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死别
作者:向前跑的妖怪      更新:2021-09-02 09:16      字数:3525
  这一年的梨花开的格外的好。
  冷月苍苍,成千上万的梨花粲然盛开,暗香满城。
  轻风吹拂,万千花瓣随风零落,连原本干裂的土地都遮盖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缝隙,只留下厚厚的花瓣铺成地毯,洁白如雪的掩去了所有印记。
  这是当年尉迟达死去的地方。
  这是当年我换骨的地方。
  这是不酩即将长眠的地方。
  不用长久的时光,只不过短短的五十年,这片曾经载满沧桑的土地便已经是沧海桑田。
  故土之上,我再也找不到当年尉迟达那个小小的坟墓,更看不到那个时候,白寻哥画下的血红巨阵了。
  踩在轻柔的花瓣上,我和不酩一前一后进了梨花林。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赴死,我是走在前面的。
  虽然已经没了痕迹,我还是找到了当年尉迟达投身之地。
  在花雨里站定,我回过头去看跟在我身后的不酩。
  乱花飞过,怆然的时光在劳心劳力的他的脸上刻下了无数皱纹,他的脸皱起来了,手也皱起来了,连背也不似当年的傲骨笔直。
  可他的眸子,还是和当年初见他时一模一样,那么的慈悲温柔,即便是没有光亮的深夜,也能从里面窥见耀眼的星光。
  不仅如此,他的手也仍旧是当年那个热度,暖融融的,像是三月微醺的阳光。
  他是真正的慈悲者。
  只是这样的慈悲者,马上就要永远的消失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是我初次向他表达心意后,他那一群师叔师傅逼我远走妖界,那次他划船送我离开,也是这样一个梨花飘零的日子。
  那时仍旧年少,我看着漫山遍野的梨花,意气风发的朝他许誓,说等我还愿归来,定会抱得不酩归,那个时候不酩没有说话,可大概从那时起,他就已经猜到了我们终究会有这样的结局吧!
  梨花只道春轻薄,片片催零落。
  我们终究还是零落天涯了。
  而最可悲的是,我连同他一起零落的资格都没有。
  他爱的是他的天下。
  他不爱我。
  犹犹豫豫的,我扯出一个笑容,走过去一把抱住不酩。
  躯体仍旧是温暖的,他的月白衣衫在梨花和月色里显得格外温柔。
  他回拥住我。
  我蹭了蹭他的颈窝,转移注意力似的问“那个······那个和你一起送死的妖怪怎么没来?我可不会陪你一起死的!”
  他的手抚上我的发,又从头一直扶到发端,细致缱绻的模样,让我几乎掉下泪来。
  但我没有哭,因为我不愿让他看着我哭着送他离开。
  “他比我先走,他是引子,现在······经不在了。”
  我怔了一下。
  半晌,又扯出一个笑来“那,那可有人送他?”
  “嗯,”他点点头“妖皇为他摆了很大的派仗,他走的很风光。”
  我轻轻笑了一声“那和他比起来······你这个正角儿倒是冷落你了!”
  他拉开一些距离,但手仍揽在我的腰上,低下头望着我的脸,轻声道“烟烟,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
  我差点当场哭出来,强挤出一个比哭还不如的笑,我说“我在乎!”
  他微微皱起眉来。
  抬起手,他捧住我的脸,眉仍旧皱着,却露出一个柔和的笑。
  我敏锐的发现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哽咽。
  他说“烟烟,他们不重要,有你就够了。”
  眼泪哗的掉出来。
  我仓惶的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狂飙而出的眼泪,可这无异于掩耳盗铃的行为还是落进了他的眼底,他用力抱住我,不停的呢喃“烟烟,别哭了,别哭了!求你,别哭了······”
  胸口几乎窒息,我终于转回来,把头埋进他的胸口里,抽泣这哀求“你不去,就不行吗?”
  这样的话语几乎算得上一盆冷水,让他瞬间松开了紧搂着我的手。
  沉沉的,他放开我,走了几步,又隔了许久,才静静的道“烟花,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
  他猝然回过身,眼睛闪闪发光的骇人,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按住我的肩膀,语速又急又快“你可知道,我,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佛,我······”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下去,一时间,他看起来又像老了数十岁。
  放开我,他走到一棵树前背着我盘腿坐下。
  “你走吧。”
  我没有动。
  他低低的笑起来。
  “烟花,算我求你了,你走吧。”
  我走过去,跪下来,从背后抱他。
  “不酩,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他的笑声听上去无比讽刺“你想问什么?”
  “你可曾······有那么一丝丝的······”
  “不曾。”
  “······”
  这次换我笑了起来。
  侧过脸,我在不酩布满皱纹的脸上轻轻吻了吻,然后抱住浑身僵硬的他,脸颊贴在他的背心里,低声道“没关系,我爱你。”
  我知道他是真正的慈悲者。
  所以如今,我已经不在奢求任何东西。
  紧紧抱着他,我说“我不在求你,但你起码让我陪你留到最后一刻,好么?”
  他动也没动,只是任由我抱着。
  梨花翻过我们的衣衫,又颓颓然坠落在地。
  良久之后,他终于出声道“好。”
  说话的瞬间,我惊讶的发现,怀中人的身体竟然散出了金色的光点。
  从指间开始,金色光点肆意飘飞,在冷寂的夜色中被凉风吹散。
  梨花大片飞落,伴随着那飞散的光点一同散入遥遥夜空。
  我慌张起来,疯了一样的伸手去捂那些飞散的光点。
  可毫无用处的,金色微光仍旧源源不断的,从我的指缝里泄露出来,又夹杂了零落的梨花,飞向远方。
  “这,这······”
  “傻丫头!”他从我手里抽出已经只剩下一半的手,用那半截手掌贴住我的脸颊,抹去我脸上的眼泪。
  四散的光点撞到我的身上,和他抚着我脸的温度如出一辙。
  我无力的揪着他的衣裳“我不想你死······”
  他笑,然后眼泪掉出来,一滴滴打在我的殷红的裙衫上。
  “保重好自己,”他嘱咐着,可只说了这一句,他就像是再也说不出话,只是闭了眸转过脸去。
  忽然间,他似乎是遭遇了什么,浑身猛地一震。
  白光,代替金色光点从他身上爆射开来。
  他慌乱的喊道“不行,我不能回去!我还没能救她,我不能回去!纳兰嫣,你放开我!我不能回去······”
  话没有说完,他整个人都消失在白色的光芒中。
  整个过程来的飞快,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不酩就已经消失了。
  月白衣衫坠落在地,飘散的金光飘飘摇摇的浮在夜空之中。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反应最快的时候。
  几乎是在他消失的下一秒,我立即摸出卜卦用的蓍草卜了一挂。
  毫无意外,卦象显示着死。
  我不相信。
  抬手,我再次起出一卦。
  仍旧是死。
  “怎么可能······”
  我明明听见有人要带他离开,可为什么卦象上还是显示着死?
  我不甘心的连起四十九卦,可无一例外。
  所有的卦象,全都是死。
  我终于死心了。
  扑通一声摔坐在地上,我怔怔的抬起头,望向无边无际的夜空。
  梨花依旧嫣然,金色的光点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了。
  月白色的禅衣摔在粲然盛开的梨花之间,落了一衣的雪白花瓣。
  幽青的月光照下来,便照的僧衣格外冷然苍白,了无生机。
  我忽然爬起来,冲过去,又跪下来,把落在地上的衣衫紧紧抱在怀里。
  月色怅然后,隐入云层,紧接着,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雨滴打在茂密的梨花从里,花瓣便和着雨滴一起落下,沁湿了我的长发和衣衫。
  但是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只是紧紧的抱着那件冰冷的衣裳,像是耗尽了一生所有的力气。
  在过去的五百六十七个年头,将近两百多万个日夜,我们一起度过了太多太多的风雨,我曾经对我们的关系感到喜悦,悲伤,失落,绝望,得意,快活,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从来不曾离开过我,更不曾放弃过我,他一直都在我身边浅笑着,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正确,因为有他,我才能变成现在的我。
  唯一遗憾的,只有他从来都不曾爱过我。
  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真的不在了。
  呆呆的抱着衣衫在雨里坐了很久很久,等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并没有太意外,我只是抱着他的衣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身后传来了微微的脚步声,我猛然回过身去,却瞬间悟出那样的脚步声,根本就不是他的。
  我们在一起呆了太多太多年,久到即使是在纷乱的人群里,我也能轻易的辨认出他的脚步声来。
  步子的主人在我面前站了许久,才终于出了声音。
  “烟花。”
  “······”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白寻。”
  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不想在此刻见到他,所以转身就想离开。
  可刚一转身,身后的白寻就唤住我“等等!”
  我停下脚。
  “她······朱颜没能复活,重种的传说是假的,它没法复活任何人。”
  “呵!”我笑起来。
  转过身,我说“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
  冰冷的手拉住我的手,他把一个温热的匣子塞进我的手里,道“重种在这里。”
  几乎是歇斯揭底的,我批头就把那个无上宝贵的重种砸在他的脸上,我冲过去,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疯了一般的嘶吼“你拿回来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这么多的人都死了!他们都死了,你以为你把它拿回来,我就能原谅你,那些死掉的人就可以一了了之了吗?你知不知道?尉迟达,尉迟达他死了,就在我面前,他跳进了滚烫的熔岩里头,就为了补上这个封印,他就魂飞魄散了,还有那些无名的妖怪,那些人类,那些鬼魂······他们明明可以活下去的,可他们都死了,都被你害死了······”
  “就在刚刚,连不酩他······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