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内狱，就设在中京城外不远处一座小山下，不同于刑部大牢的阴森恐怖，这里堪称风景秀丽鸟语花香，甚至可以说比起监狱，更像是一处足以颐养天年的世外桃源。
  这所以要把一座监狱修建的如此诗情画意，是因为能被关押进这里的，都是触犯律法的李氏皇族和一品以上的朝廷栋梁，沈安澜以武四品次将的身份被关押于此，倒不知他是该沮丧还是庆幸。
  “大人，该换药了。”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子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上好的金疮药。
  沈安澜已经被关在这里三天了，来的那夜就是这位女医官为他取箭疗伤，之后每日清晨来为他换药。
  “谢谢了。”看着女子轻轻撩起了他的外裤，沈安澜的脸微微一红，怡人的芳香又一次顺着鼻孔钻进了他的大脑，他甚至无从分辨这是药香还是……
  “大人，该换药啦！”一个男声夹着嗓子模仿着女人的声音。
  “你来了？”沈安澜红着脸站了起来，他当然知道来的是谁。
  “咦，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你们慢慢换，我在外面等着。”李慕云故意把“慢慢”两个字说得抑扬顿挫，再配上他的坏笑，简直猥琐至极。
  女医官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着手上的工作，等把药换完，她抬头瞥了一眼李慕云军服上的铁星，毫不示弱的说：“这位兵卫我倒是眼生得紧，不过既然入了御林军，就该有皇家卫率的样子。”
  “请姑娘先回去吧。”沈安澜的脸更红了。
  看着女医官走远，沈安澜一把拉过李慕云，开口便是一连串的问题：“我父亲怎么样了？三弟呢？天龙卫造反了吗？朝廷与北镇……”
  “停停停停停，”李慕云赶忙打断道，“你让我一个一个的说。”
  沈安澜松开了抓着李慕云的手，尴尬的笑了笑。
  “皇伯伯下旨查清你刺杀魏王的原因后再行定夺，不过军方高层已联合上书力保沈伯伯，应该问题不大。”
  其实李慕云的话只说了一半，保德帝确实因为顾及军方的反应，下旨说等查明真相再处置沈家。不过他并没有说沈璧城和沈壁渊被免职之事，也是怕沈安澜担心。
  “三弟呢？”听到沈家还算安全无虞，沈安澜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嗯，归然还算安全。”李慕云想了半天，才想起还算这个词。
  “什么叫还算安全？”
  “七皇子一口咬定他是你的同党，再加上神策卫北上，朝廷与北镇的战争已成定局，所以他的府上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出不来，我也进不去，所以我只能觉得他还算安全。”李慕云摊着手无奈道。
  “只要围兵还在，三弟就还是安全的……”沈安澜说完话锋一转，担忧的问道：“神策卫还是北上了？那天龙卫呢？”
  “什么叫还是？原计划是派天龙卫北上的，可是魏王一死，天龙卫群龙无首，皇伯伯才改为用神策卫。”李慕云不解道。
  沈安澜的脸突然“刷”的一下变白了，“不对，这不对！”
  “怎么了？”从没见过沈安澜这般模样的李慕云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日在天龙卫帅营，他并没有听到魏王与辛毅的对话，所以并不知道沈安澜为何如此吃惊。
  “那日我在屋顶，亲耳听到魏王说神策卫即将北上，天龙卫将乘机攻打长明宫……”沈安澜回忆道。
  “什么？”李慕云惊讶过后，立刻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问道:“所以你才决定刺杀魏王？”
  “是的。”
  “那日和魏王说话的是谁你知道吗？”
  “中京南门守备校尉辛毅。”沈安澜心中已经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死了，那天晚上就死了，掉进护城河淹死的。”李慕云一连说了三个死字。
  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惧，这后面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有很多问题没有搞懂。”李慕云整理了思绪，再次开口。
  沈安澜调整了一下坐姿，侧耳倾听着。
  “第一，那日我和归然在帅属见到了一份无头无尾的诡异信件，信中预测到你会闯进帅府，并建议魏王设伏杀你。”
  “没错，那天魏王确实早有准备，那四个杀手你也见到了。”沈安澜说。
  “可如果只是为了杀你，魏王根本没必要在帅府等你，更没必要和辛毅密谈反叛一事。”李慕云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话是说给我听的？”
  对于沈安澜的问题，李慕云并未作答，而是继续说道：“第二，魏王年轻时曾是帝国出名的武道高手，而那日的表现似乎也太不堪了。”
  沈安澜点了点头，三天来他也一直在回忆那夜发生的事情，其中最然他感到疑惑也是这点，作为一个戎马一生的老将，魏王不该在遇到刺杀时表现的那么惊慌失措。
  “这第三点，我也是刚刚听你说才想到。”李慕云说着，脸上的疑惑也更重了，“魏王说出神策卫北上，天龙卫将攻打长明宫的假消息时，到底是在骗辛毅，还是在骗你？”
  沈安澜明白了李慕云的意思，魏王没必要骗一个死人，所以这一切都是针对他自己的。
  “如果把这三点放在一起想，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李慕云咬了咬嘴唇，“比起杀你，魏王所作的一切更像是骗你去杀他。”
  ******
  “喂，你们这队伍也太不整齐了，御林军也不能偷懒呀。”
  “就是，我估计要是没了这一身金甲做门面，他们还不如江南的府兵威武呢。”
  “你，对对，就是你，你肩上的星星掉了，小心回去挨鞭子。”
  燕归然和刘俊义骑坐在墙头上，一唱一和的挖苦着外面的御林军，二人刁钻刻薄的模样活像当铺里杀价的老板，把一众御林军气得牙齿痒痒。
  “苍天有眼，让他俩掉下啦吧！”在场的每一位御林军都在默默祈祷着。
  就像李慕云所说的一样，从三天前开始，整个燕府已被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看着御林军人手一具的强弩，燕归然就知道别说是自己，哪怕是一只苍蝇飞出去，他们都会把它射下来。
  “少主，下来吧。”燕固劝道。
  “不急，不急，我再和御林军的兄弟们聊一会，怪没意思的。”燕归然可不管御林军想不想和他聊，反正是没有半点被监视的觉悟。
  “少主，上面风大，快下来吧。”燕定已经伸手去拉燕归然的裤子了，他是担心御林军万一被挤兑急了，忍不住真给燕归然来上一箭。
  “你别拉我，喂，走光啦……”
  就在二人吵闹之际，一骑从宫中来的信使停在了燕府门口，他并未下马，而是直接朗声说道：“陛下口谕，着燕归然即刻入宫见架……”
  ******
  这是燕归然从江南回来后第三次入宫了，如果说第一次来交接兵权是轻松，第二次参加早朝是忐忑，那么这第三次便是茫然了，对自己命运的茫然，也是对朝廷与北镇关系的茫然。
  “陛下。”和安殿内，燕归然单膝跪地。
  保德帝挥手让内侍和宫女全都退了出去，语气慈祥的说：“这里没有别人，叫我舅舅吧，归然。”
  听了这话，燕归然一下子回忆起八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保德帝的场景，也是在和安殿，也是舅甥二人，也是这句熟悉的“这里没有别人，叫朕舅舅吧，归然。”
  “归然，你来中京有八年了吧。”
  “回陛下，是的。”
  “看来你还是不习惯叫朕舅舅呀，”听到燕归然没有改口，保德帝用略含责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道：“是朕疏忽了，没能抽出时间教导你，不过还好，你现在是帝国的将军了，也算成了才，朕对你母亲也算有个交代了。”
  “不是的，陛……，舅舅。”燕归然想要解释，却又被保德帝打断了。
  “回北镇去吧，不过可别想把朕的安平拐走。”
  听到这个消息，燕归然脸上立刻露出了大喜的神色，他赶忙问道：“舅舅，是您不再怪罪我父亲的鲁莽了吗？”
  保德帝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朕已经派神策卫北上了。”
  “什么？”燕归然被禁锢多日，并不知这个消息，神策卫一旦北上，朝廷与北镇的战争以无可避免。
  “舅舅，我可以继续留在中京当质子，我可以一辈子不回北镇，我可以……，请陛下收回成命。”燕归然不知自己还能为避免战争做些什么，这一刻，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摧毁了他的意志。
  “傻孩子，军国大事怎么会因为你的去留而改变呢？”保德帝在笑，却也笑得无奈。
  燕归然明白了，保德帝想要本就不是他这个质子，也许在八年之前，他就打定了削藩的注意，自己不过是他用来激怒父亲的一枚棋子罢了。
  勇气重新回到了燕归然的眼睛里，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北镇，回到父亲身边，做一个北镇战士，与父亲并肩而战。
  “去吧，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记得回中京来看看舅舅。”看着燕归然离去的背影，保德帝沧桑的脸上终是流露出一丝真情，有喜爱，有愧疚，有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