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理解过我的父亲。
  一个为了研究而忽略了自己妻儿的男人，当然会迎来一份离婚协议书。
  母亲已经完全受不了他了，并且要求我归她抚养，她不认为一个完全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可以养好孩子。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位好好先生居然在法庭上选择据理力争，最后我的扶养权归了他。
  母亲愤然离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在她离开的第二天，父亲向我保证他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我。
  我信了他的那一番话，隔天我放学时，天空中下了瓢泼般的大雨，所有学生的家长都熙熙攘攘地开车来接孩子，一时间校门口热闹的就像菜市场一般，我站在雨里等了许久，直到书包里都灌满了雨水，仍旧没有等到他。
  抹去了脸上的雨水，我涉步在足以淹没脚踝的积水中回了家。
  自从母亲离开后，家中一片清冷，连灯都没开，更别提那个男人承诺的什么饭菜。
  书包里的试卷和课本全部泡透了，潮湿的衣服粘在皮肤上，令人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换下衣服后，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去厨房拿了一个玻璃杯。
  我摇了摇暖壶，里面一滴水都没有，没办法，我只好把感冒药放进嘴里化掉咽了下去。
  夜已经深了，作业我都懒得写，况且也没法写。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静静地思考着，工作到底有什么值得让人入迷的地方？以至于能让他瞬间忘掉昨天的承诺。
  第二天清晨，他还是没回家，我穿上依旧潮湿的校服，拿了包快要过期的饼干去了学校。
  “班长，你的作业呢？”
  “没做。”
  数学课代表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啊？”
  “我没做，不止数学这一科，其他的我也没做。”
  她看向我的目光终于古怪起来。
  早自习后，我被通知去办公室喝茶。
  我和班主任面对面地坐着，她苦口婆心地对我说道：“叶同学，我没想到居然是你全科作业没有完成，学习永远都是要日积月累的，你的成绩也一直很好，但以后要是两天打鱼……”
  我头昏脑胀地听着，周围好像被火烤着一般，热的连呼吸都不顺畅。
  班主任似乎也察觉了我的不对劲，她伸手往我额头上一摸，顿时惊叫起来，“哎呀，怎么这么烫！”
  她连忙拿出手机来问道：“叶温德，你爸爸的手机号是多少？”
  我讥讽地笑了笑，“我爸爸太忙了，恐怕电话打不通，就算打通了也没时间来。”
  “你说什么呢，天下的父母哪有不关心自己孩子的，赶快说。”
  意识越发昏沉，我努力地想了想，报出了一串快要遗忘的手机号。
  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喂，是叶温德的爸爸吧……”
  一阵阵耳鸣声传来，几乎让我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
  “他现在烧的很严重，您尽量快点到。”
  班主任放下手机舒了口气，“放心吧，你爸爸一会儿就到。”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谁知道他说的一会儿到底是多久。
  班主任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杯放到我面前，嘱咐我多少喝些，接着便赶去授课了。
  当穿着一身白大褂的父亲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以为那是我烧糊涂而产生的幻觉。
  到了医院后，大夫抽出体温计一看，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去。
  “这位先生，这孩子都快烧到40c了，你作为父亲就是这样照顾他的？”
  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无措的的表情，还有那么一丝慌张和愧疚。
  当我输完液醒来后，他还在病床边上陪着，见我醒来后，连忙殷勤地问道：“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吃个苹果？”
  也许是怕我拒绝，他不待我回答便拿起小刀和苹果削了起来，但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显然并不是削苹果的料。
  当那个奇形怪状的苹果被递到我面前时，我几乎不想去接，但对上父亲期待的目光时，我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接了过来。
  我旁边的病床还躺着一个小女孩，她看着我手中的苹果咽了下口水，撒娇般地对她父亲说道：“我也要吃苹果。”
  “好嘞，没问题。”她爸爸放下报纸拿起苹果和小刀熟练地削了起来，薄薄的苹果皮一溜下来，露出了里面饱满的果肉。
  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苹果，上面的小洞一个接一个，坑坑洼洼的一片。
  差距。
  但这是从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吃到他削的苹果，反正都一个味，我放到嘴边吃了起来。
  父亲看了我一会，将苹果核接过来扔掉，又问道：“还想吃么？”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不回去工作么？”
  他尴尬地笑了笑，“爸爸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我也反思了很久，现在已经把实验室的工作辞了。”
  我微微一愣，“辞了？”
  “对啊，我又找了个私人医生的工作，虽然薪水比不上之前高，但是养活咱们爷俩还是够了。”
  “爸爸。”
  “嗯？”
  “你不是药师么，怎么又成了医生？”
  “噢，其实医师算是我的副业。”他挠了挠头说道：“只是当初没选那条路罢了。”
  我不了解他的地方有太多，就像这段过往，大多数都被淹没在了时间的洪流之中。
  他新找的工作的确比之前的更好些，时间宽裕，并且偶而还有双休假期。
  唯一的缺点就是总要随叫随到。
  坐在驾驶座上的父亲放下手中的电话，抱歉地说道：“今天晚上爸爸可能陪不了你过生日了，我得赶去唐家一趟。”
  “没关系。”我冷冷地说道：“反正之前的也一样没陪，不是么？”
  父亲沉默了良久，忽然踩下油门加快了速度。
  我被突如其来的加速摁在了座椅上，不禁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你跟我一起去吧，说不定最后还能抽出时间来跟你过生日。”他扭头朝我一笑，我看着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嘴角终于忍不住上扬。
  这16年以来，他给我留下的记忆永远都是离家的背影，但这次他终于表现地像位真正的父亲。
  到达目的地后，他把车停在了那栋大宅的外面，佣人拉开门后，他便匆忙地跑了进去。
  我无聊地躺在车后座上，扯出语文课本开始背诵即将要讲的一篇文言文，当我快要背会时，车窗上传来一阵规律的声响，我疑惑地打开了车门，外面站着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
  他的五官很清俊，脸上带着抹淡淡的笑容，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温润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你好，你就是叶温德吧，我叫唐寻。”
  在那个模糊的夜晚，是我与唐寻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