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
作者:蒲松龄      更新:2021-09-06 16:09      字数:3509
  阿宝
  阿宝是大富商的女儿,十分漂亮。很多名门望族的子弟都来向她提亲,但她的父亲一个都没看中。正巧,县里有一个叫孙子楚的人,性格憨厚,不善言辞。当时,孙子楚的妻子去世了。大家想愚弄他,便怂恿他去向阿宝提亲。孙子楚真的去提亲了吗?阿宝又会如何应对呢?
  广东西边有个叫孙子楚的人,是个名士。他生来有6根手指,性格憨厚,口齿迟钝,别人骗他,他都信以为真。有时遇到座席上有歌伎在,他远远地看见,转身便走了。别人知道他这种脾气,就把他骗来,让歌伎挑逗他,他就羞得脸一直红到脖子,汗珠直往下淌。大家因此笑话他,说他样子呆痴,并给他起了一个难听的外号——“孙痴”。
  县里有个大商人,可与王侯比富,他的亲戚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大富商有个女儿叫阿宝,长得非常漂亮,她父母正忙着为她挑选佳婿。许多名门贵族的子弟争着来求亲,大富商都没看中。正巧孙子楚的妻子死了,有人捉弄他,劝他到大富商家提亲。孙子楚也没想想自己的情况,竟托媒人去了。大富商也知道孙子楚,但嫌他太穷没答应。媒人要离开的时候,正好遇上阿宝。阿宝问什么事,媒人讲了来意,阿宝便开玩笑地说:“他如能把那个多余的手指头砍了,我就嫁给他。”媒婆把这话告诉了孙子楚。孙子楚自言道:“这不难。”媒人走后,孙子楚便用斧头把第六根手指头剁去了,血流如注,痛得他几乎死了过去。过了几天,他刚能起床,便到媒人家把已剁掉第六指的手给她看。媒人吓了一跳,忙去富商家告诉了阿宝。阿宝也很惊奇,又开了个玩笑说孙子楚还得去掉那个痴劲才行。孙子楚听后大声辩解,说自己并不痴呆,然而没有机会当面向阿宝表白。他转念一想,阿宝也未必美如天仙,何必把自己的身价抬得那么高,因此他提亲的念头也就凉了下来。
  正好清明节到了,按风俗,这一天是妇女们到郊外踏青的日子。一些轻薄少年也结伴同行,对妇女们评头论足,随意调戏。有几个文朋诗友也硬把孙子楚拉去了,有的嘲笑他说:“不想看看你那可心的美人吗?”孙子楚知道大家在戏弄自己,但因为受了阿宝的嘲弄,也想见见阿宝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便欣然随大家同去。远远地见一个女子在树下歇息,一群恶少把她围得像一堵墙似的。朋友们说:“这一定是阿宝了。”跑过去一看,果然是阿宝。仔细看真是美丽无比,十分动人。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阿宝急忙起身走了。众人神魂颠倒,评头论足,简直要发狂了,唯有孙子楚默默无语。大家都走开了,可回头一看,孙子楚仍然呆呆地站在那儿,喊他也不答应。大家来拉他说:“魂随阿宝去了吗?”孙子楚还是不说话。因为他平时就呆板少语,大家也不觉得奇怪。有人推着他,有人拉着他,送他回家去了。
  孙子楚到家后,一头倒在床上。整天昏睡不起,像醉了一样,喊也喊不醒。家里人以为他丢了魂,到野外给他叫魂也不见效。用劲拍打着问他,他才含糊地说:“我在阿宝家。”再细问他时,又默默无语了。家里人心里害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当初,孙子楚见阿宝走了,心里非常难舍,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跟她走了,渐渐地靠在了她的衣带上,也没有人呵斥他。于是,他跟阿宝回了家,坐着躺着都和阿宝在一起,可就是觉得肚子特别饿,想回家一趟,却不认得回家的路。阿宝每每梦到与人亲热,问其名字,都是说:“我是孙子楚。”阿宝心里很奇怪,可也不便告诉别人。
  孙子楚躺了3天,眼看就要断气了,家里人又急又怕,就托人到大富商家里恳求给孙子楚招魂。大富商笑着说:“平时素无往来,怎么会把魂丢在我家呢?”孙家哀求不已,大富商才答应了。巫婆拿着孙子楚的旧衣服、草席子来到大富商家。阿宝知道了来意后,害怕极了,她不让巫婆到别处去,直接把巫婆带到自己房中,任凭巫婆招呼一番后离去了。巫婆刚回到孙家门口,屋内床上的孙子楚已经呻吟起来。醒后,他还能清清楚楚地说出阿宝室内摆设用具的名字和颜色,一点儿不错。阿宝听说后,更加害怕了,但心里也感到了孙子楚的情义之深。
  孙子楚能起床后,不论坐着,还是站着,总是若有所思,精神恍惚,好像丢了什么。他常打听阿宝的消息,盼望能再见到阿宝。浴佛节那天,听说阿宝将要到水月寺烧香,孙子楚一早就去路旁等候,直看得头晕眼花,到中午阿宝才来。阿宝从车里看到了孙子楚,用纤手撩起帘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孙子楚更加动了情,就在后面跟着走。阿宝忽然让丫鬟来问他的姓名。孙子楚很殷勤地说了,更加魂魄摇荡,直到车走了以后,他才回家。
  孙子楚回家后,旧病复发,不吃不喝,昏睡中喊着阿宝的名字,直恨自己的灵魂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到阿宝的家里去。他家中养了一只鹦鹉,这时突然死了,小孩子拿着在床边玩。孙子楚看见了,心想:我如果能变成鹦鹉,展翅就可以飞到阿宝的房里了。孙子楚心里正想着,身子竟然已变成了一只鹦鹉,翩然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了阿宝的房中。阿宝高兴地捉住它,将它的腿用绳子绑住,用麻籽喂它。鹦鹉忽然口吐人声说:“姐姐别绑我,我是孙子楚啊!”阿宝吓了一跳,忙解开绳子,鹦鹉也不飞走。阿宝对着鹦鹉祷告说:“你的深情已铭刻在我心中。现在我们人禽不同类,良姻怎么能复圆呢?”鹦鹉说:“能在你的身边,我就已经满足了。”其他人喂鹦鹉它不吃,只有阿宝喂它,它才肯吃。阿宝坐下,鹦鹉就蹲在她的膝上;阿宝躺下,鹦鹉就偎在她的身边。这样过了3天,阿宝很可怜它,就悄悄派人去察看孙子楚。孙子楚僵卧在床上已断气3天了,只是心口窝还有点儿温暖。阿宝又祷告说:“你要是能重新变成人,我就是死也要与你相伴。”鹦鹉说:“你骗我!”阿宝立刻发起誓来。鹦鹉斜着眼睛,好像在思索什么。一会儿,阿宝把鞋脱到床下,鹦鹉猛地冲下,用嘴叼起鞋来飞走了。阿宝急忙呼叫它,鹦鹉已经飞远了。阿宝派个老妈妈前去探望,孙子楚果然已经醒过来了。
  孙子楚心里正想着,身子竟然已变成了一只鹦鹉,翩然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了阿宝的房中。
  孙家的人见鹦鹉叼来一只绣鞋,落地便死了,正感到奇怪,发现孙子楚已醒来。他刚醒就开始找鞋,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好阿宝家的老妈妈赶到。她进房看到孙子楚,就问他鞋在哪里。孙子楚说:“鞋是阿宝发誓的信物,请你代我转告,我孙子楚不会忘记她金子般的诺言。”老妈妈回来把话照样说了一遍,阿宝更是奇怪,便让丫鬟把这些事故意泄露给自己的母亲。母亲又详细询问明白后才说:“孙子楚这个人还是有才学的,名声也不错,但像司马相如一样贫寒。选了几年的女婿,最后得到的竟是这样的,恐怕会被显贵们笑话。”阿宝因为鞋的缘故,不肯他嫁,父母只好听从她。有人跑去告诉孙子楚这个消息,孙子楚非常高兴,病立刻全好了。
  阿宝的父母想把孙子楚招赘过来。阿宝说:“女婿不应该长住在岳父家里。何况他家又贫穷,住长了会让人家瞧不起。女儿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住草屋、吃粗饭绝无怨言。”于是,孙子楚去迎娶阿宝成婚,两人相见如隔世的夫妻又团圆了一样高兴。
  自此以后,孙子楚家有了阿宝的嫁妆,增加了财物家产,生活有了好转。孙子楚只是迷在书里,不知道治家理财。阿宝是个善于当家过日子的人,家中诸事都不用孙子楚操心。过了3年,家中更富了。可孙子楚忽然得热病死了。阿宝哭得非常悲痛,眼里的泪水始终没有干过,觉也不睡,饭也不吃,谁劝也不听,趁夜里上吊了。丫鬟发现后,急忙救护,阿宝才醒了过来,可总也不吃东西。3天后,家人召集亲友,准备给孙子楚送葬。听到棺材里传出呻吟之声,打开一看,孙子楚复活了。孙子楚说:“我见到了阎王,阎王说我这个人生平朴实诚恳,命令我当了部曹。忽然有人说:‘孙部曹的妻子将要到了。’阎王查了生死簿,说:‘她还不到死的时候。’又有人说:‘已经3天不吃饭了。’阎王回身说:‘你妻子的节义行为感动了我,让你再生阳世吧。’于是就派马夫牵着马把我送了回来。”
  “鞋是阿宝发誓的信物,请你代我转告,我孙子楚不会忘记她金子般的诺言。”
  从此以后,孙子楚渐渐康复了。这年适逢乡试,进考场之前,一群少年戏弄孙子楚,一起拟了7道偏怪的试题,把孙子楚骗到僻静之处,说:“这是有人通过关系得到的试题,因为咱们关系好才偷偷地告诉你。”孙子楚信以为真,黑天白日地琢磨,准备好了7篇八股文。大家都暗暗地笑他。当时主考官考虑到用过去的题目会有抄袭之弊,有意地一反常规命题。试题发下来,竟与孙子楚准备的7道题一模一样,孙子楚中了乡试头名。第二年又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皇上听说了发生在孙子楚身上的这些怪事,把他召来询问,孙子楚全都如实地奏明了。皇上赞不绝口,非常高兴,后又召见阿宝,赏赐了很多东西。
  阿宝真是一个勤劳持家、忠贞不屈的好妻子。孙子楚得热病去世之后,阿宝悲痛欲绝,想要上吊自杀,幸好被仆人救了下来。她不吃不喝,绝食3日,眼看就不行了。阎王被阿宝的节义感动,便把孙子楚放回了人间。如果没有这样的好妻子,就没有孙子楚后来的飞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