在街上的两只大鞋子,像两只小山羊。一切都在前进之中。这个女孩,从来没有去过国外,我应该带她去一个美丽的地方,有动物,有音乐,有朋友,有床,看着那山那水,那些关于纯洁的概念便自然产生。我们必须离开。她说真的,我们一起离开。
也许你会认为我的言语有问题。
有问题的情况最有分析价值。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找到一个记号,一个从无到有的记号。或者和你一起滥掉。让我们滥掉吧!这是句多么振奋人心的话。每次回到街上总感觉失去了一切,总感觉就要重新出生。现在我们又回到街上,而“青年文化”是什么?手指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再次转动?这条街不会回答我们,从来不会。
我们需要给自己一个梦想,一个全新的梦想。
她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就像一次迟钝而绝望的搜索。盲目始终带领着我们的血液,我的耐心渐渐泛滥。我糊涂了,我知道在另一边绿草长青,她只是不停地打字,在她的键盘上温柔地敲击。飘浮在上海的可爱的百合花浮叶都被青蛙吃掉了。深陷的脚趾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1999年结束,她会去哪里?这只青蛙在今晚疯了,跳出所有的视线,今天是把自己关起来的绝好机会。
总有一些信息在街上随着夜晚的风抽动。
这个情况总让我想着我所犯下的罪过。这只会唱歌的小鸟,她的天真时隐时现,她涣散的双眼透着紧张,她突然说我会爱你到永远。她说如果我放弃这个权利,仅有的那点甜蜜也将消失。我知道她被一些事情搞糊涂了,一只猫滚下窗台,目光移动着。一些人走过,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们,生活从来就是如此。
当夜晚来到我的心里。
当一朵坏掉的云让我的视觉迷失,当我的手指在乐器上变得无力,她拿走她所有的衣服。她总是这样:她告诉我一些单纯的故事,她把我从里到外翻转过来,而我并没有察觉这一切。她让我相信在她的臂弯之后,我将不再需要天堂的圣水。她就这么把我给搞糊涂了,我想她自己也糊涂了。这糊涂的感觉似乎没完没了。我们的身体上了岸,往日的痛苦令人怀念,这个情形有些无法适应。当然还有其他的问题:比如人们开始说她是作家。比如我们的经济经常陷入困境。比如她经常出去和别的男人约会。我没有和别的女人约会,我也没有成为作家,但我们心怀同样的恐惧,这我知道。
这里有另一种音乐可以被我们呼吸。
小昆虫、小植物、肮脏的空气、骄傲的汽车、妩媚的街道、有故事的房子,这所有的一切最默契。这是我们今晚的音乐。听音乐的耳朵是被这个男人打开的。但是他偷走了我所有的鞋子。我的鞋子是黑夜的眼睛。现在,黑夜没有眼睛。他的弯曲的、流动的嘴唇没有办法再为我见证每一个梦境。而我们为什么还依然在一起?因为我们并不拥有别的。不是吗?这是一个谁都会犯的错误。
她说要吃冰淇淋。
我们走进这家超市,她迅速打开冰柜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个她并不喜欢的牌子。我们都不喜欢这个牌子,她说这个便宜而且味道不坏。我说你可以选一个你真正想要的。她说不!就要这个。以前,只要口袋里的钱够,她绝不会买一个不喜欢的冰淇淋。以前她以为她是个暂时没钱的富人,一个星期前她开始明白她是一个穷人。她说她其实一直都是个穷人。她说她的立场会因这个认识而改变。她说她的生活方式会因此而改变。难道因为这个原因她选择了一个她不喜欢的冰淇淋?无论如何她又把我弄糊涂了。她说她讨厌知识分子,但我觉得她越来越知识分子了。
他说我们可以买酒回家喝。
我说今天一定要在外面喝。他说如果我们找不到有意思的地方怎么办?我说我对外面并不抱希望。但今晚我就是要在外面寻找,哪怕战死街头。他笑了。他开始叫我“甜心”。每次他叫我“甜心”我都会混乱。这让我感觉别人叫我“宝贝”都是假的。我想这就是爱。
她更明白其实什么都不会发生。
因为我们都知道,上海的夜,已不再属于我们。因为我们长大了,我们有过一些美好的夜晚,我们的要求越来越高了。可我们为什么还要出来呢?我们能去哪儿呢?看到那么多摇头的之后,她就得了黑暗恐惧症。她害怕,她总是害怕,她甚至怕在商店听到那些摇头音乐,她也怕黑,不能在黑的室内待太久,晚上睡觉也得开着灯。我们每天发誓再也不吃毒药,我们讨厌流行,我们需要扮酷。其实街上都是快乐的人们,其实她不应该那么神经过敏——因为街上只应该有快乐的人们。酒杯中的沙漠在前方坠落,我的神经四处飘散。我们得想办法开室外的party。
他说我们真的可以买瓶黑啤在一棵树下喝,就像以前一样。
我说在树下我们已经喝过,所以我们得换个地方。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不喝酒,真的,不喝酒。比如现在,你在吃冰淇淋,所以我们是可以不喝酒的。我说请你闭上你的嘴,或者想办法让我闭上我的嘴,让我们来谈谈“不说”。
我喜欢这个城市所有餐厅的女服务员,她们是最美的。
还有一个我绝对喜欢的人,她就是那个给我洗头的外地女孩。她用她温柔的手指在我的头发上徘徊,只为了赚来那每一个铜板。身边的这个女人,她穿着一件别人的大衣在清晨睡回我身边,我们看着对方,我想这就是爱。
一只有着九个头的鸟在我头顶盘旋,低落,低落,低落。我是如此低落。
他要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说我讨厌所有的资产阶级把戏。低落,低落,低落。我是如此低落。我想我葬礼的音乐应该是邓丽君的“假如流水能回头请你带我走”。
他在每天醒来后大便,然后洗燥,然后梳头,然后喝咖啡,咖啡因一整天贯穿他清洁的身体。
他用嘴唇舔着咖啡沫,他的一只眼睛肿着,每天如此。我那么地想让他消失,他知道这点,他是一颗无聊的钻石,这光芒已无法将我解决。可我没有办法对他说“不”,因为我们并不拥有其他的。
暗红色的天空,已经有了天鹅绒的光泽。我亲爱的兄弟,我亲爱的姐妹:我们失败了,全世界都知道。
赛宁从日本回来以后不再“游手好闲”,他把北京的书店搬到了上海,书店里有他画的画、他收藏的唱片,客人可以在他的书店里看书,喝茶,听他的唱片。他的唱片店不赚钱,也不赔钱。可是搞执照和这么搬来搬去却折腾掉了很多钱。现在他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他得小心他的钱了。
现在是1999年,我们还是每天睡在一张床上,一人一副耳机听着音乐入睡。
我的写作把我带到了一个极为混乱的境地,发生了很多事,我开始问自己为什么要写作。
我开始组织各种大型的跳舞party,我愿意看见一千个寂寞的陌生人在我的party上快乐地跳起来。我觉得这比写作真实,我觉得中国人需要跳舞,因为我们的教育从来没有教我们如何沟通和爱,我们需要打开自己的身体,我想让所有的人跳起来,他们不跳我就“骗”他们跳。
在周末的夜晚,我和赛宁是一对“打猎伴侣”,带着共同的痴心妄想,我们总是在周末的夜晚一起出门。我们还是每个星期五星期六法克特阿婆,星期天睡觉不吃饭,星期一发呆,星期二不高兴,星期三好了,星期四开始想星期五。法克特阿婆之后跟赛宁胡说八道是最有意思的。有时我们会一起对着录音机弹吉他,以上的这些四不像的短句就是根据我和赛宁的录音整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