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都督府位于建安城东北方位，占地数十亩，建设时因为考虑到其军事属性，加之江南财政充裕，所以被打造成了建安城内最坚固的军事堡垒，其墙高两丈，墙上每隔三丈设箭垛，在院墙四角和大门处还有瞭望塔，箭楼十余座，两扇大门则是岭南百年铁木所制，坚逾钢铁水火不侵，可谓易守难攻。
  攻打都督府的战斗并不顺利，神策卫的第一轮试探性进攻没能奏效，士兵中开始出现伤亡，不过府兵强烈的战斗意志也说明了是杨振山还在府中并未逃走，这对燕归然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随着燕归然一声令下，第二轮进攻拉开序幕。全军骑兵的神策卫下马做了步兵，刀盾手组成盾墙为扛着撞锤的战士们遮挡箭矢，几乎每向前推进十余步就会有战士中箭倒地，前线指挥的三位营正立即命令弓弩手前出进入射程，尽力压制敌人。
  “少主，让我上吧。”眼见战局胶着，燕固早已按耐不住。
  “别急，有你的仗打。”燕归然越发成熟了。
  在付出巨大的伤亡后，扛着撞锤的战士终于抵达了都督府大门，用原木临时制作的撞锤发出的每一次撞击，都能引得整面院墙剧烈颤抖，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会垮塌。
  就在双方战至正酣时，突然有女子柔弱的歌声传来，歌声越来越大，逐渐盖过了双方战士的喊杀声。
  “少主，这书生又搞什么名堂？”燕固一眼就看到了刘俊义，他正满头大汗的指挥着几十名女子唱歌。
  “这是温岭一带的民歌，听曲调应该是女子思念出征情郎的。”见燕固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燕归然无奈的叹气道：“知道杨振山是哪里人吗？”
  “我管他是哪里人？让我见到我就把他大卸八块。”燕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能愚钝到燕固这种程度的毕竟是极少数，谭麒瑞马上反应过来，问道：“杨振山是温岭人？”
  不必等燕归然回答，谭麒瑞知道答案必然是肯定的，杨振山是温岭人，这些为他效死命的亲兵同样是温岭人，家乡的歌声一出，已是最厉害的攻心阳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燕归然看着还在手舞足蹈的刘俊义笑道，“这书生还真是个人才。”
  “难道只有我觉得这书生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吗？”谭麒瑞心中暗想，不过没敢说出口。
  一段歌声终了，刘俊义又组织士兵齐声喊起了“奉命除恶，勿抗神策，反抗必死，投降免罪”，在凄美歌声与劝降口号轮番攻击下，墙内府兵的反抗意志开始变得越来越弱，神策卫战士即将攻上墙头。
  “后退者立斩！”杨振山终于出现在墙头，他亲手斩杀了逃兵，用两颗滚落的头颅重新振作着府兵的士气。
  “就现在，擒贼擒王，燕固，带人上！”燕归然终于等来了想要的机会。
  燕固当先冲了出去，跟随他的一营战士是燕归然手上最后的预备队，他们朝着杨振山现身的位置发起猛攻。弓弩手们放弃了与府兵对射，调转准心全力掩护扛着云梯的战士，突然爆发的神策卫终于打破了战场的平衡，一举攻了进去。
  “杀！”燕固一声虎吼，从院墙跳下朝府兵最密集的地方一头扎去，顿时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后续攻入的战士紧随他的脚步，不断扩大战果。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大门连同三两丈宽的院墙一起倒塌，被埋在墙下的府兵被蜂拥而入的神策卫踩得大口吐血，连呼叫都发不出就没了气息。
  “成了。”燕归然长出一口气，府兵失去了院墙的庇护，更加不是神策卫的对手，生擒杨振山只剩下了时间问题。
  就在此时，一声突如其来的清啸改变了整个战局。
  “圣旨到！”
  三个字如同能控制心神的魔咒，不等双方将领发令，搏杀中的战士都停住手中的动作，警惕的各自退开，一队金盔金甲的御林军手擎皇旗，稳稳停在了燕归然身前。
  “是御林内卫，圣上的身边人。”谭麒瑞低声提醒。
  燕归然恭敬的单膝跪地准备接旨，心下却是一凛，他隐隐感觉到圣旨带来的怕不是自己想等的消息。
  “帝国安泰，保德敕书。
  江南平倭之战，捷声远传千里，扬帝国国威，振三军士气，朕大为畅怀。
  众卿不负朕望，朕亦不负众卿，杨威校尉燕归然指挥有方，神策卫将士作战英勇，江南文武官员世族大家亦配合有功，皆尽有赏。
  着杨威校尉燕归然即刻领兵回中京接受封赏，江南文武官员……”
  接下来的内容燕归然已经听不进去了，圣旨对杨振山和四大家族勾结海匪的事只字不提，还严令自己即刻领兵回朝，这足以说明圣上并未采信自己的密奏。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神策卫战士，再想起所有人为了定江南付出的努力与鲜血，燕归然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江南之行自己已不败而败。
  ******
  临行前，燕归然与张温见了一面，突然到来的圣旨打断了二人的全部计划，至此江南战事停摆，三大家族不过伤及皮毛，实力犹在，杨振山被宣召回中京复命，由原江南水师次将何孝直暂代江南都督一职。
  “张大人，对不起，我……。”燕归然语气真诚。
  张温知道燕归然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心中一暖，宽慰道：“何大人为人正直，由他坐镇江南，我的安全自有保障。”
  在黑龙岛一战中，燕归然曾与何孝直并肩作战，知道他乃是忠义正直之人，由他掌管江南兵权，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张大人。”燕归然最担心的，是张温无法应付三大家族层出不穷的阴险手段，
  “官场如战场，从入仕的那一天起，我就有了舍生取义的觉悟。”张温正色道，“再说了，我虽没有如燕大人那般忠诚精锐的卫队，但我也有自保之道，放心吧！”
  “既如此，我便与张大人就此别过了。”
  “燕大人，”张温叫住了转身欲走的燕归然，“你可知除了你，那天还有两个人往中京派了信使？”
  “张大人是圣上的人，我知道。”燕归然眼中精光闪烁。
  “我确实向圣上禀明了情况，这点我不想瞒你，至于另外一名信使，则是陈伯登派去的。”
  “现在看来，是去中京谈条件的。”燕归然不屑的说。
  “没错，不过不是谈条件，而是向圣上服软。”
  “既然知道，张大人为何不截下信使呢？”燕归然语气冰冷。
  “四大家族确实在江南做了不少恶事，豢养海匪更是逾越了底线，我也想将他们彻底剿灭。”张温话锋一转，“可四大家族根深蒂固，又掌握着江南乃至整个南方的经济命脉，我也无法预料剿灭他们带来的后果，所以到底该如何处置世家门阀，我觉得还是改由圣上来定夺。”
  “明白了，”燕归然语气低落，“圣上收了江南世家的买命钱，也默许了世家门阀对江南的控制权。”
  其实燕归然的话已有妄议君上之嫌，不过张温全当没听见，继续说道：“历朝历代，都是一部朝廷与世家门阀的斗争史，我大晟帝国也不例外。朝廷手握军队，世家门阀却控制着帝国的经济和人才。二者此消彼长，明争暗斗却也相护依存，在斗争的过程中，也许会有几个世家被消灭，但世家门阀的势力却永远不会消亡。”
  燕归然深以为然，北镇也有势力庞大的世家，镇北王府与世家的明争暗斗，往往比防御匈戎铁骑更让父亲头疼。
  “若要彻底消灭世家门阀势力，除非……”张温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
  “除非广开民智，让所有百姓都能接受教育，让知识成为和穿衣吃饭一样的必须品，打破门阀世家对人才的垄断，才能真正的消灭世家门阀。他们垄断经济不可怕，可怕的是垄断了人才。”
  听了这话，燕归然陷入深思，张温所言的情形很理想，也同样遥不可及。大晟朝的制度，决定了只有少数富人才能接受教育，这也造成了富人越富，百姓恒穷的局面，可是要改变这一切，却是难于登天。
  过了良久，张温才重新打破了沉默，“燕大人准备回中京了吗？”
  “不，走之前我还得再见一位朋友，”燕归然收回了思绪，又想了想补充道，“真正的朋友。”
  ******
  赤沙岛泛红的沙滩上，燕归然和常猛席地而坐。海还是江南的那片海，不过这片大海曾经的主人，盛极一时的黑龙岛海盗已彻底覆灭了。
  “常大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继续在这赤沙岛当“海匪”吧，有我在，也能保周围几个村镇的平安。”常猛的眼里满是坚毅。
  “黑龙岛海匪已灭，倭奴也没了藏身的地方，行侠仗义虽然畅快，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燕归然十分真诚的说：“常大哥不若随我从军……”
  “燕兄弟，我听说剩下的三大家族虽然被你抄了家，可人却都跑了？”常猛问道。
  “是。”
  “黑龙岛虽然被剿灭了，但只要江南的家族势力还在，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黑龙岛。”
  燕归然沉默不语。
  “等这大海上彻底太平了，我就回去接着当渔民，到时再讨个漂亮姑娘作老婆，生上一堆娃娃，给他们讲他们的老爹曾经也是纵横四海的大英雄。”
  “常大哥说的漂亮姑娘是小海葵吧？”既然常猛已经做了决定，燕归然也不再勉强，开始如兄弟般的调笑道：“老牛吃嫩草，常大哥可要注意身体喽。”
  “你这小屁孩，懂什么，滚滚滚。”常猛的脸已如海上的夕阳，赤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