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与心说
作者:王霜降      更新:2021-09-03 20:02      字数:2437
  连山道:“乐师遵循父亲的指示,翻越千山万水到了北海,找到了小渔村,找到了孤山,也找到了琴师口中的茅屋。”
  “乐师对孤山的初印象是在看见茅屋后清晰起来的,准确而言,是在见过茅屋下鱼塘中蹁跹起舞的少女、檐下含笑弄琴的男子后清晰起来的。”
  “鱼塘水面步步生莲,茅屋之下清如溅玉。此等美妙的舞姿与琴音,乐师从未见过。一曲未了,因为他的出现,舞姿与琴音戛然而止。乐师上前,表明来意,惊觉眼前人竟是他父亲口中的故人。”
  “此时的无名,琴技自然高出了琴师百倍,也已不再需要琴师的那张焦尾。乐师依旧将琴师的那张琴赠予了无名,无名作为回报,便将自己的琴转赠给了乐师,同时传了他琴艺。”
  “这无名还真是个良善的好妖。”楼欲倾突然道。
  连山笑了笑,又道:“自打乐师初见二人开始,便心知此二人定非常人,加之琴师同无名二十年前相识,他自己的父亲垂垂老矣,但无名却一如从前,毫无岁月痕迹,便更加印证了这一想法。而此时的渔歌却因乐师的到来,平静的心思逐渐起了波澜,眼界不再局限于孤山。”
  “无名是不恋红尘的淡泊心性,最终拗不过心系红尘的渔歌,三人离开了孤山,老皇帝是个喜欢江山,但更喜欢美人与风月的男人,渔歌的池间舞,使老皇帝一眼惊鸿,无名为伴其身侧,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宫廷乐师,不久便被封为大司乐。”
  “又这般过了几年,老皇帝驾崩,小皇帝继位,不顾众议,冒天下之大不韪,纳渔歌为妃。奈何小皇帝昏庸无能,夜夜笙歌。至此,渔歌成了百姓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
  “此时琴师早已病故,乐师因无名变得寂寂无名,家中早已不复当年盛况,乐师观着日渐衰落的家族与国家,方才醒悟,当年将二人带离孤山是何等错误的决定。”
  “战事丛生,硝烟四起。在一场大规模叛乱中,敌军兵临城下,小皇帝死于非命,无名没来得及带渔歌逃离宫闱,渔歌便被乐师指认,叛军断其双足,随后冰冷的长剑便刺穿她的心脏。”
  说及此处,连山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楼欲倾追问。
  “后来?渔歌是妖,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妖,其实在她失去双足的那一刻,这世上便不再有渔歌。”
  “无名第一次杀人便杀了许多人,他带着一条断尾的鱼尸重回孤山,无名无力再给她重新寻得合适的身躯,便以命抵命,渔歌重新活了过来,却是以无名的身份,此时的渔歌也不再是妖,而是成了肉身凡胎。”
  “你是说,你遇见的那个无名,实则是那条鱼?”楼欲倾突然道。
  连山颔首:“不错,我遇见的那位其实是用着无名肉身的渔歌。”
  楼欲倾疑惑道:“那她的左目是如何瞎的?”
  连山唏嘘道:“她自己戳瞎的。”
  楼欲倾惊呼,“什么?”转而又评价道:“此女心肠也太硬了些。不过,她为何要戳瞎自己的左目?”
  连山道:“我当年也曾问过。她说,无名曾经告诉过她,左眼景色最能直抵内心,而大起大落之后,她才恍然,自己眼中的迤逦并非恢宏的皇宫,繁华的京都,而是身侧始终不离不弃的无名,可惜如今世间再无无名,左目便只余下一片灰暗之色。”
  连山望着桌上的灰暗的茶杯,平静道:“于是她开始整日对着孤山弹奏,于是便有了与心说。”说着指腹摸着琴弦,发出了布帛撕裂的音色。
  楼欲倾端起桌上的凉茶浅浅抿了一口,良久,“周兄诚不欺我,这确实不是报恩的戏码,不过,周兄是想告诉我珍惜眼前么?”
  连山道:“浸之是这般想么?”转而淡淡道:“既然在浸之是这个意思,那便就是这个意思。”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们在这世间错过的最为秀丽的景色,往往是身边所消逝的。
  楼欲倾施术将茶壶转热,给自己添了一杯,“周兄,你这故事,我不喜欢。”
  连山意味不明的应道:“嗯。”
  楼欲倾饮着热茶道:“周兄,下回同我讲个世间话本子里最是有趣的故事罢!”
  “最是有趣?你这要求太高,恕难从命。那凡间的茶楼,说书先生讲的一个比一个精彩,你若有空,可亲自下界听上一听,总会遇见自己喜欢的。”连山接过他的茶杯,阻止道:“夜里少饮茶,不然当真要失眠了。”
  楼欲倾道:“无妨,反正方才已经睡足了。”又道:“那说书先生,哪能有周兄讲的精彩。”
  连山哭笑不得道:“我实在不知你这是称赞还是讽刺。”
  楼欲倾道:“自然是称赞。”
  连山望着楼欲倾,突然转了话题道:“我前几日曾偶闻,你欲开启九命仙都,窥伺天机?”
  楼欲倾没料到他这么快变转移了话题,微愣片刻,坦然道:“不错。”
  连山自然知道他所为何事,“那你可知开启九命仙都,窥伺天机,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楼欲倾毫不犹豫道:“自然,有得便有失,不过无论是何等的代价于我而言并不重要,能得到我想知道的结果,这便够了。”
  连山自然不会妄想凭借区区一个故事,便能使他放弃筹谋已久的计划。
  故而,旁敲侧击便已足矣。
  连山心知如此,却还是问了句:“非启不可吗?”
  “我意已决”。
  楼欲突然道:“周兄,我的父母其实并非凡夫俗子,种种迹象表面,他二人皆死于非命。不过,从一开始我便从未想过要替他们复仇,说来可笑,世人缘何相信,我会为得两个素未谋面之人大打出手?”
  连山自然知晓楼欲倾一直在暗查当年的事,只是他没料到,楼欲倾竟然就这般简单直接的同他讲了,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任何过渡。
  连山也自然不会告诉他关于风雨国忘澜的事,即使忘澜临终前曾有所嘱托。连山只是道:“今夜浸之怎得突然同我讲这些??”
  楼欲倾家释然道:“这原本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自己藏了许多年,前几日同飞琼讲过,因为她是个死人。但周兄你不同,之所以同你讲,不过是突然想同你讲,不过同你说过之后,仿佛心中的积压许久的大石,终于被挪开,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轻松舒畅。”
  连山闻言,心中微微动容,倘若被他知晓自己对他隐瞒了许多,不知又该当如何。
  哎……
  连山道:“既然不欲寻仇,又何必再去追究,徒增烦恼?”
  楼欲倾突然嘲讽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些答案……譬如,弃而不养,又何必有我?既然有我,又缘何要封我神脉,让我在人世间游荡三十载,不得善终?!……诸如此类。”
  连山看着他,夜色掩盖了他的神情,也掩盖了楼欲倾的神情。
  原来他始终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