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水满则溢
作者:
皮球 更新:2021-09-02 10:32 字数:3020
如今傅实在朝中之所以能够只手遮天,不是因为圣上欣赏他,反而是因为圣上忌惮他,准确来说,圣上忌惮任何一个庞大和成熟的势力。
傅实的所作所为,圣上也未必被完全蒙在鼓里,他只是没有办法去动这个人而已,如今,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支点来平衡朝中的势力。圣上、傅实、朝中一众官员之间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关系,圣上为一方,吏部尚书为一方,还有一方,便是当朝的首辅大人。傅实和首辅二人明面上虽相处和谐,实则针锋相对多年。曾经,圣上忌惮首辅,担心其势力太过于庞大,便又暗中提拔了傅实,如今多年过去了,傅实的实力已经相对成熟,以至于可以完全和首辅大人抗衡。
可以说,傅实是圣上一心提拔上来的,所以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傅实的野心,他不喜欢留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在朝堂上,可无法否认的是,他也需要这样的人。
也正是如此,两人皆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关系。
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那干脆就这样耗着好了。
外人是很难打破这种局面的,除非首辅和傅实之间出现明显的实力悬殊。
又或者,重新来寻找一个人,来代替这两人其中的任何一个,这是迟早的事情。
“你知道为何当年傅实想到对付我父亲吗?”叶笙突然问道。
谭辛对朝中的了解,自然不会比叶笙多,可如果真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她也只能想到,宣平侯在某个时刻对傅实有威胁了。只是宣平侯乃是武官,且常年居住在严寒的北地,那些朝廷争斗如何也不会斗到他那儿去,傅实若不是疯了,想必也不会去招惹这位侯爷。
“当年我父亲虽常年在外,并不参与朝政,只是有一点,当朝的首辅大人,和我父亲乃是至交。”叶笙简而言之地道。
谭辛了然,想来傅实此人应当是非常偏执且疑心重。
“我母亲是当朝的端阳公主,圣上极为宠爱的皇妹,我的父亲是宣平侯,我们叶氏每代侯爷的手中,都会握着大周的半块虎符,这是荣耀,只是水满则溢,这半块虎符握在手上,却也十分烫手。”叶氏的荣耀与和平勉强维持了百年,终于到今天遇到了挑战。
他们偏偏遇到了傅实。
可事实上,他们总会遇上傅实这样的人,这是历史所趋,任何一个朝代皆不能幸免。
谭辛见他说得极为平静,可是眼底的情绪到底还是露了几分。
“叶笙。”谭辛看着他出神的眼睛,极为认真地唤着他,“我不信什么大势所趋,但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你自己。”她突然伸出手,搭在他冰冷的手背上:“终有一天,叶氏的荣耀,会由你重新扛起来的。”
感觉到手背上传来温度,尚且沉浸在回忆里的叶笙猛然被拉过神来,他出神地看着自己手,而那句话,也仿佛牢牢地扎在了他的心里。
他忍不住反握住那只手,冰冷的心里仿佛充斥着一股极为温暖的水流,那水流缓缓地在他心中游荡,为他注入了新的力量。
“同我一起回京。”他道,“我会努力给你看。”
当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西山之后,天色便黯然失色起来,谭辛躺在床上,认真地举着一块石头。
那石头黯淡无光,丝毫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可在谭辛的眼中,这确实一块极为不普通的石头。
这块石头不是出自于江宁,也不是出自于杭城,只有在那极寒的北地才会有。
那是叶笙曾经走过的地方,这是他亲手交给她的。
她想感受他曾经的生活,抚摸着这块石头,她便觉得自己仿佛站在那黄沙之上,遥望着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郎。
还记得叶笙将他交给自己时,那种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落寞的语气:“你可能会觉得我随身带着一个石头的样子很傻,可这个石头对我而言,却是十分重要的。我从北地回来,除了那把刀,便只捎了这么一个石头来,你可能无法相信,这是我第一次随父亲出兵击退敌军之后,父亲送我的礼物。”
她当时也觉得有趣,便问:“你父亲为何会送你一块石头呢?”
“因为那日刚巧是我的生辰,敌人退兵之时,已经要接近翌日的子时了,这场战争来得太过于突然,父亲无暇顾忌我,待想起之时,一天已经要结束了,那时,我们父子俩正在往回营的路上走,父亲突然翻身下马,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笑着递给我,我还记得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过与众不同的生辰,而你却十六岁那年,击退了敌方,这是曾是你走过的地方,而它,则见证着你的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的生辰,与众不同的叶笙,与众不同的过去。
费了整整三天,醉云楼终于被叶笙命人处理好了,如今那里已经成了平地,所有的废墟和枯竭全都消失不见,只是这三天里,按察使司的人仍然没有查到有关于黄鹂的消息,倒是一个人的出现,让众人都狠狠地吃了一惊。
“你是……许太傅?!”流云看着来人,缓了好半天才将面前的人认出来,不能怪他记性不好或者反应慢,怪只能怪这许太傅一天一个样。
他遥遥地记得此人上次出现的时候,还是以一副算命的模样,如今竟赶上了新时髦,穿上了丐帮老爷的衣服。
“让你们见笑了。走江湖就是这样,一切都充满了未知,等你们年纪大了,就知道生活多么喜欢同你开玩笑了。”许太傅面无表情地为自己的境遇解释着。
“……”
“我要见你们大人。”
当流云将人领到叶笙跟前的时候,流云明显看到叶笙的眉头跳了一下。叶笙用好酒好菜招待了自己的师傅,也不着急,直等到许太傅吃饱喝足,才开始谈正事。
许太傅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擦完嘴,仿佛自己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许太傅,以至于配着那身迎风飘摇的丐帮老爷服时,当真是极其的不相符。
“你不要以为老师今日过来只是为了蹭吃蹭喝。”他严肃道,“我来是为了与你说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叶笙挑了挑眉毛,又命人备好热茶奉上。
“你是打算去京城吗?”许太傅不紧不慢地用茶盖拨弄着浮在茶水上的茶叶问道。
叶笙并不多做隐瞒,只道:“太傅又是如何知道的?”
“哎——”许太傅阻止了他,“以后不要再叫我太傅了,如今我是江湖人,你要唤我,便唤我一声老师吧。”
“那么老师,您又是知道,我要去京城的呢?”
许太傅常年面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波动,他竟然笑了,且笑得极为奸邪:“天机不可泄露,你老师我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是谢昀怀告诉你的。”叶笙丝毫没有给他面子。
许太傅摸了摸下巴处的那几根稀松的胡子,语气略有些责备地斜睨着他:“你咋还是这么调皮呢。”他摸了很久,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缓缓说道,“好了,言归正传,老师今日过来,是要嘱托你几句话,你且细细听来。”
叶笙好整以暇地候着他的话:“您说。”
“此去京城,你千万要记得,遇事不可冲动,不可逞强,不可沉溺过去,让人制了把柄,凡事要量力而为,面对敌手,切勿轻视,面对援手,切勿娇纵,张弛有度,七窍玲珑,以静制动,方能守得云破天日见月明。”
许太傅这一番话说来,他手中的那盏茶叶被他尽数喝完了,叶笙还想留人坐坐,可他却坚持要走。
“走江湖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长的时间,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不紧不慢地往外走,顺便顺走了一小包茶叶,微风吹起他破了洞的衣摆,却吹不起飘逸的气息,“因为待得久了,就懒得再走了。”
流云探出个脑袋,一脸懵地看着那个消失的身影,第一次对人生产生了怀疑:“大人,你先前同我讲,只有许太傅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懂得大是大非的智者,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在框我呢?”
叶笙将他的脑袋推回去:“那个黄鹂找到了吗?”
流云往后一跳,猛地摇了摇头:“我这就去。”
“等等。”叶笙又唤他回来。
“怎么了大人?”流云只好又跑回来。
“阿苏让我给你带句话。”叶笙对在风中凌乱的流云说道。
“什么话?”听是阿苏,流云一下子有了精神。
“她让你去参加婚礼。”叶笙将呆若木鸡的流云扔在风里,便抬步离开了。
流云在风中凌乱:“阿苏要、要成亲了?哎大人,大人您别走啊,你告诉我,阿苏嫁给哪家的小崽子了,你别走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