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致敬我们的青春,致敬我们的中年
作者:
慢迅 更新:2021-09-03 02:34 字数:6160
当江筱言把辞职信放在罗浩的桌子上时,罗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罗浩的眼神里有疑惑,也有惋惜,甚至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其他情愫。
江筱言知道,这封辞职信,早在很久以前就在她的心里写了很多遍,尽管每次想表达的内容有所不同,目的却只有明确的一个:创造我自己想创造的世界。
罗浩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喜欢写作不一定非得辞职啊。而且,你现在的编辑位置,完全可以帮助你在写自己的作品时也不断地汲取别人的东西啊。写作,不应该是一个人单枪匹马作的前行,应该是身边活生生的世界映射出来的其他世界啊。”
江筱言说:“谢谢您,主任。我知道您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且跟我爱人商量过了。所以,我辞职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你爱人什么意见?”罗浩问。
“他尊重我的选择。”江筱言说。
“筱言,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一个女人应该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不管怎样,都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精神和王国。所以,在我爱人为了孩子要辞职做全职太太的时候,我不同意,可是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况且孩子也确实需要人照顾。当我爱人决心自己创业的时候,我尊重她的选择,我发动所有的关系为她筹钱,支持她的事业。我忙我的,她忙她的,终于我们开始各忙各的。尽管我们分开了,我知道她的精神是自由的。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他的独立王国不要那么孤独地立在现实世界之外,非要去国外,非要认为外面的天地更广阔。所以,我想劝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我和您爱人不同,她的世界是更广阔了,而我的世界其实是缩小了,更单一了。”江筱言说。
“道理是一样的,”罗浩说:“世界过于大,过于小,都是不好的。写作本身就是一件孤独的事,而你要杜绝与外界的日常接触,完全坐在家里写作,那更是一件孤独的事,所以,有些专业作家会过于敏感,或者过于哀愁。而还有很多人,他们可以一边做好工作,一边抓好写作,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罗浩,”江筱言说:“谢谢你的这番话。我还是要走,我身边确实有太多的故事需要写出来。那些故事,已经装在我的心里,想忘都忘不掉。我走之前,我要告诉你,我真的把你当朋友,所以我叫你罗浩,不再叫你主任。我也想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不知道以前那个一直抱着不恋爱不结婚态度的王卓尔为什么会在对你的爱里变得那么卑微,或许那就叫心甘情愿吧。我身边也有很多人,他们辛苦地爱着另外一个人,但是不一定能得到回报,那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隔阂和困难。我不知道你爱不爱卓尔,或许连你自己也说不上,但是,我希望,如果你发现你爱她的话,你就大胆去爱。因为,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的过去都有对等的经历。卓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走以后,请代我爱她。”
站在罗浩门上悄悄听着的王卓尔,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在离开罗浩办公室的时候,江筱言说:“我老公昨天给我说了这样一句话,因为我陪他走过了他的整个儿青春,所以,他的青春才有了颜色,我也是。我不知道你以前的青春是什么颜色的,可我希望你以后的青春是你自己喜爱的颜色。所以,不管怎样,好好真爱愿意陪你走下半生青春的那个人吧。”
王卓尔在帮江筱言收拾东西的时候,眼泪一直没有停过,当她在单位门口和江筱言拥抱告别的时候,她说:“筱言,羡慕有个人陪你一起走青春路,我浪费了过去的青春,我想努力用我中年的青春去过好我的下半生,祝福我吧。”
“中年不忧伤,青春不老去。”江筱言说,“我们彼此祝福吧。”
在回去的路上,江筱言特意去了谭月的工作室。她和谭月谈了很多,关于过去,关于现在,还关于未来。她们的谈话中,有年轻时候的自己,有年轻时候的顾林溪和简小宁,还有很多留在她们青春记忆里的人。
她们又说到了顾雅文。
江筱言说:“有时候,我也在反思,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们希望自己的青春多姿多彩,但是我们却用世俗的眼光去阻止雅文的爱。”
谭月笑笑:“这就是人性的矛盾啊,我们评价一个人的时候很多时候用的不是同一个标准。但是,雅文确实不适合简小宁。”
“我也这样认为,”江筱言说,“如今的简小宁已经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简小宁了,他的内心千疮百孔,他需要的是平静,是一个没有惊涛瀚浪的世界。而顾雅文,她的阅历,她的年龄,她的思想,都还不够成熟。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不同地质时期的两层岩石,无论他们多么相似或不同,他们终究属于不同的历史时期。”
谭月认同地说:“其实雅文喜欢简小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是有一定原因的。弗洛伊德提出的‘恋父情结’或者‘恋母情结’就是对雅文的这种爱恋的一个合理解释。‘恋父情结’,是指人的一种心理倾向,是指女孩喜欢和父亲在一起的感觉。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会在某一年龄段有恋父情结。有的人在寻找恋人的时候会无意有意的选择和自己父亲有相似特征性格的人。雅文小时候缺乏父亲的爱和关怀,在她开始懂事的时候,她就只能靠自己,没法依靠她认为强大的父亲。父爱的缺失,使他还没有完成恋父阶段的任务,所以,她就容易将对于父亲的感情转移到现实中某个人物的身上,这个人物便会成为父亲的替代品,但他又不同于父亲。而她不清楚的是,恋父情结并不是爱情,而是产生于对父亲的一种欣赏敬佩或者依靠,在父亲的光环效应下,心里认定的那个‘他’的形象就会更加高大,她自己的依恋也会越发强烈。“
江筱言点点头,说:“你说得对。所以,我们必须给她一定的时间让她去认清楚自己的内心。同时,对简小宁来说,如果雅文炽热的爱一开始还有诱惑和惊喜的话,石梅的自杀,短时期内肯定带走了简小宁心里任何的温情,所以,在他没能完全克服自我救赎心灵的愧疚之前,顾雅文对他而言,最多的就是警示,而不是我温暖。我知道,我们要给雅文,也给简小宁自己平复心情的时间。”
谭月也点点头,说:“你分析的非常对。”
“那你呢?”江筱言问:“还有你的那位楼林萧呢?”
谭月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江筱言说:“中年的忧伤,中年的顾虑使我们不够大胆,如果我们有顾雅文,丁灿灿和楼林萧那样的勇气,中年的我们会不会过得更幸福?”
谭月笑笑:“我有时候在想,楼林萧对我的感情,是不是就是我们刚才所探讨的‘恋母情结’呢?”
江筱言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们心理学上所说的‘恋母情结’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当我在植物园碰到你们的时候,我从楼林萧的眼中读出来的全是对你的爱。那种爱,我很熟悉,因为我在大学的时候,从顾林溪的眼睛里读出来过那样的深情。所以,我才真正鼓起勇气去伤害了爱我的简小宁,而坚定地选择了我爱的顾林溪。”
她看着谭月的眼睛,说:“在这一点上,谭月,我比你勇敢。”
晚上,在顾林溪下班前,江筱言努力做了四个菜。她还在餐桌上摆了红酒杯和蜡烛。她想,她和顾林溪应该庆祝一下她的新的开始,还应该为他们两人误会的消除做个浪漫的庆祝。
顾林溪回到家,看到妻子精心布置的场景,心里暖暖的。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丁灿灿同意去美国留学了。
江筱言问:“丁总是怎么做到的呢?我还以为说服丁灿灿是个非常艰难的过程呢。”
顾林溪摇摇头,说:“我们不要去管过程了吧,我们只管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就好。我也是一个父亲,我知道丁总对这个结果比我们谁都感到高兴呢。”
江筱言举起手中的红酒杯,说:“好久没有这么浪漫了,来,为我们久违的浪漫干杯。”
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顾林溪说:“为我们想明白人生的活法干杯。”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一样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
他们的脸都在红酒的作用下看起来红扑扑的,当他们再次喝完杯中的酒时,顾林溪情不自禁地抱起了江筱言,他们两个就那样嬉嬉闹闹地在卧室的床上滚来滚去。
完事后,江筱言看着一身是汗的顾林溪,说:“自此以后,我是不是就算是半个家庭主妇了?每天打扫好了房间,做好了饭菜,等晚归的丈夫回家?”
顾林溪用手在她的鼻梁上疼爱地刮了刮,说:“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也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我希望你做你爱做的事,写小说也罢,干别的也罢,你有你自己的空间,你很享受你所创造的东西,不管是小说还是饭菜。”
“你想说,这就是我常挂在嘴边的我的青春的权力吗?”江筱言笑着问。
“不,是我和你共同的青春,共同的中年的权力。”顾林溪说。
江筱言把头枕在顾林溪的胳膊上,说:“等你稍微闲一点了,我们抽空去趟上海吧,去看看筱军和郭蕊,看看他们的情况。我希望他们和我们一样幸福,彼此理解的幸福。”
顾林溪摸了摸江筱言的头,说:“好吧,我答应你,等我去新疆出差回来,我无论如何都抽出时间带你去看看筱军他们,如果情况允许,最好我们把你爸妈也带上。”
江筱言幸福地依偎在丈夫的怀里,甜甜地睡去了。
江筱言是在书房写小说的时候,接到顾林溪出事的电话的。
这是顾林溪出差的第三天,他答应好后天就会回来的。
在机场,江筱言见到了同样满脸焦急的谭月。
谭月一看到她,就走过来抱住了她,泪眼婆娑地说:“筱言,林溪和楼林萧都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站在他们身后的丁元洲接话了:“放心,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的,还有我的女儿灿灿,他们三个人都不会有事的。”他苍老的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是一个父亲希望女儿平安的坚定和笃定。
江筱言也哽咽着说:“对,他们肯定会没事的。林溪还答应我回来要带我去上海呢。”
原来,顾林溪,楼林萧,还有丁灿灿,他们三个人一直在和太阳能发电方面的一家国内顶尖公司洽谈业务,他们这次就是去参观这家公司建在茫茫隔壁里的大型发电厂的。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极端大风沙尘天气,然后车就翻了。
丁元洲接到电话的时候,三个人已经被送往附近的医院抢救了。丁元洲第一时间就给江筱言和谭月打了电话。
飞机在云端平稳地飞行着,江筱言和谭月已经平静下来了。反倒是坐在另一边的丁元洲,此刻整个人面无表情地蜷缩在座位上,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濒临枯竭的沙中清泉一样,让人心疼。
谭月把江筱言冰冷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柔声地说:“筱言,我们说说话吧。”
“你觉得他们现在脱离危险了吗?”江筱言的声音柔弱的有些发虚。
谭月使劲捏了捏她手中的江筱言的手,说:“都说女人的第六感特别准,我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们都好好的,我还等着楼林萧给我送玫瑰花,写情书呢。还等着让你和顾林溪劝我接受楼林萧的无赖样子呢。”
江筱言说:“是,我也有强烈的感觉,他们都好好的,我还等着顾林溪给我讲我们过去的青春和我们以后的青春呢。”
“筱言,你知道吗?”谭月说:“以前我总觉得楼林萧太过潇洒,我又太过理性,所以我不能接受他的近乎疯狂的爱。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我只是在自欺自人。说白了,我就是怕别人说我比他年龄大,就是怕人们的议论。有时候还会用心理学上的一些莫名其妙的理论生搬硬套地对应在生活上,怕他只是一时觉得新鲜,怕他对我没有了新鲜感以后就会离开。在我接到他出事的电话的那一刹那,我就突然明白了,我其实是爱他的,只是我顾虑的太多。”
江筱言说:“是啊,以前我冲顾林溪发脾气,无理取闹,我觉得他爱我就应该承受我的一切撒娇模式。在我误解他的时候,我明明能想清楚事情的原本样子,我就是要搞个翻天覆地,我就是想让他重视我的感觉,就是要他认错,哪怕是我的错。可是,现在,如果时光能够倒转,我一定不会那样花样百出地折磨他,考验他的。我才意识到,我原来比我想象的要爱他。而且,不光是爱,他是蒙蒙的爸爸,我和蒙蒙都是那么依赖他。”
谭月眼圈又红了,她说:“可是,为什么我们以前就想不明白呢?只有当我们最爱的人遇到了危险,只有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我们才能真正看透自己的内心。我在心里发誓,只要他们都好好的,只要他们不抛弃我们,我就做个勇敢而大胆的人,我主动去爱楼林萧,我主动向他求婚,我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和言论,我知道谁是我最重要的人。”
江筱言把手从谭月的手中抽出来,用自己的手包住了谭月的手。她说:“放心吧,我们爱的人,他们一定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他们肯定舍不得离开我们。我也知道了谁是我最爱的人,虽然我一直就知道,但是我总是忽略,总是觉得被爱是理所应该的。到了医院,我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告诉顾林溪:我爱你。”
飞机在机场稳稳落了地。
两个女人手拉着手,互相依偎着往前走,他们的心早都飞到了自己最爱的人身边。
一个月以后。
江筱言已经连续吐了三天了,她吐得脸色发白,身子发软。
顾林溪手里拿着两根红线的验孕棒,嘴里高兴地说:“亲爱的,我太喜欢你送我的这个礼物了。”
江筱言漱完了口,走到顾林溪的身边说:“你准备拿着这个东西看一天吗?又不是第一次当爸爸,至于这么高兴吗?”
“那不一样,”顾林溪说:“生蒙蒙的时候,我其实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怎么当个好父亲,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肯定知道怎么当个好爸爸了。”
“你就吹牛吧。”江筱言说。
蒙蒙从书房跑出来,冲着妈妈问:“妈妈,我臭爸爸又吹什么牛了?”
“他说他以后知道怎么做个好爸爸了。”
“那些怎么能说是吹牛呢,妈妈连吹牛都不知道,爸爸一直是好爸爸啊。”蒙蒙奶声奶气地说。
顾林溪看到女儿过来了,赶紧把手里的验孕棒藏到身后。他说:“蒙蒙,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吗?很快你就会有一个伴儿了。”
蒙蒙奔奔跳跳地跑到厨房去给姥姥报喜:“姥姥,我很快就会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我好高兴啊。”
厨房里传出江妈妈的声音:“姥姥也高兴啊。”
江筱言的心里也很温暖,宁静中透着激动。当她发消息自己有孕期反应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她辞职那晚,老天送她的礼物。她的新的开始,又有一个新的成员想要积极地参与进来。
她看着一屋子开心笑着的家人,走到书房去写作。
她坐在电脑前冥思苦想着。
顾林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书房。
江筱言立马站起来,跑过去搀扶丈夫,边扶边说:“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你慢点,小心骨头,还有伤口。”
顾林溪用手拍了拍瘸着的右腿,说:“没关系,骨头都接上多长时间了,整天让你把我当个小孩一样惯着。你看看,人家楼林萧,现在都开始和谭月准备订婚的事了。我有那么娇气吗?”
江筱言说:“人家是年轻人,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能和人家比吗?你咋不和丁灿灿比?人家都能出国了,你还得在家修养。”
顾林溪感叹了一声:“看来还是我和简小宁的老胳膊老腿比较有可比性。哎,对了,前天他来看我,我觉得他的状态比上一次好多了,你发现了没?”
“观察生活和人,我比你细致。”江筱言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但愿他能慢慢走出阴影,慢慢开始新的生活。这一切都得交给时间。”
江筱言又有点想吐了,当她从卫生间回到书房的时候,顾林溪说:“亲爱的,你看你反应这么重,还一天到晚不停的写啊写,把人累坏了。要不你的小说先停一停,等你好受点了再写。”
江筱言说:“小说倒是基本完稿了,可是我现在面临一个新的问题。”
“什么问题?”顾林溪问。
“关于中年人和中年人的生活,什么样的题目才能更贴近我们的生活呢?我一直很纠结小说的名字。”
顾林溪想了想,说:“你的故事里有陆雪的影子,有林娇娇的影子,也有简小宁,谭月,以及你和我,我们很多人的影子,有我们的快乐,也有我们的忧愁,你不是说这就是青春吗?那么,叫《青春的中年忧伤》怎么样?致敬我们的青春,致敬我们的中年,也致敬我们的生活。”
江筱言一直想,一直想。她从早上一直想到黄昏,从黄昏一直想到晚上。
然后,她在电脑上敲出几个字:青春的中年忧伤。
窗外,夜幕中的城市正闪烁着亮晶晶的灯光,夜色正美丽地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