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先锋军中为数不多活过四年的老兵，杨开山在战场上比起绝大部分人要老辣得多。
  这些年的战斗中，他培养出一套自己的活命技巧，那些入伍不久的新兵不知道，一些小动作和习惯，往往能让人避开死亡。
  比如面对落马的虞巢人，尽量站在他握着武器之手的反手方向，这样一来能降低敌人的出刀速度与力道，在对拼中，这样的一个细节往往能让他占到一些优势。
  又比如面对虞巢人骑兵的时候，尽量去砍马腿，而不是马身或是上面的人……
  前两年先锋军中盛行的肖继武艺，更多的是力量、爆发力与军阵的训练，他也参加了。
  感受到被骗之后，他没有多少愤怒，上过战场之后的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武艺，真正的强军之法。
  至于一些技巧上的东西，只有在真刀真枪对拼之中活下来后，才能体会，别人教，是教不会的。
  放在一般的战斗中，杨开山有信心杀敌之后能够全身而退；可是在如今的战场上，他亦没有了绝对信心，因为战况太过惨烈！
  除了吉利本部十万人马之外，其余的虞巢人不出意外的逃了。
  可即便是这样，面对草原最强大的部落，最强大的可汗，楚军依然感到了吃力。
  十万骑兵分成十股，从不同方向冲击楚军阵型，大将军不得不将原本铁通一般的阵型分散开来，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
  和其他部族不同，吉利本部是豁出命去厮杀的，因为他们明白，如果战败，他们部族将失去对草原的控制，失去对自己牛羊的拥有权，失去对自己命运的掌控，失去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一个强大的部族失去统治力之后，将成为群狼最肥美的餐食！
  不想自己的牲畜被带走，不想自己的族人和亲人被瓜分，他们只能死命战斗！
  早晨刚打磨过的斩马刀卷刃了，杨开山将其随手丢掉，从地上捡起一柄看起来还算锋利的斩马刀，再次冲进被抵挡住冲势的虞巢人之中。
  沉重的刀势将敌人从肩膀处砍为两半，他神色古井不波，目光搜寻着下一个敌人……
  最后的决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双方死战不退，谁胜谁败没人能知道，如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楚军和虞巢人持续不断地厮杀着。
  先锋军作为楚军的一支主力，受到的照顾也是最多的，战斗进行到这个时候，身边还站着的同伴已经不多，更多的是尸体，层层叠叠，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杨开山抬眼扫去，粗略估算，己方还站着的包括将军在内，以不足百人，敌人却还有几千人之多，密密麻麻，将他们团团包围。
  “要死了么？”他心中有些遗憾的说：“可惜了，这些年攒下不少金银，却没机会挥霍了……”
  往将军身前挡了挡，虽然虞巢人的箭矢似乎消耗完了，可是也不能保证敌人不会剩下一两根不是，将军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只要将军不死，他们就还有一战之力，即便敌人十倍于己！
  霍家军将士有一个共识——逃跑是没有活路的，杀掉眼前所有的敌人，才有一线生机！
  正是这种共识，让霍家军战力远超一般的军伍。
  “好歹也杀敌过百，不亏！”
  握着斩马刀的右手微微颤抖着，这是脱力的前兆！
  将斩马刀换到左手，生涩的挥舞了几下，杨开山准备最后再拉一两个垫背的，然后安安心心的被敌人砍死。
  财货已经到手，爵位也有了，家里的父母和兄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一战将虞巢人打趴下，之后很多年都不用担心边关有战事，老百姓也能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盯着前方的敌人，杨开山目光沉着，无悲无喜！
  用人命的方式将楚军纠缠作战化解，虞巢人再一次集结列队，面对这支已不足百人的强军开始冲锋。
  杨开山灵活的一个侧身，手上斩马刀挥动，砍向迎面而来的马腿。
  他并不是左撇子，左手握刀，虽然砍断了马腿，却跟刚上战场时那样，因为力道没把握好，动作不免顿了顿，这次没有以往幸运，因为这短暂的停顿，敌人的环刀追上了他的动作。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环刀透过肩膀处重甲缝隙顺利切入，杨开山惨叫一声，抱着空空如也的肩膀，翻滚、抽搐着滚下了山坡……
  等最初的疼痛过去，杨开山有些惊诧自己竟然没有被踏成肉糜，山坡上的先锋军居然还在支撑着！
  咬咬牙，他抱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艰难地爬了起来。寻摸着，从尸堆中捡起一柄武器，随后，缓缓朝着山坡顶端挪动。
  脑袋中嗡嗡作响，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山坡并不高，攀爬了许久，却只攀爬了一半距离！
  不过十多丈的高度，却成了他无法越过的天堑。
  鲜血洒满了铠甲，将黑色铁甲染成一片殷红，即便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死人，他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再次努力攀爬了一阵。
  视线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光芒，严重干扰到他目力所及，甩了甩头，一阵天旋地转，他重重地落在碎冰与鲜血混合的山坡上。
  喘息着挣扎了一阵，只做出了一个翻身动作，没能再次站起来，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他呢喃着道：“少杀一个，有些亏……”
  眼皮越来越沉重，杨开山努力的不让自己闭上眼睛，因为他知道，这次只要自己闭上眼睛，就永远没有睁开的机会了。
  他还想看看战果，只有看到己方胜利之后，他才能安心下到九泉。
  嘈杂的厮杀中，他模糊地听到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这让他有些心忧……难道虞巢人有援军来了？
  艰难的将头颅偏了偏，看向远方。
  隐隐之中，他看到了来人的轮廓，似是当初他救下的那个少年——那个曾经瘦弱，却面露倔强的少年。
  眼神有些模糊，杨开山只能将记忆中的文占，安放到如狼般冲锋而来的骑兵身上。
  “好威风！”
  扯了扯嘴角，杨开山终于不再坚持，缓缓闭上了眼睛……
  耳朵里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知是战斗接近尾声，还是他听力逐渐离去。
  “输不了的……这样一支强军，怎可能输！”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杨开山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