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么多年下来，有没有真的能化龙的？”赤岭的眼落在最近处的一树上。长白山钟灵毓秀，乃九州灵气丰沛之地，此树集日月精华，已渐渐有了修成了游鱼之型。他往后一退，潮湿的山壁，在冬日都凝结了冰，此时正烟雾升腾，恍若置身九天云宫中。
  袅袅烟雾中，走来一个眉眼如画的姑娘——阿芬。她娇小的身躯裹在宽大的外袍里，显得整个人都极其柔弱。赤岭却不敢掉以轻心，能孤身在长白山活下来的人，必定没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阿芬走过来，还未开口，身后就跳出一只纯白色的雪貂，呆头呆脑地立在她的肩头，挠挠头，看上去有趣极了。
  “花梨，你又偷跑出来了。”阿芬浅浅一笑，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
  赤岭一呆，她前半句说的是汉语，他听得懂，和师傅曾经养过的狸猫名字一模一样。这里的牛眠大阵，还有她，到底和师傅有什么样的关系？
  “请。”赤岭将手一伸，引向洞内，唯一会说满语的老鬼还在艰难地踱步中。
  “请你们离开密林。”阿芬说得很客气，但带有不容置疑的强硬。
  赤岭和小竹双双看向老鬼，老鬼虚弱地扶着墙，用汉语说：“她叫我们离开。”
  “老鬼，你告诉她，我们受九凤困之苦，特来此求解药。还有，我师傅是姚明邦，不知她可认识？”赤岭让老鬼把话传达给阿芬，又让小竹拿出书来翻到注有解药地方那一页，指给她看。
  阿芬听完后，面色一沉，肩上的雪貂懒懒地爬着，耷拉着眼昏昏欲睡的模样。
  “姚明邦成婚了吗？”良久，老鬼终于听到从阿芬嘴里幽幽地吐出一句话来，这事，不用问石头，他也清楚。
  “成了啊，他成亲很晚。年轻时他说山川大河间，再找不出一个知己。后来到了知命的岁数，忽然找了个寡妇成婚。”老鬼想了想，当初他去打探石头来历时，得到的消息是，那寡妇身体孱弱，生下姚依兰不久，就去世了。姚明邦从此不再踏出秀青山，在家又当爹又当娘地把孩儿拉扯了大。
  “他竟敢食言。”阿芬掉转头就走。
  正当赤岭想去制止她时，那雪貂昂起了头，呲牙咧嘴地朝他们吼了两声，拿着一双米粒大的眼瞪着三人，似乎在说：“别来烦我主人。”
  “阿芬姑娘，若解不了九凤困，我们绝不会离开长白山。”老鬼挺直了背，在她身后认真地说。
  阿芬转过头来，目光如冬夜的月光般清冷：“过得了这个寒冬，再说吧。”
  她走了不久，长白山就下起雪来，纷纷扬扬，似是要把整片山头都染白了头。赤岭眼前的烟雾越来越浓，像是整个人都被包裹进了去，看不清脚下，更不用说离他还有几步远的人。
  “老鬼，小竹？”赤岭呼唤同伴，听不到回应。短短一瞬间，他们不可能离开山洞的。
  背后忽然传来如雷的轰鸣声，吓了赤岭一跳，他看不见人，只能伸出手去摸山壁，记得左边离的近一些。当冰冷的触感传来的时候，赤岭知道他还是呆在山洞里的，略略放心了一些，可小竹和老鬼呢？他们如果在的话不会不出声的。
  赤岭沿着山壁往外头，不一会儿，就有水汽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尝了口，淡淡的有一丝微甜。走了大约百步，他早已确定是在山洞之外了，眼前才慢慢地能看清些事物来。
  厚厚的烟雾如蛛网般一层一层地薄了下去，最外面有两个影影绰绰的人，赤岭眯着眼盯了一会，又往前走了一程，才发现是老鬼和小竹。他冲他们挥手高喊，那两人却似神游一般，不予理会。
  赤岭心道不好，老鬼和小竹是什么人，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能把这两个人控制住的，绝对不容小觑。他快步向外走，一连摔了好几跤。
  两人看似近在咫尺，可赤岭却怎么也走不到他们旁边去，他停下了脚步，不再一味地往前冲了。耳边的水声一直很响，他侧过脸，才看见一道硕大的瀑布挂在山头，这，不就是方才的龙门山嘛。
  原来，此处是真的有水，或者说，是曾经有水。赤岭站在山道上，眼前的旖旎风光让他心驰神往。
  这条瀑布似从天而落，宛如洪坡决口，海水倒悬，声如奔雷，澎湃咆哮。飞流泄入山脚，水雾蒙蒙，水珠四溅，经风一吹，扬起无数水星，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霞光。潭下分支，化作数道河流，迁回旋转有如碧玉连环。远远地，飞来无数只仙鹤，绕着这连环盘旋不散。
  在声如洪雷，势如奔马中，赤岭才亲眼见着了一幅群鱼跃龙门的壮丽景象。数不清、道不明的鱼类埋头向上冲，有的全身通红，有的黑白相间，还有的披着一身富丽堂皇的金色鳞衣，争先恐后地拍打着水面，吃足了劲儿地逆流而上，企图跃过龙门去。
  成千上万条鱼在瀑布上翻动，头撑着尾，尾衔着头，因着大多是红色的，长达数里，远远望去，一片红光，似是一条赤色的瀑布。
  赤岭想起传说，禹王要选一条鱼来守护龙门。黄河里的鱼知晓了这个消息，纷纷游至龙门附近，最后有一条小金鲤巨浪蹿出水面，跃上浪峰，尾击浪尖，跃上龙门。禹王见了，就在小金鲤的头上点了红，霎时鲤鱼化了金龙，携群鱼世代守护黄河龙门。
  可这黄河里的金龙，怎么到了长白山来了？莫不是换了一处龙门守候？可这风水的龙门阵九州不说遍地有，那也是不少的，怎选了长白山的这处？赤岭想着，目光却不曾落下一分。水雾弥漫的瀑布里，竟走出一个好不正经的白胡子道人。说他不正经，那是他身后跟着一对貌美如花的婢女，一个手捧鲜果，一个手持玉露，低眉垂眼，尽是风情，竟是让克制力极强的赤岭都看得一呆。他突然想起老鬼曾和他说过的一句话：都说柳下惠坐怀不乱，那是他没能遇到一个美得能让他乱怀的人。要是让柳下惠瞧见了他眼前的其中一个婢女，恐怕就没有坐怀不乱的什么事了。
  仙子之所以为仙子，果然是美得不似常人。
  这三人踏空而行，行至赤岭面前时，他才发现方才缠绕在自己周围的烟雾尽散。赤岭忙看向一边的小竹和老鬼，他们还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这位吉士……”白胡子道人摸了摸胡须，笑眯眯地朝赤岭开了口。
  “白叔错嘞，眼下已是明朝，该称呼他叫郎君或者官人。”捧着鲜果的美人儿娇俏可爱，耳垂下的珠环轻轻晃动，衬得她的下颌曲线柔美。
  “小蝉调皮了。”白胡子道人一副虚心接受的样子。
  小蝉闻言，吐了吐舌头，轻睨了他一眼。
  这郎情妾意的模样，若是一对年纪相仿的夫妻，赤岭倒也能接受，眼前这对老少配，他表示理解，却无法在心理上认同。
  “敢问白大仙，此处可是您的仙府？我等误入，还望恕罪。”明明他们是来长白山找解药的，中途误打误撞进了个仙府，这机缘是好还是坏？
  “你倒有眼光，小环，好好照顾这位郎君。明日遣他回人间去。”白胡子道人招了招手，让手持玉露的小环带着他走走。
  小环体态丰腴，面上两个小梨涡，冰肌玉骨，白若三月的梨花，美艳动人。赤岭心想，感情这白胡子道人是按四大美女的标准找的侍女，都见了两个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小施和小君呢？
  “不知郎君尊姓大名？小环这厢有礼了。”小环的酒悬在空中，她敛襟行礼，动作流畅，让人心里适意。
  “仙子客气。”赤岭忙回了一礼，人家是客气，自己可不能当福气，“在下秀青山石赤岭。那边是我的好友，魏人刀屈少庸和御魃女竹长明。还请仙子能帮他们解了迷障。”
  小环还没有开口，那手拉着小蝉将将离开的白胡子道人，立刻转过了头，盯了赤岭好久，才又看向小竹。只是他看向小竹的时候，只是停留了一瞬，就收回了目光。
  “你们为何来长白山？”白胡子道人试探地一问。
  “白大仙明启，我等受九凤困之苦，想来此处得解药。”赤岭微微一拜，低下去的眼恰恰看见了他眼中的挣扎。成仙之人，还有何困扰？
  “区区小事，明日再谈。今儿个，先由着小环带你们……”白胡子老道挥了挥手，小竹和老鬼立刻回了神，朝赤岭这边看来，“带你们四处逛逛。瞧着你们也是颇有根基之人，有没有造化就看天意了。”
  说完，白胡子道人就招来两朵亮晃晃的金云，牵起小蝉的手，腾云驾雾而去。
  “劳烦小环仙子了。”赤岭动了动眉毛，一旁的老鬼和小竹心领神会，立刻敛襟行礼。
  “无妨，山中岁月漫长，不妨与我说说外头是什么光景了，也好路上解解乏。”小环吹了口气，四人就站在一大朵白色的云上，慢慢地升腾起来。
  “仙子想听这些，可算是找对人了。这位屈官人走遍大江南北，一双嘴网罗天下奇闻，听他说道说道可好？”小竹不忘推销老鬼，虽然方才被定身了，但不妨碍他们听得见看得见，心下早已知道如今是入了神仙府邸，怎能不好好瞧一瞧。
  得了小环仙子一个赞赏的眼神，老鬼那是精神一震，九州众生千千万，还有几人能如他们这般未死先入道的？他清了清嗓子，脑子里飞快地筹谋着仙子喜欢听才子佳人呢，还是战争历史，或者是奇人异事？
  “话说如今正是大明立国二百七十五载，时逢闯王李自成和满清鞑子的内外夹击，真真是焦头烂额之际。”老鬼正想叹几声呜呼哀哉，就听小环仙子感慨道：
  “二百七十五年了呀，我还以为大明方开国呢，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啊。”
  哦？竟是个读儒家书的仙子，老鬼眼睛一转，继续说道：“正所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凡人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还等经受红尘的生老病死，万万比不上仙子的生活。”
  “你走遍九州，有否遇到一个姑娘，生的貌美，最要紧的是她的左脚踝上，有月牙形胎记一枚。”
  “仙子，姑娘家的玉足怎么会轻易让我瞧呢，在下爱莫能助。”老鬼听得出她语气里的着急，但自己是男儿身，能瞧见的多数是勾栏楚馆里的妇人。既是仙子要找的人，那怎么会和青楼扯上关系？对啊，小竹是女孩家，老鬼一眼瞧过去，就否定了想法，小竹虽是女孩子，但估计来四五个郎君都不一定打得过她。且她出门在外多以男装示人，又怎么会去瞧姑娘家的脚踝呢。
  “你见过，对不对？”小环盯着小竹，她的眼有一瞬间的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