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沈安澜听出了是李慕云的声音，他不知道李慕云是想让自己住手，还是想让背后的四位杀手住手，亦或是一同住手。不过对他来说，此刻别说是李慕云，就是保德皇帝和沈璧城一起喊他住手，也是不可能的了。
  沈家第一任家主乃是大晟帝国的开国十三功臣之一，当年便是靠着一套霸道绝伦的枪法在战场上斩将夺旗破敌无数，而沈氏后人能够在帝国军界保持长盛不衰，除了先祖威名的荫庇，更依靠这套枪法在战场浴血杀敌建功立业，这便是名震天下的沈家忠烈枪法。
  沈家忠烈枪讲究有攻无守、有去无回，招式极为刚猛，从诞生的那天起，一旦出手便从不容情，沈安澜作为如今沈家年轻一代最出色的高手，早已将枪法融会贯通，此刻他以剑作枪，耀目的剑影不停撕碎着周围的空气，在近乎凝固的时间里狂飙猛进。
  “住手！”李慕云再次高呼，他与燕归然已经追至四位杀手身后，出手帮沈安澜解围了。在他看来，沈安澜攻击魏王是为了自保，他和燕归然并不知道天龙卫将在三天后造反的消息。
  “住手！”从预谋刺杀者一下子变成被刺杀者，魏王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一边大喊一边起身欲逃，可沈安澜不会给他逃跑的机会了，长剑已洞穿了他的左胸，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倒飞数尺，将他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长剑还在兀自颤动，猩红的鲜血顷刻间浸湿了魏王尊贵的华服，也带走了他的最后一丝生机，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直至此刻，魏王惊慌失措的表情依旧凝固在脸上，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口中喷涌的点点鲜血洒在他银白的头发上，妖冶的让人无法直视。
  “咳，咳……刺杀亲王，沈安澜你……”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魏王的头终是无力的垂了下来，死于剑下而不是老死病榻，也许这才是统兵一生的老人最好的归宿，奸臣伏诛或是英雄迟暮，怕是连沈安澜也说不清楚。
  燕归然、李慕云和四位杀手的战斗也已经结束，在留下三具尸体后，最后一名杀手翻墙而逃，二人并没有追击，而是立刻来到了沈安澜的身边。
  “大哥，你受伤了。”燕归然盯着沈安澜中箭的左腿，弩箭刺穿了他的肌肉，在腿上形成了贯通伤。
  “这次祸闯大了。”李慕云一脸苦笑。
  燕归然陷入沉默，这是他第一次听李慕云这样说。三兄弟之中，李慕云的鬼点子最多，所以每当他们惹了麻烦，大多是由李慕云负责解决，以他玩世不恭的性格，即使再大的麻烦，他也只会说“大不了让皇伯伯打一顿屁股罢了。”
  “先走吧，正好送三弟回北镇。”这是李慕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听着四周响起了“抓刺客”的呼喊，燕归然想架起受伤的沈安澜一起逃走，却被他一把甩开。
  “不走了，你们走吧。”沈安澜语气平静。
  “要走一起走，”燕归然大吼，“你留下便是死路一条。”
  沈安澜不再争辩，他弯曲右腿勉强坐了下来，扯动伤口时的钻心疼痛让他留下了阵阵冷汗，他就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帅府的大门被打开，看着无数天龙卫朝他冲来。
  “走，”李慕云一把没能拉动燕归然，又开口道：“不走连救他的人都没有。”
  夜幕中，两个黑影黯然离去。
  直到多年以后，燕归然也没想明白当时沈安澜选择留下来的真正原因，到底是因为腿伤严重无力逃走，还是想一个人担下罪责以免祸及沈家。
  如果当时沈安澜和燕归然一起逃回北镇，也许沈家会受责罚，也许留下的李慕云会被治罪，也许朝廷与北镇的战争不会发生……可这一切都是如果，不过以沈安澜的性格，即使提前知道了这个决定后来改变了三兄弟的命运，更改变了天下的命运，他也依旧不会改变。
  ******
  当第二天魏王被刺身亡的消息传出时，在朝野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三朝老臣，天下第一强兵天龙卫元帅，皇室亲王，保德皇帝的亲叔叔……魏王的每一个身份都足以俾睨天下，按大晟律法，单一条刺杀亲王便已是夷灭三族之罪，可刺杀者沈安澜的特殊身份，却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沈安澜不仅仅是武四品的京城守备次将，他还是沈家家主沈璧城的长子，如果说按照律法夷灭三族，则沈氏全族难以幸免，这对帝国来说也是无法承受的损失。
  当这个消息传至刑部时，刚刚起床的刑部尚书毫无悬念的直接晕了过去，他虽官至刑部尚书，可他知道如果被夹在皇室与沈家当中，怕是难得善终。为了保住性命，他清醒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写好了告老还乡的奏折，打算只要沈安澜一进入刑部大牢，便辞官而去。所以当得知保德帝下旨将沈安澜直接押入皇室内狱时，躲过一劫的他立即下令刑部全体休假三天。
  早朝也因此而取消，本该熙熙攘攘的长明宫今日却安静的可怕，往来其中的御林、宫女、内侍连脚步都细碎了许多，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惹人注意。连天上的鸟儿似乎也被这股肃杀所震慑，除了几只乌鸦一通乱叫之外，其余的鸟儿都噤若寒蝉。
  魏王被刺的消息传入宫里时，保德帝正在与太子讨论与北镇战事，后来平王、晋王及两位皇子也先后赶到，和安殿的烛光自此便没有灭过，如今天已大亮，沈璧城和他的弟弟沈壁渊此刻就跪在殿外，等待皇帝召见。
  “让他们进来吧，朕倒要看看他们要说些什么。”保德帝平淡的语气下杀意浓浓。
  “请陛下收回与北镇开战的命令。”沈璧城的第一句话出乎了所有人都意料，他既没有为沈家辩解，也没有认罪请求宽恕。
  “沈璧城，你不要以为装出一副忠贞的样子便能脱罪，沈安澜刺杀魏王，不论是不是你的指使，沈家都该被夷灭三族。”七皇子勃然大怒，他平日里与魏王最为亲近。
  “七皇子，我沈璧城该承担什么罪责，我不会逃避，沈家该承担什么罪责，沈家也不会逃避，但在被治罪之前，我就还是帝国的内都护大元帅。”
  “魏王遇刺，朝野震动，天龙卫也难免陷入混乱，如果还坚持与北镇开战，只怕乃是取祸之道。”危难间，沈璧城怡然不惧，沈家家主的英雄气概彰显无遗。
  “只怕你沈家才是帝国的取祸之道，你屡次为北镇说话，你儿子还与燕归然结为兄弟，怕是你早已做好投效镇北王的打算了吧。”七皇子咄咄逼人。
  “七弟，住口。如今天龙卫有变，是该先重新考虑与北镇的战事了。”四皇子挺身而出，他的母亲出自沈家，沈家也是他在朝中最大的倚靠，“至于沈家的罪责，要等查清事实后再由父皇定夺。”
  “还有什么可查的，那么多天龙卫亲眼所见，沈安澜也亲口承认了，据说当时还有沈安澜的同伙，我怀疑就是燕归然。”
  “七皇子，没有证据的事不要无端猜测。”平王开口打断道。
  平日里七皇子对平王这个叔叔还是有些惧怕的，平王这一开口，七皇子想起了平王的儿子李慕云似乎也与沈安澜结了拜，自知失言的他想开口补救，“六叔，我……”
  平王不再理会他，朝着保德帝说道：“陛下，之前我们一直在讨论该如何处理魏王遇刺一事，若不是沈元帅提醒，还真忘了北镇一事，如今天龙卫没了主帅，只怕难当北上大任。”
  眼见最得父皇信任的平王也隐晦的表达出反对出兵之意，太子立刻插话道：“父皇，如果因为魏王被刺而收回与北镇开战的命令，只怕……”
  太子欲言又止，其实他要说的话在场的人都明白，自古君无戏言，圣旨一旦出尔反尔，必然有损皇帝威严，而失去了威严，便等于失去了统治的根基，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保德帝身上。
  “北镇之事无需再议。”保德帝面沉如水。
  太子面露喜色，作为北镇之战的总指挥，他就是要靠这一战树立自己在军中的地位，这也是打败四皇子最有效的方法。
  “父皇，可天龙卫如今……”太子的话又说了一半。
  保德帝略一思考，开口说道：“改由神策卫北上，平王调任天龙卫元帅，尽快稳定天龙卫军心。”
  “遵命。”晋王和平王一同起身领命。
  “至于御林军元帅之职，”保德帝说着故意把目光从四皇子和七皇子脸上扫过，两位皇子虽然都在竭力掩饰，可眼神里的渴望还是出卖了他们，不过保德帝接下来的话却二人都失望了，“由赵王暂代。”
  赵王乃是保德皇帝的十一弟，与平王同是保德帝的一母兄弟，赵王自幼天性顽劣，每每惹下事端便求两位哥哥帮他，保德与平王也格外照顾这个淘气的弟弟。保德登基后，赵王无意为官，保德帝便下了一道圣旨，命赵王带自己览天下美景、收天下美人，如此兄弟情深一时间被天下传为佳话。
  如今朝廷混乱之际，把御林军的交给赵王，他的忠诚自然是不必担心，不过大家担心的是，哪天一觉醒来，出门就能看到满街乱跑的狮子老虎，那一定是赵王要玩一场城中游猎了。
  “陛下，请三思呀。”为了阻止朝廷与北镇开战，沈璧城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据内都护府收到的最新情报，匈戎已在边境集结了二十万大军，随时准备南下……”
  “沈元帅，接旨吧。”晋王开口劝道，他与沈璧城私交最好，不忍见沈璧城再次惹恼保德帝。
  “够了，沈安澜刺杀魏王，沈家已是灭族之罪。”保德帝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