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场比对错更重要。”燕归然仔细咂摸着这句话，看来真如二哥李慕云的猜测一样，北镇的事已经成了朝廷党争的砝码。
  “最近中京城很不太平，燕将军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谭麒瑞提醒道。
  燕归然心中一暖，除了两位结义兄弟，谭麒瑞算是第一个来提醒自己的人了，想到这里，他的语气也变得亲切起来。
  “那你还往我这跑，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谭麒瑞故作风流的一声长叹，“哎，还不是为了拾柒姑娘。”
  “窈窕淑女……拾柒？”燕归然当然知道拾柒就是建安城里的女刺客，窈窕倒是挺窈窕，但在见过她狠辣的出手之后，已经很难将她和淑女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相比于燕归然的吃惊，魏三已是勃然大怒，他用独臂抓起谭麒瑞的衣领大吼道：“你要是再打她的注意，我便取你性命。”
  “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谭麒瑞也来了火气，他虽怕伤怕死怕没钱，却唯独在追求美人这件事上，从来没怂过，“既然都是追求拾柒姑娘，便各凭本事，你要是觉得自己没我英俊没我有魅力，我可以给你个决斗的机会。”
  “你，你……”魏三的黑脸涨得通红。
  “怎么，怕了？与你决斗我也只用一只手，免得说我欺负你。”谭麒瑞有些得意忘形，当然他马上就要后悔。
  “她是我的女儿，她不叫拾柒，她叫魏小月。”魏三一语既出，如释重负。
  燕归然被惊得目瞪口呆，这个消息简直比昨晚听说父王陈兵东珥城还要意外，在魏三接下来的讲述中，燕归然才逐渐回过神来。
  原来魏三本是江南道平湖府中数一数二的富商，后来因为得罪了四大家族中的季、谢两家，在十三年前一个漆黑雨夜里，几名突然冲入的杀手杀害了魏家全家二十七口人中的二十五口，除了他外出喝酒躲过一劫，还有他四岁的女儿不知所踪。
  之后魏三散尽家财拉起队伍，既是为了报与四大家族的灭门之仇，更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十三年来，他在战斗中无数次亲历生死，还失去了一条臂膀，可他从未放弃找回女儿的希望，直到在军营中见到被俘的刺客拾柒。
  “你怎么不早说？”燕归然不解的问。
  “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她就是我的女儿，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怕弄错。”魏三以为燕归然因为自己的隐瞒而生气，声音变得有些羞愧。
  “那怎么办？她失踪时才四岁，俗话说女大十八变……”燕归然迟疑道。
  “我女儿背上有一块红色月牙胎记，所以才给她取名小月。”
  “还愣着干嘛，快去看看。”燕归然朝着燕固立刻命令道。
  “不好吧，我一大男人。”
  “想什么呢，让府中的侍女去看。”燕归然瞪了他一眼。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尤其是在等待一个苦寻了十三年的结果时，魏三双拳紧握，脸上的表情更是时喜时悲，这也让燕归然第一次明白了，即便是魏三这般铁打的汉子，在儿女亲情面前，也会变得患得患失。
  当然前厅里还有一个同样手足无措的人，谭麒瑞想起刚刚说要和魏三决斗的话，肠子都快悔青了，这还没开始追求拾柒姑娘，就先把未来的岳父给得罪了，前途十分堪忧。
  “有，有胎记，她就是……”
  不等燕固把话说完，魏三已冲了出去。
  ******
  北镇陈兵东珥城一事已在中京城传的沸沸扬扬，面对可能到来的战争，从未亲历过战火的帝都百姓反应不一，有人兴奋，有人期待，但更多的人则是担忧与害怕。
  “你们听说了吗？北镇又向东珥城增兵了，现在已有十几万军队了。”酒肆里，一个中年男人借着酒劲聊起了时局。
  “当然听说了，不过我听说朝廷为防御北镇，下旨让北方四道集结兵力在东珥城外设置了两座大营。”坐在一旁的白脸书生答话道。
  “你懂什么？”一位刚从北边回来的商人也插话进来，“北镇的军队可是常年和匈戎蛮族交战的精锐之师，哪里是几万府兵能抵挡得了的？”
  “听说北镇全军都是骑兵，如果快马加鞭的话，不出半个月就能抵达中京城下。”有人担忧道。
  “放心吧，还有天龙卫和神策卫护卫中京，北镇的骑兵虽然厉害，也不一定是二卫的对手，别忘了前些日子圣上只派了三千神策卫，便轻松剿灭了江南的数万倭奴。”说话的人显然对二卫的战力很有信心。
  “我可听说领兵去江南的正是镇北王的世子，这次北镇陈兵东珥城，也是因他而起……”
  如果说市井间的侃侃而谈不过是酒后的消遣，那么朝堂上的唇枪舌战的争斗便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沈元帅，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北镇没有反意，可为何镇北王却又向东珥城增兵五万呢？”礼部侍郎当先发难。
  “北镇去年刚刚与匈戎苦战一场，损失的兵员还没来得及补充，再加上北镇物产匮乏，如果没有了朝廷的支持，他们的粮草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大战，所以我断定北镇并不像与朝廷开战。”内都护大元帅沈璧城几乎每天上朝都要把这些话重复上一遍。
  “元帅大人说北镇人员不整、粮草不足，可我看东珥城的十二万北镇铁骑却兵强马壮的很。”户部侍郎阴阳怪气的说。
  “那是因为你狗屁不懂。”一位长满络腮胡子神策卫将军顾不得御前失仪，开口骂道。
  既然有人开了头，双方便都不再矜持，文官开始参奏武将鲁莽，武将就骂文官迂腐，文官说武人乱国，武将就反击文人误国，好不热闹。
  “够了！”御座上的保德帝一声怒吼，“你们都是帝国的肱骨，如今却像骂街的泼妇一般，成何体统。”
  乱糟糟的宣德殿终于又安静下来，沈璧城趁机直接向皇帝进言：“陛下，镇北王所求不过是燕归然，没必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质子与北镇交恶呀！”
  “沈元帅此言差矣，此事已不是一个质子的去留这么简单，而是关系到朝廷的威严。”文官派的核心人物贺松山终于开口了。
  白发苍苍的贺松山乃是三朝老臣，曾辅佐过保德帝的爷爷和父亲，深得李氏皇族信任。在保德帝还是太子时，贺松山是太子太傅，后来保德帝迎娶了他的长女为太子妃，待到保德帝登基，太子妃自然成了皇后，所生的儿子李高勉，也就是当今的太子，便是贺松山的亲外孙。
  “如今他镇北王带上几万骑兵到东珥城耀武扬威一番，我们便乖乖的把燕归然送回去，那他下次再来怎么办，沈元帅到时准备把谁送去呢？是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太子？”
  “你这是强词夺理。”又有武将怒斥道。
  贺松山并未理会，继续说道：“别忘了除了北镇，还有东镇、西镇、和南镇，四镇一旦失去了对朝廷的敬畏，必然后患无穷。”
  “战端一开，才是真的后患无穷。”沈璧城一声长叹。
  “沈元帅，我虽不懂兵事，也知帝国拥兵百万，更有天龙神策二卫精锐，而刚才你也说北镇兵员和粮草都不充足。”文官派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刑部尚书刘傅也站了出来，“我只想问问元帅，既然深算在朝廷一边，为何还要消极避战，是为将的怕死，还是你与镇北王有了什么默契？”
  “你不要血口喷人！”站在最后的沈安澜忍不住想要站出来维护父亲，却被父亲一眼瞪了回去。
  “刘尚书所言不错，帝国二十九道的府兵再加上九边边兵，加起来不止百万，准确的说是一百三十一万六千，天龙神策二卫的二十万将士更是天下第一强兵，如果与北镇全面开战，胜利一定是属于朝廷的。”
  说着沈璧城话锋一转：“但北镇的骑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卒，战力与二卫在伯仲之间，朝廷根本无法速胜，必然打成战况持久的拉锯战，需要消耗大量的兵员粮草不说，一旦匈戎趁机入侵，整个北方必将生灵涂炭。”
  “而且我还想问问诸位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呢，就为了一个北镇的质子？还是为了你们口中虚无飘渺的威严？”
  “至于刘尚书怀疑我私通藩镇，你乃刑部尚书，大可立案彻查，我沈璧城问心无愧。”
  论及对战争的理解，沈璧城是帝国军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他的一番分析冷静客观有理有据，也让之前咄咄逼人的文官们哑了火。
  “藩镇势力不除，终是国之大患，至于仗怎么打，那是沈元帅和诸位将军们的事情了，只要能打赢，付出点代价也是值得的。”贺松山再次提出了削藩的建议。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若陛下决议开战，我等定当死战报国。”沈璧城说着朝保德帝施了一礼，“但与北镇开战，终如兄弟相残，只怕最后便宜的却是心怀叵测之徒和异邦蛮族，还望陛下三思。”
  “退朝吧，朕累了。”保德帝拂袖而去，北镇之事重新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