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异
作者:
蒲松龄 更新:2021-09-06 16:10 字数:2255
鸽异
山东邹平的张幼量非常喜欢鸽子,搜求了很多品种的鸽子养在家中。一天,有位白衣少年突然走进来,请张公子展示一下家里的鸽子。张公子照做了,少年又邀请他去参观自己养的鸽子。张公子跟他去了吗?他会看到什么样的鸽子呢?
鸽子的种类有很多。山西有“坤星”,山东有“鹤秀”,贵州有“腋蝶”,河南一带有“翻跳”,吴越一带有“诸尖”,都是品种出色的上好鸽子。另外有“靴头”、“点子”、“大白”、“黑石”、“夫妇雀”、“花狗眼”等,数不胜数,只有玩鸽子内行的人,才能辨识清楚。
邹平县有个叫张幼量的公子哥,特别喜好养鸽子。他按照《鸽经》上所列的名目四处搜求,力求搜寻到天下所有的品种。他养鸽子,如同养育婴儿一样。天冷了,就用甘草粉给鸽子疗护;天热了,就给鸽子吃点儿盐粒。鸽子喜欢睡觉,但睡得太多了,容易得麻木症死掉。张公子在扬州花10两银子买到一只鸽子,身材非常小,很喜欢走动,若把它放到地上,它就会转着圈来回跑,不到死是不会停下来的。晚上,把它放到鸽群中,使它惊动其他鸽子,可以预防麻木病。人们叫这种鸽子“夜游”。山东一带养鸽子的行家都推崇张公子养的鸽子,张公子自己也常以善养鸽子而感到骄傲。
一天夜晚,张公子独坐在书斋中,忽然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张公子一看,素不相识,便问他是什么人。少年回答说:“四处漂泊的人,姓名就不必说了。我听传闻说公子养的鸽子最多,养鸽也是我生平的一大爱好,请您带我观赏观赏您养的鸽子吧。”张公子就把自己所养的鸽子全都展示出来,各种颜色的鸽子都有,五光十色,璀璨如锦。少年笑着说:“人们传说的真不假啊!公子真可称得上包罗天下名鸽的人了。我也养有一两只鸽子,公子愿意观赏吗?”张公子听了很高兴,就跟着少年去了。
月色朦胧,田野中一片萧条的景象,张公子有些害怕。这时,少年向前指着说:“请再走一段路,我的住处就在前边不远处。”又走了几步,见一座道院,院内仅有两间屋子。少年拉着张公子的手走了进去。院里非常暗,没有灯火。少年站立在院子的中央,口里学着鸽子的叫声。忽然有两只鸽子飞了出来,形状如同平常的鸽子,但身上的羽毛非常白,飞到房檐那么高,边叫边飞,相互扑打。少年一挥胳膊,两只鸽子一齐飞走了。少年又紧撮起嘴唇,发出一种奇异的声音,又有两只鸽子飞出来,大的如同鸭子那么大,小的如拳头那么大。两只鸽子并立在台阶上,学着仙鹤起舞。大的伸长脖子,张开两只翅膀,学孔雀开屏的样子,旋转着边叫边跳,好像在引着小鸽子;小鸽子上下飞鸣着,时而飞到大鸽子的头顶上,翅翼翩翩,如同燕子飞落在蒲叶上,声音细碎,如同敲击拨浪鼓的声音。它们叫得越急,声音就变得如同磐石一般清脆悦耳。两只鸽子鸣叫相合,很合节拍。接着,小鸽子飞起来,大鸽子就上下摆动着逗引它。张公子连连称赞,感到自己的鸽子实在比不上那少年的鸽子。
张公子向少年行礼,请求少年割爱。少年不同意,张公子又恳切地乞求。少年让两只舞蹈的鸽子飞走后,又学着以前唤鸽的声音招来两只白鸽,伸手捉住,对张公子说:“如果不嫌弃,就把这两只白鸽送给您吧。”张公子把两只白鸽接到手,细心地观看着,只见两只白鸽的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呈现琥珀色,两眼通明透亮,中间的黑眼珠圆如花椒粒。掀起鸽子的翅膀看,肋间的肌肉如同晶莹的水晶,五脏六腑都看得清楚。张公子感到很奇异,但还是觉得不满足,乞求少年再送给他几只。少年说:“我还有两种未敢奉献,现在不敢再请您观赏了。”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家人点着火把来找张公子。张公子回头看少年,少年已化为一只白鸽,冲天飞去;又看眼前的院落、房舍,都消失了,只有一座小坟墓、两棵柏树。张公子与家人抱着白鸽,惊骇叹息着离开了。回到家中,张公子试着让白鸽飞翔。白鸽训练得十分优秀,边飞边斗,如初见时一样,虽然算不上少年养的鸽子中的优良品种,但也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张公子对两只鸽子爱惜备至。过了两年,这对白鸽生下了公鸽、母鸽各3只。这些鸽子,即使是亲朋好友要,张公子也并不相送。
少年一挥胳膊,两只鸽子一齐飞走了。
张公子父亲的一个朋友是个大官。一天,他见到张公子问:“你养了多少只鸽子?”张公子谨慎地回答几句就离开了。张公子怀疑他是爱好鸽子的,想让自己赠送两只鸽子,但是自己实在舍不得。他又想到长辈来索求,不能过于抹他的面子,而且不敢拿普通的鸽子应付差事,就选了那两只白鸽,用笼子盛着送过去。张公子认为就是金银珠宝也不如这两只鸽子珍贵。
过了几天,张公子见到了这个大官,很有居功得意之色,而这大官说话间,并无一语提及感谢他赠送鸽子的事。张公子忍耐不住便问:“前天我送的鸽子可中意?”大官回答说:“挺肥美的。”张公子惊讶地说:“大人把鸽子吃了?”大官回答说:“是啊!”张公子大惊地说:“这不是普通的鸽子,是非常好的品种‘靼鞑’啊。”大官回想了一下说:“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张公子听完,悔恨地回家了。
到了晚上,张公子梦见白衣少年来见他,责备他说:“我原以为你能很爱惜鸽子,所以把子孙托付给你。你怎么能明珠暗投,使我的子孙丧生于锅鼎之中!今天我就率子孙离开了。”说完,白衣少年化作一只鸽子飞走了,张公子所养的白鸽也全都跟着它飞走了。
天亮后,张公子去看笼中的白鸽,果然都不见了。他心中很悔恨,接着把所养的鸽子分别赠送给自己的好友,几天就分光了。
张公子忍痛割爱,将两只珍贵的白鸽送给了那个大官。谁知道大官根本不是爱鸽之人,直接把那两只鸽子吃掉了。这让张公子痛心疾首,十分悔恨。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遇到不识货的人,即使送给他价值连城的东西,他也完全不爱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