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墙上，看着肖继渐渐远去的背影，文占心中很是迷茫；因为，随着他的离去，这次针对虞巢人的战争，算是彻底的画上了句号。
  这次动员接近百万人的战争，其目的在文占看来已经变得模糊。
  杀掉吉利虽然称得上是一个战果，但是，草原上的可汗死亡，战略意义并不大，以部落形式存在的虞巢人，只要稍稍喘息之后，便会再次推举出一位新的可汗。
  只有摧毁一个个虞巢人的部落，才有真正的战略意义。
  即便是一个小小的营官都明白的道理，文占不可能不明白？
  耗费无数，死掉如此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回头看见耸立在城墙上的兵卒，看见城中依然忙碌的民夫，不知为何，文占此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将剩余的将士召集起来，规定了训练时间的同时，文占又下达了一项命令；一万骑兵分批次在方圆百里之地巡逻，小部分骑兵则深入草原更远的地方刺探情报，如有发现虞巢人大规模人马出现，立即上报！
  手底下的将士或许不明白朝廷之意图，他却是明白的，更何况还有肖继之前的提醒……
  其实，打心底里，文占并不太畏惧死亡，他不怕死在战场上；他怕的，是自己的死亡毫无意义，这几十万人的死亡毫无意义！
  大人物之间的争斗，他无法插手，如今的他，只能做到尽量保住自己的性命，顺带着，保住手底下的兵卒、以及这几十万民夫的性命……如果有可能的话！
  他只是个粗人，以往虽然活得艰难，心里却没有多少包袱，最坏又能坏道哪里去呢，不过一死而已；和那些生活在优越中的世家子不同，饱经世道沧桑，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或者说，对于稍微有点胆量的大楚百姓来说，死亡并不怎么可怕。
  可是如今，他的心情不负往日的轻松；或许是因为肩上的担子多了，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他的心情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沉重，还夹带着丝丝迷茫。
  带着沉重而迷茫的心情，文占不知不觉走到了秋旬的住所，躇足，犹豫了片刻，但最后他还是敲响了房门。
  “接下来该怎么办？”没有废话，文占直接开口问道。
  “你指的是哪方面？”正在批阅公文的秋旬顿了顿，抬头问道。
  “朝廷放弃了彻底击溃虞巢人的作战计划，这点你不可能看不出来。”文占目光阴沉的说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秋旬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将身子坐正，说道：“你想怎么办，或者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看见文占眼神变换不定，秋旬摇了摇头，问道：“你还只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还想保住你的命！”
  不知为何，文占身上忽然生出一股戾气，沉吟之间，拳头不自觉紧握起来，语气亦变得暴虐。
  “我还想保住手下将士的性命！
  我还想保住这些民夫的性命！
  我还想保住大楚所有百姓的性命！
  可是我不过是个泥腿子！我并不是救世主！
  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可是你他娘的能不能不要一直试探我？”
  文占喘息着、用发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秋旬：“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秋旬并没有被文占的气势所吓到，依然面带微笑看着他。
  等文占气息稍稍平复，他才缓缓说道：“你不是已经有计划了么？
  派出骑兵日夜巡逻，一有虞巢人大部赶来的消息，便立刻卷铺盖走人？”
  “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秋旬肯定的道：“朝廷不想再继续跟虞巢人作战了，难道你想继续跟虞巢人耗下去，最终埋骨草原？”
  ……
  伤兵营中，景况依然惨烈。
  还留在这里的，不是断手断脚，便是肠穿肚烂的伤势。
  如此长时间过去了，呻吟声还是存在，哀嚎声更是陆陆续续传来，进入这里，仿佛来到阴间。
  时不时的有看守之人帮助伤员自杀的传闻，文占不知道这样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他一直没有深究过，也无法去深究。
  大楚百姓已经被剥削得一无所有，再将他们选择死亡的权力剥夺，文占觉得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在伤兵营中兜兜转转，文占来到了一处病榻前，看着病榻上的人，他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
  “感觉如何？”
  “感觉他娘的很糟糕……”杨开山苦笑。
  “有力气骂人了。”文占点点头：“算是活过来了，伤好了有什么打算？”
  “打算？”杨开山用嘶哑的声音反问：“对于一个缺了一只胳膊的人，能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带着朝廷的赏赐，以及这几年在军中的收获回到家乡，然后用剩下的一条胳膊经营那几十亩地，娶上一房媳妇，日子能过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算逑……”
  “就这样认命了？”
  “不认命能怎么办？手脚完好的人都难混出个名堂，老子断了一只手，种地都显得吃力，还能有啥子作为？”
  “我打算兵役结束，便投靠七皇子，如果你不嫌弃，到时候可以跟着我当个教头什么的。”文占顿了顿，又道：“七皇子注定不会有什么作为，若不是你断了一只手，我还不敢跟你提这件事。”
  看见杨开山沉吟的目光，文占有些尴尬地说道：“在王府当教头总比种地强吧……你考虑下。”
  ……
  三月份的时候，草原上的冰雪开始消融，天气逐渐转暖，也到了疫病频发的季节；好在这时候，伤兵们的伤势也逐渐结痂，不用担心因为伤口的存在而感染伤寒。
  在城墙上巡视的时候，文占无意间看到轮休期间的吴唬，正跟那对获救的姐妹其中一位在城中的某处角落里交谈。
  由于隔得太远，交谈的内容不得而知，但是看那吴一莲的神态，两人之间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文占当即皱眉。
  第二天晨练结束后，文占叫住了吴唬，两人走到离人群较远的地方，文占才开口问道：“你和那吴一莲什么情况？”
  “这……”吴唬有些慌了神。
  “军法不容情，你不要逼着我砍你的脑袋！”文占冷哼了一声，又道：“你的任期也只剩下最后几个月了，鬼门关上来回走了多少趟，好不容易活下来，非得自己送命？”
  “我可没越界！”吴唬连忙道。
  “没有最好！”文占叹了口气，稍稍凑近了些，小声道：“离开军队之后，你们想怎么样都没人管，但是这段时间，你最好离女人远一点！”
  警告了吴唬一番，文占回到自己的木屋，洗掉身上的汗渍，随后去到营地之中，开始处理每天都有的军务。
  几十万人的吃喝拉撒，各种物资调配是一个繁杂活儿，即便事先定下了章程，可每天光批复手令都要花掉他两个时辰，再加上各种各样的琐事，文占每天都显得非常忙碌。
  忙完军务，他还得巡视城墙，城中各处要害之地也要巡视一番，做完这一切，也基本到了半夜了。
  每到这个时候，鹏程会给他准备一些吃食，吃完之后，也差不多到就寝的时间了……
  一个人失去信念之后，做什么都觉得没劲。
  躺在炕上的文占只是觉得身心疲惫，心中隐隐有些烦躁，恨不能从这泥潭之中及时脱身。
  深吸了口气，他强行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心中自我安慰：
  “最后几个月了，在坚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