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手拨开帘子，伸往车外，感受风的温度。从乌黑的发丝间，能看到她脸上的倦意与镇定，仿佛没有什么能改变她的思想。
  有时候，他会想，这神秘的美丽是否来自于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如此纯洁，又挟杂着忧郁，蓝色的忧郁。
  “你在做什么？”
  “先生，要下雨了，风里有馈赠的气息，是自然之母赐予的丰收之露。往年这个时候，我都一个人呆在家里，因为母亲从不让我做重活。”
  “让你不得不身处危险，我很抱歉。”
  尽管话是这样说，维克托里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素白的手缩回了褐色的亚麻袖子，少女便这样靠着窗闭目休息。
  于是他也变得安静。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只是安静。
  很久以前——
  她出生在艾利亚尔德。父亲是普通商人，母亲是种植花儿的好手。这故事似乎有些耳熟，但与依莲和视海不同，母亲靠近父亲不是为了复仇，而单纯的是钦慕他的容貌，尤其是那双绝美的眼睛。
  那双拥有着海洋的颜色的，纯粹碧蓝色眼睛。
  尽管母亲的眼睛也极好看，但她在每晚给阿敏儿晚安吻时，总是会说一句——
  “我是这样怀念你的父亲，他吻我时，眼里的蓝色仿佛把我淹没。”
  当母亲如愿以偿的嫁给父亲的一年后，姐姐荔嫁就被生下。三年后，阿敏儿也相继出生。
  然后又过了六年，父亲死去了——当时他只有三十岁。
  后来从母亲悲哀的话语里，她才知道，父亲是被人杀死的，因为父亲曾是大地圣子，却逃出了神庙，与母亲结婚。作为赎罪，才刚刚八岁的姐姐就被送进了大地神殿。
  母亲总是以姐姐为骄傲，而将她看做易碎的花瓶，不让她出远门、做家务，甚至是坐在家门口。她只有日复一日的守在寝室里，看着各种各样的书。
  那一天，母亲原本也不愿意将她放出来，只是大地女神的旨意不可违抗——可又有谁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大地女神。被母亲守护了十数年的阿敏儿，最终选择的，还是一条崎岖不平的道路。
  母亲本以为自己要失去两个女儿，但她最终平安归来，这使母亲更加信仰女神。
  “感谢大地女神赐予我们丰饶的土地，赐予我们不败的鲜花。愿大地女神保佑你。”
  她再次这样说着，亲吻阿敏儿如神迹般回复光明的眼，然后又说，
  “你叫我重新想起他，蓝色的眼眸。这无疑是女神赐福。”
  她没有多加考虑，就放任阿敏儿和“圣使”一行人离开。
  ……
  “信仰使人盲目。”
  少女突然开口，细长的睫毛投下昏暗的阴影，也有着窒息的美感。
  淅沥沥的雨打在马车盖上，似乎撞到了石子般，马车摇晃着，然后又恢复平静。
  “信仰使人盲目。”
  他重复这句话，又好像是在咀嚼其中深意，抬起眼，眼底澄澈幽深，
  ——如一潭死水。
  ……
  青草离离，细雨小亭。石桌，石椅，二袭白衣。
  他们长得很相似。
  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很久，其中一个开始说话。
  声音模糊不清，但满载悲伤。
  “我要离开你……”
  他对面的自己没有回应。或者是无法回应。
  惆怅的看着相似的脸庞，右手抚上胸膛。
  ——我们曾是兄弟。
  声音从四面八方卷袭而来，一寸一寸的染黑了先开口者的头发。
  ——我们曾生死不离。
  ——现在你已经厌倦。
  ——你选择离我而去。
  ——为了那个人？
  草木忽然枯死，落进泥土，带着泥土一并下沉，沉进不知何处，升起一潭清池。
  清池里有一人。
  ——为了那个人？……
  ——是他？为了他？
  “我已经不配出现在你身边，让我走吧。”
  ——一旦离开，你就永远失去了开启“门”的力量。
  清潭也逐渐落下，仿佛一切都在下坠，最后坠到渊底，一株白色的小花颤颤巍巍的开放。
  开放，凋零，再次生长，仿佛被加快了进程的生命，最后倒在地上，软化成白色的泥。从泥里飞出一只蝴蝶，蝴蝶停在他的手上，碎成一粒一粒的光。
  他把手放进光点里，那些光就再度凝聚起来，成了一把钥匙。
  一把非常朴素的钥匙。
  ——现在告诉我
  ——你是要继续
  ——还是回到门里去
  ——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思诺说完的那一瞬间，钥匙就叮的掉在地上，碎掉。
  没有钥匙的门，再也不会打开。
  ——如你所愿，
  ——门关上了……
  ——你将再也不属于我。
  他仰起头，泪积攒在眼中，倏忽落下。在他面前，思诺的头发已经完全染黑，墨色一般的黑。
  头发是魔力的源泉。
  “对不起。”
  ——你再也不属于我……
  “对不起，我不能和他分离。”
  ——你失去了所有可能。
  “我在所不惜。”
  思诺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
  “再见了，哥哥。”
  他安静的睡过去，仿佛某一个平静而又温馨的午后。
  青草离离，细雨小亭。石桌，石椅，一袭白衣。
  啊……
  他张开口，发出被世界所恐惧而束缚住的声音。
  “因我的希望而诞生的灵魂，自此你将以你的生命存在。我赋予你名字。在此名下你生长，最终与我无关。我取走了你打开‘真’之门的力量，你无法再回归于我。我要取走你的力量、你的意义，甚至于你长久存在于世的自由。自此，你学会‘死亡’。
  思诺，你将有全新的身体，全新的容颜，当阿米卡什之诗唱响在伊伦山谷。”
  在与世界签订了全新的契约后，“韩胜雪”的力量更为衰弱。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的记忆远远不止几个七千年……
  在很久以前，所有的神联手，封印了苍白的巨爪，将世界的碎片从“恐怖”里夺回。
  为了繁衍生息，神创造了人类。而“恐怖”却附身在神的造物上，从缝隙里再次窥探世界。
  他是这样强大，即使不能直接触碰世界——举一个例子，他来到阿米卡什的梦境之中，编织了神死亡的预言。
  然后……那些神就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