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跳空了一拍。
  天旋地转中，我听了不酩对我说“娘子，这位大师有事，想让我走一趟，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过来，捡起我掉在脚边的菜蔬，有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嘱咐道“饭菜已经煮好了，我蒸了蟹，在蒸笼里，菊花和醋都已经置办好了，你只要端上桌就能吃，看天气下午似乎又要降温，记得加件衣服！不要等我，我已经吃过饭了！”
  说完，他回头冲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的葱花千层饼点点头，葱花千层饼会意，同他离开。
  悬垂的衣袂擦过。
  电光火石间，我一把扯住不酩的袖子。
  “不行！！”
  不酩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温声道“娘子，我只是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再说了，有大师在，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许你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等在桂花树下的老和尚，又犹豫的看了一眼我，最后俯下身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仿若被雷击中，浑身都颤了颤。
  顺滑的衣料被一寸寸抽走，我死死拽着那衣料拽得手指都软了，却依旧被他抽走了。
  “烟烟，”他抱歉的看了我一眼“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快步跟上前面的老和尚，眨眼的时间就穿过了桂花树。
  我心急如焚，脑子空荡荡的张嘴就喊“等等！”
  不酩停下脚，回过头来看我。
  桂花纷纷而落，在清冷的秋风里逐风而舞。
  风撩起不酩已经及腰的长发，他微垂着眸的模样就漂亮得好似九天仙人。
  慢慢的，他抬起眸，黑如深潭的眸子凝着我，其间似有千万言语欲说。
  但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望着我。
  我的嗓子里似乎噎了一句话，可怎么都说不出口。
  良久，他终于慢慢张开嘴，唤了我的名字“烟花，我……”
  他没有说完，我们就这么沉默的对望了许久。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来，滴在他月白的衫子上。他仓促的收回目光，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带着等候良久的老和尚匆匆离开。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梆子响过三百声，已经到了闭市的时间。
  不请自来的人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又差随行的婢女为我换了衣裳带到桌边坐下，动作有些粗暴的往我手里塞了一双筷子，虎着脸命令道“吃！”
  我一点点收紧筷子，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微妙的皱了眉，手上的杯子咔嚓一声捏的粉碎。
  粉尘扬起，他抬袖一挥，抢在满桌上好的肥蟹被灰尘侵染前抚去所有踪迹。抬眼在看一次我，他的眉皱的更深了，沉默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道“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听见声音，我没有抬头，依旧固执的低着脑袋。
  秋雨住，凉风穿过窗隙，带起一片轻寒，桂花夹杂着酒香穿过怒放菊从，菊从的顶头，是一轮明月皎洁。
  脑子终于逐渐清明起来，像是突然间醍醐灌顶的清醒了过来。
  低下头，我仍旧有些眩晕，只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心里却又一种如释重负的失落。
  这一天，终于来了。
  在封起不酩记忆的这三十年里，我每一天都在恐惧着，就害怕他有朝一日想起了一切，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每每想到这，我就害怕的连睡觉也不敢合眼，只怕一觉醒来，不酩就再也不会回来。
  所以总是站在那座桥头上等他，因为我觉得，只要我每天都等在这里，哪怕有一天他记起了一切，也会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回来看我一眼，到那个时候，哪怕他打我骂我，说我不知廉耻，自私自利，我也无憾了。
  可惜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原来纵使我愿意等他，也拦不住他自己离开的结局。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我们在城里租下了房子，开起了书斋，他蓄起了长发，风姿越发翩然儒雅，每每一笑，总惹得书斋外满是慕名而来的女子。
  我们成了亲，拥有了自己的小院，渐渐的也养了花草猫狗。
  我用幻术骗过他的眼，变出我们都日渐苍老的模样——这是我最期盼见到的模样，因为那代表着，我们能够在一起很多很多年，我们就仿佛和这世间的所有夫妻一般，别无二致。
  只是，我们没有自己的孩子。
  因为我怕有朝一日他记起了一切，孩子反而成为了我们之间最大的羁绊和笑话···我连留恋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梦醒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毕竟是我迫着他陪我过了这么多年。
  现在他离开了，我也该去承担起我的责任了。
  我猛的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刨饭，四散开的米粒钻进我的喉咙，我呛得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那人一言不发，沉默的伸出手来帮我拍背，又递上一杯不酩离开前早就已经倒好的桂花酒。
  我慌乱的抓住酒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饮而尽。
  火辣而甜腻的酒液沿着喉咙一滚而下，激得我又是一阵涕泗横流。我一边狠狠的抹着嘴，一边同桌子对面的道“不酩那个笨蛋一定是把我们三年前埋得那一批酒给挖出来了！不然不会这么辣！那个败家货，零到走了还浪费老娘一坛好酒，真是太败家了！”
  “……”那人没有接话，只是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酒，那恶狠狠的模样，仿佛是有谁借了他的米，却还了他糠。
  我噗嗤一下笑出来，也不多言，又是一个抬手干了杯子里的酒液。他像是同我杠上了，也一言不发的不停喝酒。
  我们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喝光了不酩白日里挖出来的存货。我意犹未尽，嚷嚷着要把剩下的酒也挖出来，那人也不阻拦，反倒是配合的拿出了铲子。
  我拍着手说他这几百年算是学会了解风情，说完便拎着铲子去糟蹋了不酩同我这些年埋下的心血。
  我们坐在地上，挖一缸喝一缸，一直挖到整个院子都被翻了个遍，才不甘心的停了手，埋头抱着最后一个坛子，轻轻颤抖。
  他把手搁在了我的背上。
  夜风吹过凉月，酒香与花香一同飘散在夜空里。
  他等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别哭了。”
  我猝然抬起头来，脸上一滴泪都没有，甚至，连眼眶都是干的。
  对面的人怔了怔。
  我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易酒。”
  他没有说话。
  我起身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他身边擦过去。
  错身走了几步，他突然叫住我“烟花！”
  我停下来。
  背后传来一阵衣衫摩擦的声音。他似乎站起来身，但仍旧停在原地。
  “你为什么……不哭？”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你……你可愿意跟我走？”他小心翼翼的问出这句话，我只觉得一瞬间格外讽刺。
  我害死了易卿和达歌，他却仍旧愿意帮我，只是就算他愿意，我又有什么脸面呢？
  我不想他变成第二个尉迟达。
  嗤笑一声，我道“既然妖王陛下知道我在这里，那想必也应该知道我在魔界有的是钱，根本不用您煞费苦心的收留我，怎么，你就这么爱我？就是我害死了易卿和达歌，又同不酩做了三十年的夫妻，你还是愿意娶我？”
  不等他说话，我又接着道“可惜就算我和不酩无缘了也轮不到你，你大概没见过末茨吧！那待我得了空便把我这小夫君带来你看看，他那一张脸，便是不酩见了也得羞愧死的，你可要为自己的苍生多考虑考虑，可别一个想不开，不活了！”
  “烟花，”他的眉紧紧皱起来，仿佛听不下去了似得，他捂住额头，低而快速的道“别说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的气焰消停了一瞬。
  但只有短短一个瞬间，我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冷笑着反驳他“易酒，我不是这样还是那样？难道你比我还了解我？”
  “不是的！我是想告诉你！”他似乎着急了，仍同当年似得，他憋红了脸，焦急的喊出声。
  我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轻挑眉，我问“告诉我什么？”
  “北洛尊者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他们的目标是你！”
  呼吸慢了一拍，刹那间，我的心念飞转，脑子里顿时闪过数个念头。
  原来当年在大雄宝殿上我的猜测没有错么？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我？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不是骗我？”
  易酒看上去急得几乎发疯，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我听见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后悔的神色，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不过短短一瞬，他的目光清亮起来，口气也逐渐坚定。
  “我听见妖皇说要利用尊者逼你修复重种封印，至于为什么，他们没有说，我只听见了这些。”
  我思考了一下，提出疑问。
  “即便真是如此，你又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易酒熟悉的脸逐渐变白，我心里难受，嘴上却毫不放松“就算是他们真的要算计我，我去了你那里，你就能保全我？”
  “我会拼出我这条……”
  我一口打断他“你付出你的命就能保住我了？”
  “……不能。”
  “那你还在说什么？”我翻了个白眼，转身摆摆手，不在理会他。
  圆月隐去，秋雨又开始滴滴答答的下。
  他在雨里立了很久，终于离开了。
  我一个踉跄，还好被身后的人及时扶住。
  挥开他，我依着桂树慢慢坐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上来。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足有半夜，我终于再次站起来。
  “末茨，去查查看，当年我们家族的命案是不是还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