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5,6)
作者:秋晨      更新:2021-09-06 19:08      字数:4222
  5
  傅正东被杀的第二天,刘斌、妥云和任坤到北华与张涛等人交接。
  三人把魏震全押解到阳庆刑警队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在审讯室,刘斌和胡睿对他进行审问。蒋珲在询问室外,透过双面镜看里面的审讯。这是个脸型与张平相似的男人,只是比张平胖一些,因为微胖,颧骨也没有张平突出。
  “你在北华开饭店前在哪儿上班?”刘斌问。
  “在家具厂。”
  “哪一年进家具厂?”
  “2006年。”
  “当时张平在厂里么?”
  “在,他2004年进厂的,我们在厂里共处过三年,还住一间出租屋。”
  “你跟他的关系怎样?”
  “不好。他常跟我借钱。因为我是他介绍进厂的,感觉我欠他,很少还我钱。三年,他一共欠我九千多块,那时候,这是很大一笔钱了。”
  “2009年的7月的一天中午,你约他去安乐山?”
  “是的。”
  “约他去安乐山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要钱。”
  “他到安乐山后,你就把他杀了?”
  “没有,我没有杀他。”魏震全否定得很干脆,也很平静。这让刘斌和胡睿很意外,双面镜后的蒋珲也疑惑了。
  “你说说那天去安乐山的情况,尽量细致一点。”刘斌心中不解,但脸上还是风平浪静。
  “那年的7月21号,工人领了两个月的工钱,刚好休息两天。7月22号中午,我在安乐山脚下打电话给他,说我下个月不在厂里上班了,在一起玩玩。还说,我认识两个女孩子,跟我在一起,我们到安乐山玩,你一个人来就行了,傍晚吃顿饭。他这人喜欢吃喝玩乐,尤其喜欢女孩子,他听说有女孩子陪玩,便打了一辆出租车来了。当时魏震龙就跟我在一起。我原先就把张平欠我九千块的事跟他说了,还跟他说我不想在家具厂上班。他说,他找张平给我要钱。我想两个人他可能会害怕些,会把钱还给我,也就答应了。”
  在他停顿的时候,刘斌问:“魏震龙是你堂弟?是安立村的?”
  “是的。”
  “接着刚才的说。”
  “张平见了我们,很奇怪怎么魏震龙会在我身边。魏震龙十四五岁的时候到过我们村,他认得出来。他问我女孩在哪儿,我说走到前面去了。他跟我和魏震龙往山上走。走到树林深处,魏震龙就问他要欠我的钱。他说钱花完了,魏震龙说刚发了工资怎么就花完了。他说还了别人的欠款。魏震龙不相信,叫他拿出钱来,他还是说没有。魏震龙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上,他身体晃了两下倒在地上,想不到魏震龙捡起地上的一个石头砸向他的脑壳,两三分钟后就死了。”
  “是魏震龙打死了张平?”胡睿睁大眼睛,吃了一惊。
  “嗯。”
  “他用石头砸了几下?”刘斌脸上不动声色。
  “两下。”
  “位置在哪儿?”他看着桌面上的验尸报告。
  “右边耳朵上面。”
  “然后呢?”
  “我知道闯祸了,但人已经死了。我从他身上搜到六千块,把他拖到深箐里,扒一些土和树叶盖在他身上,然后我们回来了。厂里以为他回去了,再说又不是家人,又不欠厂里什么,就没有人再问。他家里的人以为他在厂里,因为他两三个月、甚至半年也不打电话回家,并不觉得奇怪。过了半年多,他妈才知道电话打不通,老人没出过门,不知道上哪儿找,以为他不理家人四海流浪去了,也不报警。我们村,儿子出远门,没消息了就这样。”
  “一个人几个月没消息,家人也不管?”刘斌虽然听他父母说过不寻找的想法,但还是想听他怎么说。
  “关系不好,再加上都老实本分,又不知道去哪儿找,就这样了。”
  “你只是为了吓唬他,为什么要约到山上?”刘斌问。
  “山上玩的时间长些,又有女孩子,他出来的把握性更大。”
  “不是你杀的,为什么要躲?”
  “我怕你们不相信我,受逼供。”
  “为什么又回到北华,不怕受逼供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四处躲藏的日子不好受,再说,我又没杀人。”
  刘斌沉默了几秒问:“你和魏震龙都用过张平的身份证,张平真的身份证你们俩到底谁在用?”
  “我用,魏震龙用的是假的。我承认跟我妻子说的是假的。”
  “你跟你妻子说什么是假的?”胡睿追问一句。
  “我跟她说我用的是假身份证。你们没问她身份证真假的事?”
  “当然问了。”刘斌立刻说,他接着又问:“你为什么要用他的身份证?”
  “我跟他长相相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担心用真名,陈伟的死你们会怀疑到我头上。在高考时,他把我的成绩换给他儿子,他儿子在一次打球中踢了我一脚,你们认为我有杀他的动机,其实不是我。”
  “是魏震龙?”
  “这个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他这人嘴紧得很。”
  “不是你杀的,你担心什么?”胡睿在一旁问。
  “黎贵的死就是例子。”
  “黎贵的死是生病,没有别的原因。”胡睿说。
  “这个问题我不想争论。”
  “你一周跟魏震龙一般联系几次?”刘斌问。
  “两三周才会联系,都是他打给我电话。”
  刘斌把从魏震全身上搜出的手机拿起,在通讯录里找,找到标有魏震龙的手机号,拨了过去,手机里传来一个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魏震龙常住哪儿?”
  “不清楚,他没跟我说过,他这个人神秘得很,来无影去无踪。”
  刘斌低头沉思了几秒,突然问:“魏震龙在哪儿学的功夫?”
  “跟北华郊外一个老拳师学的。”
  “老拳师叫什么名字?”
  魏震全想了想,“好像叫沈安良。”
  魏震全被带走,关进羁押室后,刘斌回到办公室。让他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魏震全说的对张平击打的部位,完全跟验尸报告一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魏震全杀了张平,但人是他诱骗去导致死亡,逃脱不了罪责。
  胡睿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对刚才的审讯有什么想法?”刘斌知道胡睿来定是有话要说。
  “他出去躲了一段时间,又回来,我想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简单,也许是因为......”她欲言又止,好像找不到恰当的话语来说。
  “因为什么?”刘斌看着她。
  “因为我们找不到魏震龙,无法对质,他便把凶犯推给魏震龙,自己置身事外,即使有点罪责,也坐不了几年牢,比一辈子在外躲躲藏藏好一点。”胡睿缓缓说。刘斌直直地看着他,微微笑着,一直笑。
  胡睿不解,转而有点气愤,“刘队你在取笑我?”
  “没有,我是个随便取笑别人的人么?”
  “你那笑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是取笑,胡睿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便微微偏了头笑着故意问。
  “你说说理由。”刘斌避开她的问题。
  她挺起腰,深深吸一口气,“我的理由是人会权衡利弊,一辈子躲躲藏藏没有坐两三年牢划算。他想着我们永远抓不到魏震龙,张平尸骨只能查到受击打这点证据,只要他的口供和尸体证据吻合,我们就没别的办法了。”
  “进步不小。”刘斌表扬着。
  “还不是跟你学的。”胡睿嬉笑着,心里很受用,但连带也夸赞了对方。
  他呵呵笑了一下,随即敛起笑容,“我疑惑的还有另一点,他既然不想杀张平,仅仅只是让魏震龙去威吓,那么,魏震龙捡起石头的时候,他应该知道事件的后果。任何人,常理上,只要不想对方死亡,是会阻止的,因为不想让堂弟犯错,而且张平是同村的,还有同村之情。如果他去阻拦,他肯定要说,这样可以再次证明自己没有杀死张平的故意。但他没有说他去阻拦,这是不合常理的。没有说,也就等于事实上他没有阻拦,不是忘记说。没有阻拦,就证明他是想让张平死的,这就印证了威吓是假,也就是说,他撒了谎。”
  “那我们怎样拆穿他的谎言呢?”胡睿看着刘斌。
  “这是难点。”
  “我们要不要再问他,当时阻止了魏震龙的行为没有?”
  “没必要问了,一问,他就会说阻止了,只是来不及,他不可能说没有阻止,他不会傻到给自己加罪。”
  胡睿点点头。
  6
  微弱的月光,杨慧和青年男子坐在城外山头的大青石上。空气越来越冷,为了这次野外相见,杨慧穿了一件土黄色羽绒服,男子穿一件黑色带帽棉衣。
  杨慧掏出一沓钱递给他,“这点钱你拿去用着,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我有钱,你看。”男子也掏出一沓钱来,大约一千多。
  “死人身上的?”
  “是啊,他们到阴间后这些钱用不上,不拿来就浪费了。”他笑着说,但夜色遮盖了他的笑容。
  “死人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啊。”
  “节约着用,还是够的。”
  “再节约,这时代,吃穿住压到最低,每个月至少也该花四五百。”
  “别忘了,我在建筑工地干了五个月的,每个月一千八百块。”
  “那五个月没你的消息,原来你是挣钱去了。”
  “你知道我上高中时一个月花多少钱?”
  “三百块?”
  “不,我还没那么浪费,只是你说的一半。”
  “那点钱连饭钱都不够。”
  “勉强够了。班上有几个女同学,偷偷往我书桌里塞了一些钱。我知道是哪几个。所以,只要她们有什么忙,我都主动去帮,比如打饭时给她们抬腕,上街有小流氓来骚扰,我都上前给她们挡。一个被我骂过的小流氓带着几个混混在校门口等我,我见打不过,撒腿就跑,翻墙头进校园,一个月我不敢出校园一步。从那次我就知道,能硬碰的就碰,不能来硬的就只能智取。”
  “看来你很有女人缘。”
  “应该是这样。女孩比男孩善良得多。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世上本无渣女,是渣男多了才有了渣女。黑社会老大和变态狂中,女的只占到百分之一二。所以男人更具动物性,也更容易变态。把变态的人,说成是动物,已经是在侮辱那些动物了。”
  “所以,你的目标更多的是男人?”
  “也许是吧。”
  两人沉默下来,冷风呼呼地吹着,山下城市遍布的灯光,像城市热闹的心事。
  “你有女朋友么?”杨慧突然问。
  “没有,我一个穷光蛋,谁愿意跟我。”
  “不物质的姑娘还是有的。”
  “呵呵,你么?”
  “我是,但我不适合你。”
  “为什么?”他仍然嬉笑着。
  “你是踩在生死上的人,我不想提心吊胆过日子,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我也想过平静日子,但我无法让我的亲人朋友遭受欺辱而窝囊地活着。谁都想过平凡的日子,但平凡常常要受那些恶人的摆布,他们只把你当成一棵可以随意践踏的草,陈伟可以摆布魏震全的命运,郑亮可以摆布我爹的命运,傅正东和马俊可以摆布姜筱艳和朱娟的命运,其他的虽然受伤害小一点,但命运多不在自己手中,所以平凡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什么办法呢,小人物就是这样。”杨慧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
  “小人物也可以啊,尽力地反抗,对荒谬进行反抗,这也是小人物的价值。小人物的最大不幸,就是好逸恶劳,变蠢,不小心就跌进自己挖的坑里,或别人挖的坑里。我们坐着的石头,它能独自盘踞山头,就是因为反抗,坚硬就是它的反抗方式。”他低头抚摸身下冰凉的青石。
  “坚硬何其难。”
  “是难,是要付出,可做什么不付出?做个普通人也许付出更大,而且这种付出仅仅为吃口饭。”
  杨慧沉默着,大约过了半分钟,他说:“县刑警队来了一个省上的专家,你知道么?”语调里显出愉悦。
  “不知道。那你可得小心了。”
  “没什么。”他说得云淡风轻。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还是杨慧打破了沉默,“我有了男朋友,刚认识的。”
  “是么?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