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不知道自己是被冻醒的、还是被吓醒的。
  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他几乎把山中的事情在梦中又经历了一遍，他看到了那条张着血盆大口的白蛇，看到了月下十三那矮小的背影，看到了无虚老道喷着血的断腿，看到了月下七手中的红眼玉兔，看到了满身是血的月下十九，也看到了地井中那具恐怖尸体的脸……
  直到梦中突然变得雪白一片，他看到一只巨大的白毛狐狸，狐狸用那双碧绿色的双眼盯着秦晋，冷冷的问道：“你是谁？”。
  狐狸并不可怕，甚至非常漂亮，但与那狐狸对视的瞬间，秦晋却莫名感觉如坠冰窟、万分威压临身……梦中一阵挣扎后，他终于在寒冷和恐怖中醒来。
  狐狸？好冷啊！秦晋有些发抖，怎么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呢？
  太阳还没升起，天空青白，夜晚已然过去了。
  咦？谁给我盖了这么多树叶在身上？秦晋惊坐起身，本来他昨晚只是把树叶往腿上和肚子上拢了拢，此刻醒来才发现自己被厚厚的树叶覆盖着，只剩下脑袋露在外边。
  灰兔呢？秦晋四顾，四周一清二楚，并未看到灰兔的身影。
  灰兔走了？秦晋连忙摸向外套暗袋，小瓶子还在，他又查看了一下其他口袋，木哨、丝绸袋子、白脸鬼都在。
  秦晋站起身，看到自己的速干长袖被平放在不远处，衣服已经半干，他拿起来使劲扭了扭，一滴水也扭不出来。
  “兔子——”秦晋呼唤了一下灰兔。
  良久，没有动静。
  它大概是伤好了，然后走了吧，秦晋心想，要不要试着用木哨召唤一下呢？万一灰兔跑去向兔族报告怎么办？
  想了一下，秦晋还是放弃了。算了，走就走了吧，它毕竟是兔族的……该来的，躲不掉，凡事还得靠自己才行。
  秦晋活动了一下身体，头已不疼了，右腿也已经没什么痛感了，只是胸口处仍在隐隐作痛，不敢触碰……
  身体状况总体还算不错，起码不影响行路和爬山。
  赞叹了一会儿回天丹的神奇，秦晋走到断崖边往下看去，断崖下黑压压一片，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黑色老鼠尸体。
  看了几眼，秦晋就退开不再看了，他向远处望去，群山一片死寂，远处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大山葱葱郁郁，与脚下这片贫瘠的山岭明显不同。
  秦晋心想，今天就朝那座大山去吧，那附近大概率会有村落，但所谓看山跑死马，不知道那山到底多远，几天才能走到……
  秦晋找了一处松软的地方，开始用石头刨土，他打算把灰成就地掩埋。很快，挖出了一个小浅坑，秦晋拎起灰成的尸体放入其中，拢完土，又放上树叶和小石头，做成了一个小坟墓。
  对于灰成之死，秦晋直到此时才生出一些感触，虽然灰成不是人，秦晋也并不觉得自己杀了人，但对方毕竟会说人话，还是和普通的鸡鸭牛羊有所不同的。不知道这只大老鼠修炼了多少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他杀死了。
  秦晋感叹命运无常，对着灰成的小坟墓说道：“不要怪我，我并没有想杀死你，我只是……唉，愿你来世能投胎做人吧……”
  秦晋站起身，准备离开。
  “大人醒了。”一声清脆干净的女声响起。
  秦晋吓了一跳，他正在感慨灰成之死，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惊醒，立刻向身后看去。
  没有人，只有灰兔端立眼前。
  “吓死我了，呼……你回来了？”秦晋没想到灰兔会回来。
  “小心去给大人找吃的去了。”
  “哈！你……你会说话啦？”秦晋这才反应过来，从来只会点头摇头的灰兔，此刻竟然像灰成一样会说人话，而且是正常的人声。
  秦晋见怪不怪，并没有多少生硬感。
  “小心多谢大人！”灰兔声音干净，跟正常的少女声音没什么区别。
  “小心？你叫小心？”秦晋觉得这名字起的倒是有趣，“谢我干嘛，我还要谢谢你带我找水，又救了我一命呢。”
  “嗯嗯，小心，心脏的心”，灰兔说道，“是小心带大人来这处山崖的，大人没掉下去就好，谈何救命呢。小心应该谢谢大人的饶命之恩和救命之恩。”
  “哈哈，好吧好吧……”秦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想起昨日在泉水处洗澡时的情形，尴尬不已。
  “这是甘星草，大人可以吃的。”灰兔伸出前爪指了指身前的一小堆绿草。
  “呃……我不饿，你吃吧，没事。”秦晋一方面是真的不饿，另一方面还没有到要靠吃草来救命的时刻。
  “大人不饿吗？大人莫非服用了辟谷丹？”
  “我真的不饿，辟谷丹是什么？”秦晋心下也疑惑，辟谷大约就是不吃饭，这辟谷丹应该就是代替食物的丹药吧，难道月下十三真的给我吃了辟谷丹，不然为什么感觉不到饿呢……
  “辟谷丹是一种丹药，大人若是吃了辟谷丹，大约七天内不用再进食了。”灰兔答到。
  “好吧，我也不知道。”秦晋不愿谈自己的事情，便问到：“你怎么又回来了呢？为什么不知道跑啊？”
  “大人……大人于小心有救命之恩，小心怎能一走了之……再说，大人手持月下仙令牌，小心……哪里敢跑……”
  秦晋心想，小心大约不知道他的身份，估计以为他是月下仙的人，对它有生杀掠夺的权利。
  秦晋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现在要么就让这灰兔走开，要么就互相信任，取得她的帮助。
  他沉了沉气，对着小心说道：“我不是你们兔族的，我也不会下令杀你，你若想走，随时就走吧。”
  “小心知道大人是人类，大人有月下仙的令牌，定是月下仙的贵客，小心肯定不能走的，任凭大人差遣。”
  秦晋心道：原来她把我当成了兔族的贵客，怪不得会帮我呢，可是她终究是兔族，很容易就会知道我不仅不是月下仙的贵客，而且还在被兔族通缉。我若是让她继续帮我，若是被兔族知道了，反而会害了她，也会害了我自己……
  “我跟你们兔族，以及月下仙，都毫无瓜葛，这个令牌是我偶然间捡到的。”秦晋想了想，从口袋拿出木哨，递向灰兔：“这个你拿着吧，还给你们兔族。”
  灰兔看见木哨，连忙退后了一下：“这是圣物，小心不敢触碰，大人请收好。就算是大人捡到的，小心也不敢……”
  秦晋没想到这木哨这么厉害，居然被称作“圣物”，想了想又装回口袋，认真说到：“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你给我指一下哪里有水，就赶紧走吧，跟着我的话，你会倒霉的。”
  “大人昨日饶了小心一命，昨晚又救了小心一命，还给小心吃了灰成的内丹，帮助小心恢复了很大的修炼。如此再造之恩，小心是断然不会走的。”小心坚定地说到。
  “唉！”秦晋叹了口气，盘腿坐下，向灰兔问到，“昨晚你受伤后，我跟那大老鼠的对话，你有没有听到？”
  “嗯嗯，小心听到了。”灰兔干脆的回答。
  “我身上有宝物，你信不信？”
  “信”
  “你们兔族的月尘珠在我身上，你信不信？”
  “小心不……这……小心不知道……”小心吞吞吐吐的回道。
  “看来你也不相信，其实啊，我自己也不愿意相信呢……”秦晋说道，“那你想要吗？我身上的仙丹和月尘珠？”
  “扑通”一声，灰兔突然匍匐在地，急忙说道：“大人多虑了，小心并不是灰成口中所说的‘小偷’，小心发誓，只要是大人的东西，小心若生出歹念，必遭五雷……”
  “停停停，我不是那个意思，起来起来，你趴倒干嘛，你先站起来。”秦晋没想到灰兔会如此激动，赶忙打断了她。
  小心重新站起身，面对着秦晋。
  秦晋说道：“你误会我了，我没有说你会偷或者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知道吗？”
  “是……是小心误解大人了……至宝通常都是世间罕物，确实会招来杀身之祸。”
  “就是这个意思，看来你也知道，拿着这些东西很危险……”秦晋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也不想身怀重宝，但是仍也扔不掉，所以啊，我现在很危险，很多人都在找我，你跟着我，就时时刻刻在危险着，懂了吗？”
  “小心懂了……”
  “所以你给我指一下水在哪儿，然后赶紧回家吧，只是别告诉你们兔族关于我的事，帮我保守秘密，躲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这怎么能行，大人处于危险之中，小心更得帮助大人了。”灰兔说道：“大人于小心有再造之恩，小心不可能置大人于不顾。”
  “真是个死心眼啊你，我的意思是，你跟着我，可能会死！”秦晋严厉的说道。
  “大人……大人不用这么悲观，这里往东就有兔族领地，大人既有月下令牌，就可以先到兔族避难……”
  “唉！”秦晋叹了口气，这灰兔好固执，居然放她自由她都不去，“你还是没有明白我到底是什么处境，追杀我的人里面，就有你们兔族，所以你要是帮我的话，就是跟你自己的族群作对！现在明白了吧？走走走，你走吧，我可不想让你再被人踢死了。”
  秦晋站起身，准备赶紧动身，却见灰兔再次趴倒在地。
  “大人想必是怀疑小心的忠诚，才会一再赶小心离开，但大人有所不知，道之一途，有恩必报、有劫必历，大人于小心有恩，就算眼前有劫，小心也是不能逃避的。”灰兔语气激昂：“山中虽以族群划分势力，但仍是以实力和品性为尊。小心虽然原属于兔族，但修炼百年才换来的人身，却被我兔族领主一朝打碎……小心眼中只有善恶，并无族群之分……大人若不让小心报恩，小心……”
  “别哭，别哭，你看你，你先别哭……我晕……”秦晋只听小心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已经带着哭腔，连忙打断了她。
  灰兔不再说话，却仍是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秦晋没想到灰兔如此坚定，像是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一般，想起昨夜与灰兔互相取暖、相依为命，心中也有些感动。秦晋只是害怕灰兔跟着他有危险，完全没想到会换来对方的死心塌地。
  “好好好，你先站起来。”
  灰兔站起身，黑色的大眼睛仿佛无限悲伤。
  “我就是怕你跟着我会被杀死……你们兔族有个老人，他可是救了我两次命，我不愿意让你……好了，不说了不说了，走走走，先离开这儿再说。”
  秦晋拿起储水用的长袖，向崖边走去。
  灰兔沉默的动了动身，跟在秦晋后边。
  咦？难道是那个原理吗？不知为何，秦晋心中一闪，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对着灰兔随口问到：“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灰兔疑惑到。
  “嗯嗯。”秦晋点点头。
  “小心只读过几本古典，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哈哈，我开玩笑的，不必多想，或者也不一定就是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秦晋看了看远处那座绿色高山，转移话题道：“你去过那个大山吗？那山叫什么？”
  “好像叫做万窟岭……小心没去过，太远了，太危险了。”
  “太远太危险？”
  秦晋看了看，这四周只有那座万窟岭是大山，想来一定会有村庄，便说道：“走，我们先去找水，然后去看一下昨天你说的那个人，没有帮助的话，咱们就去万窟岭。”
  秦晋检查了一下衣服口袋，捏了捏白脸鬼，仍无反应，不知道这白脸鬼到底是什么状况，得尽快把它烧了才行，带在身上也怪膈应人的……
  一人一兔离开了山顶，沿着断崖边向下走去。
  秦晋这才完全看清脚下山岭的全貌，这座完整的山岭不知被什么力量一分为二，才形成这样的一个断崖，而山的另一半却不知道去了哪里，看上去也并非人工所为。
  走下山脊，来到断崖下方。
  秦晋看向群鼠坠落之地，不由得被眼前景象震惊，只见空旷无草木的山崖下，铺满了老鼠的尸体，数量庞大，恐怕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几乎占满了这片空地。
  秦晋想要找出那个小黑鼠的尸体，把它埋了。但密密麻麻的、全都长得一样的老鼠尸体，根本无法分辨小黑鼠。
  “小心，你能找出昨晚会说话的那个小黑鼠吗？”
  “恐怕不行，昨晚小心只朦朦胧胧听到声音，什么也看不清。”
  秦晋对着鼠群尸体一番感叹，在心中对小黑鼠感谢了几句，又向小心问道：“这些老鼠们，有自杀的习惯？”
  “是，它们隔几年就会这样自杀一次，小心见过几次，它们数量太多的话，就会这样做。”小心回到。
  “好吧，走，先去喝点水。”
  继续赶路。
  一人一兔，离开了这座断山。
  天空已露出鱼肚白，太阳虽未升起，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