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源陷入沉思，即使心中早有准备，可是女子的一席话对于当下的自己来说，冲击仍然巨大，通过女子透露的信息，李清源勉强推演出远古时代的场景，原本万千种族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那时的他们还不会被统称为血族，而在那时，圣人攒簇，于天间揽明月，于五洋捉龙鳌，只是在后来的某一日，众多圣人离奇消失，而万千种族之中的绝大部分，也一同转化成了如今的血族模样，万万年后，血族之中有人诞生灵智，便是血族始祖。
  而那位始祖约莫那时已经失去了记忆，所以在他之后的血脉传承，血族历史，都是围绕着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一代代延续下去，可以说是文明至此始的局面。
  李清源眼前一亮，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那古时代中，并无犼的传说留下，直到近代才有，因为犼只是血族始祖的自称，而那时候的血族始祖约莫早已没了前世记忆，是一个全新的个体。
  李清源随后愈加沉默，如今的犼不是犼，那么这位血族始祖的真实身份到底为何？他的主人又是什么人物？又是如何收服犼的？
  他一手抵在自己眉心处，眉心紫光灿烂激荡，只是他始终不能破去那人的紫光屏障，这枚紫气之中的人可并不是李清源通过“变幻”手段拟了一道身影屹立在识海，故意恐吓那位石前辈。
  所以当初石中志首先破入他识海，其实李清源更希望老前辈能在自己识海多停留些时间以便透露出更多些东西的，谁料他逃窜飞快，在交代也不曾清楚，这才遇到了之后李清源心念起所演化的那一团云雾之中的神秘男子，其实也有将老人“请”回到识海的意思，只是不曾老人如此不顾及高手风范，果断选择了后世话本之中最受欢迎的打法，成就了李清源在血族之中的威名，这般威名在部众们对待李清源悄然转变的态度上，最为明显。
  李清源轻轻叹气，仅仅几日就能从最初让自己察觉不出丝毫异样，到如今自己识海坐落一紫气流转的身影，一切潜移默化，自然而然，让李清源不得不在心底泛起一股悚然，识海不比别处，等到自己识海之中紫气满乾坤的时候，那时的自己是否还是自己？
  这尊紫色佛陀又是否是那夺舍的自己的敲门砖？一切尚未可知，以至于那位始祖嘱咐的尽快冲击第二大秘境，李清源虽然有意，且通过大韩那位背陆人依稀推测出部分修行法门。
  只是不敢付诸行动，唯有等待那对那紫气身份有所了解的石中志老前辈亲口告诉自己，可以冲击第二大秘境后，自己才能有那一锤定音的勇气，不然李清源甚至悲观想到，必要情况下，需剥离整个识海，摘除眉心紫痣，自己便要如昔日重修炼体大境一般，重修第二大境界了。
  于是相较云遮雾绕不知身份的紫金身影，“和蔼可亲”的石老前辈显然更值得信赖一些。
  李清源叹气一声，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掠遍整座洞天的看似重要处，果然毫无收获，情知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的李清源一拍腰间，一道土黄大图飘然出现，而后一道粗壮的彩色匹练一下子砸在两人头顶，眨眼之间，吞没了两人踪迹。
  血色苍穹下，骤然降下两条光华匹练，长袖飘飘然的李清源与高大美艳的第六天同时踱步而出，未至那座石头王座，就有老人的声音远远传来，“无趣无趣！为何不再探索一段时日？说不得就有什么收获了呢！？天杀的臭小子！”
  李清源面不改色，笑道：“老前辈，既然是坑骗我的，劳烦把脸上的笑意收起来。”
  老人这才一摸脸庞，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庞，不由冷哼一声，没了好脸色道：“废话少说，知道你小子没憋好屁，那就有屁快放！”
  在一旁的第六天秀拳紧握，只是仔细想想，好像自己也打不过这位老不死的石前辈，于是秀手改拳为抓，朝向老人虚空处一握，原本就歪七扭八坐在石座之上的老人忽然脚底一滑，“啪叽”一声摔在地上，继而骂骂咧咧，满头雾水地爬了起来…
  好在老人见多识广，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缘由，恍然道：“你便是如今这一代天人部的代表？你那些昔年为自命为犼的那人泄露天机的先祖，如今怎么样了？”
  第六天抿起红艳嘴唇，沉声道：“先祖已经为始祖的大业纷纷献出性命，分别为始祖贡献三预则与一预言，如今到了我，早已经没了先祖算天通地的本领，所以只是负责传达先祖的预言结果给神子，具体内容，还是需要神子自行定夺。”
  “看你这一手剥夺他人福运的本事，分明比你那两位先祖更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可不要诓我。”石中志老前辈冷笑着，一手拍打在身，破开了第六天加注在身的厄运缠身后，老人狞笑一声，转身来到李清源身旁，一手缓缓抚摸李清源头顶，待李清源反应过来后，老人神志凝聚的分身早已经化散开来，成为一点点繁星，消失在李清源面前。
  第六天飞速来到李清源身旁，想要制止老人施加什么手段，只是被李清源摆了摆手制止。
  李清源内天地之中，面前所见早已不是老人，而是一名略有老态的老猿相，那猿或双手合十，或手掐道诀，或手捧圣贤书，依稀之间，那猿化作了三头六臂，宝相庄严，他咧嘴一笑，面向眼前的年轻小子，淡然笑道：“诸般疑惑，欲望何解？”
  李清源缓缓俯身盘坐，心境也随着老人的话语宁静，他笑言道：“犼是何人？”
  老猿模样的老人瞥了眼这天杀的小后生，面无表情道：“下一个问题。”
  “原来前辈也不知道。”李清源叹气一声，眼见老猿脸色铁青，生怕下一刻老猿再与自己来一次“周游识海”的他赶忙正了正神色，“我眉心处那人，是否与那犼有什么关系？”
  老猿裂开满嘴的参差，笑了笑道：“让我们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吧。”
  老猿瞥了眼李清源，冷笑道：“不是不想让你知道，而是你知道了后，对你没什么好处，想必你也有所感受，对于他们那个层次来说，名字就如同一个坐标，若有人‘心心念念’，则必有显灵，好在……某个存在在某年某月施展神通出去，真正意义上‘绝地天通’，致使此方世界于那茫茫宙宇之中不复存在，才有了后来人们苦苦祷告而不得的局面。”
  似是忆起了昔年佛子神通，拈花而闻天下心声；昔年道首，盘坐高天出尘而入尘掌观大洲山河；昔年圣人，骑乘马车，从那稚童到那耄耋，神色虔诚，如聆神言。
  至于西方，也有那雪白天马，七彩虹桥，深海迷城，各自是真正意义上，神人俯瞰人间。那些时候，那时年代，百姓心中还有信仰，有道乱世之中救世，有佛昌盛时候普度，有儒维系着长治久安，那时候的人们祷告声声起行云，焚香袅袅是迷障。
  老猿看向李清源，这位其实大抵还算是个少年人的少年正冥思苦想，可能甚至已经在心底盘算起来要不要孤注一掷，冒着被那旧日神明发现的后果，一举窥探那神灵秘密。
  他笑着抚住无声息间多出来的四只耳朵，左右分别三耳，轻微灵动之间，闻听万物声响，因此少年人在心底的盘算，落在他耳中，心声如雷声，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如雷贯耳了。
  他忽然开始叹气，年少时候，有很多理想，想要做一名众人俯首称王的领导者，一名不畏强权敢于破天的起义者，一名一心自由天地任我行的行者，至于后来？好像人人都从随波逐流之中，将理想付诸明日复明日，理想也随之变化的越来越小，甚至小到只是可以不再卑微做人即可。
  这使得后来的他在很长一段日子之中抓耳挠腮，总觉得理想不该如此的小，小到让人绝望，绝望地觉得所谓“理想”二字，重中之重只在一个“想”上，不该如此才对。
  再后来，他才意识到，所谓“理想”其实始终未曾消失，只是被一个叫做“现实”的坏东西给藏了起来，每当酒过三巡时候，醉眼迷蒙时候，深夜突兀时候，高山独身时候，才敢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来，仔仔细细端详，恍惚忆起自己原来的目标在哪里。
  所以他更喜欢某位女子大家的诗词，“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世道如死海，你我皆是其中争渡客。
  远古神灵们，自然便是那群看戏鸥鹭，偶然被一两争渡客追上身影，而后惊鸿而起，转身将之拍死在海中。
  老猿忽然不屑一笑，无人可知，他这一生，其实最为酣快畅意的时候，还是当年某个自己未曾修行时候，在那山涧瀑布前孤注一掷地纵身一跃，若是往日的自己，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问出那神灵跟脚，而后一棍打去，要么人死，要么棍折？
  所以他决定不再与眼前少年人打什么哑谜，他骤然伸出手去，任由金黄闪电霹雳打在身上，一把抓住李清源的衣领，身后恍惚浮现数个洞天，李清源便被老猿随意丢入了某个洞天去，终于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