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作者:
紫陌云伊 更新:2021-10-10 16:37 字数:5550
因次日越帝要于宫中设宴招待陈国使团众人,慕容青枫、林则宁均在赴宴的名单上,两人并未在宁国侯府久留,午饭后小谈片刻便告辞回去了。
林则平等三人将夫妻两人送至门口,林则宁犹拉着林则静的手殷殷叮嘱:“有什么事你尽可叫身边的人来王府传个信,我得空必然会回来。”慕容青枫见他们兄妹间依依不舍的情意,便开口道:“最近事物繁多,我府里是一刻也离不开宁儿的。励之回来,拜访的人定是不少,旁的不说,那些少年时的好友总要见上一见,且好好休养几日,待这段时间过去,我再陪宁儿来小住。”
“将军且回屋里稍等!”
“你这奴才好不知礼,那边站着的可都是亲戚,我如何不能过去说句话?”
正在道别的几人听到门房那边传来争执的声音,不由的齐齐朝那边望去,一个身着紫袍的年轻人正努力的想要越过门房的阻拦,见吸引了他们的目光,连忙满脸堆笑着朝他们招手,“表兄……”
林则平扭头催促慕容青枫和林则宁道:“你们回去吧。”
难得见到清雅淡然的林则平露出厌恶的神色,林则宁心中好奇,却也不多问,跟着慕容青枫上了车。林则宁并不记得侯府有这么一门亲戚,林氏人丁稀少,更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家,想必刚才那人多半是硬攀扯上来的,且人品为大哥不喜。马车驶动,林则宁从帘子缝隙瞧见那紫袍青年已经成功越过门房,走到林则平等人面前笑容满面的打千,垂下头的目光却在往他们马车上瞟,似乎颇为遗憾。“刚才那人是谁?”
慕容青枫拉下帘子,“辅国将军府的那个。”眼中透露出不屑,“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宁儿不记得了,但是以后遇见他们府上的人可远着些,别被缠上了。”
在东越,辅国将军有两种,一种是宗室降级世袭的爵位,没有实权,另外一种是军中将领的封号,有实打实的军权。看那紫衣青年的模样,第一种的可能性颇大。林则宁突然心中一动,“是原庄郡王府过继的那一个?”
“就是他!”
林则宁了然,难怪堂堂三品爵,连门房都对他不假辞色。这辅国将军原是宗室旁系庶支嫡子,因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十分乖巧被庄郡王过继,并请封为世子,原本是为了让唯一的女儿怀安郡主以后有个依靠,庄郡王夫妇健在的时候那人还十分乖顺,谁知道等夫妻二人一病倒,这人就露出本来面目,不仅将亲生父母接到府上,还以“怕耽误姐姐花期”为由打算将怀安草草的嫁出去。庄郡王夫妇气怒之下病情加重,偏生王府里的一应事务都已落到世子手上。怀安暗中派人送信给宁国侯府。恰好林则平的舅舅舅母带嫡子王琰进京,王琰曾对怀安惊鸿一瞥,心中有些好感,听说此事惊急之下露出几分真心。林则平当机立断,请父亲说和,定下王琰与怀安的亲事。那过继的世子不乐意怀安有那样的靠山,但也不敢得罪了宁国侯府,只得息了心思。怀安在热孝期出嫁,姐弟二人彻底撕破脸皮。世子丢了面子,后来更是没能承袭郡王爵,心中对怀安郡主和宁国侯府恨极。
“自庄郡王夫妇过世,宁国侯府已经与那边断了来往,他现在登门做什么?”林则宁这么问,心里却也明白,这人没有在朝中当差,只有个虚爵,京中勋贵不齿这人行径,大都不愿与之往来,三品的爵位在京中不算低,但如今府里的形势是连那末等的爵位人家也比不上。而反观宁国侯府,如今一门双爵,又有一女为皇子妃,一女为公主伴读,可谓荣耀之至,那人会贴上来也不算意外。
“放心,这等小人,勉之、励之不会与他往来的。若不是父皇、母后没空搭理他,这几年还算老实,早撸了他的爵位。”慕容青枫冷笑,“我听说他去年底出孝,那边自封的老夫人好大脸,给各家夫人小姐下帖子,想要给他相看亲事,没一个人愿意理会。”
林则宁听他这话心中暗道:这人活该!又觉得慕容青枫尽关注这些内宅事物有些不像样,便道:“王爷这话可别在外面说,让人听见像什么?”
慕容青枫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笑道:“我哪里专门注意这些了?还不是苏昊宇,那老夫人竟然也给他母亲和姐妹们下了帖子,他心里气不过跟我抱怨我才知道的。”
林则宁点点头,“可见一个人立身处世,‘仁、义、礼、信’是当坚守的,失了底限,即使位高权重,也终有一日要跌下来,即使金银满仓,也终有一日耗尽不复。”
“宁儿说得很有道理。”慕容青枫安静了片刻,状似无意的说道,“我听说宁儿幼时多病,几乎足不出户,而林康元跟着林二习武,是个粗鲁惯的,怎么叫你们一起玩耍?”林康元是老宁国侯收养的士兵遗孤,跟着林则平和林则安一起长大,在军中是林则安的副将,这些慕容青枫是早就知道的,今日听林则安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林康元还与林则宁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是他不知道的。再一想,不能排除老宁国侯有撮合两人的心思,否者他手下战场遗孤多得是,怎么就重点培养林康元了呢?这猜测简直是把他倒栽葱式推进醋缸,从里酸到外。
林则宁岂会听不出慕容青枫话里的醋意?于是故意说道:“我不记得了,要不回去问问林妈妈和绿柳?”
我作甚提起这个?慕容青枫内心几乎要捶胸顿足了,本来宁儿什么也不记得了,这要真让林妈妈和绿柳帮忙回忆起些什么,难过的不还是他?“算了,我就是好奇,不用专门去问,他虽冠了林姓,到底是外人。”他觑着林则宁的脸色,没有因为“外人”两个字露出不虞来,当下放心许多,心中暗道:宁儿是有分寸的人,我该相信她!
第二日早朝上,越帝接见了陈国大皇子及西华公主为首的陈国使团。陈国土地贫瘠,大部分地域常年为雪冻之地,民风彪悍,使团一行人往文华殿中一站,即使是其中身材偏于纤瘦的西华公主也比大部分东越文官显得硬挺些。
陈国大皇子陈景煜身材高大魁梧,一张俊颜如同刀砍斧斫,线条硬朗,却不显粗鲁,虽是战败求和的一方,但是他的表情始终很平静,既没有谄媚讨好,也没有屈辱不甘。
“我国国主有言:愿与陈国缔结婚盟,通商往来,世代交好,和平共处!”
越帝心中十分高兴,自他登基以来,北境就没有平稳过,如今的大胜却也不会让他昏了头脑,目中无人起来。陈国的国力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发动战争,东越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嫁娶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即便牺牲一个皇室贵女又何妨?
“和平共处是两国百姓之幸,惟愿贵国主心始终如初!”越帝细细看完陈国国书,命首领太监将国书交给文武百官传阅。
传到慕容青枫手中时,几位已经看过国书的重臣开始就其中的内容提出疑问或异议。慕容青枫一边听他们议论,一边浏览国书。陈国作为主动请和的一方,送来的礼物不过是些牛羊毛皮之类,藩镇土地、金银、马匹一样也没有,可谓寒碜。但是越帝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对方主动认输了,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胜利的是他东越帝。
“贵国所提互市、通商等条款还需详细商议,非一时三刻能拟定。大皇子与公主远道而来,朕将于含章殿设宴,为贵客洗尘接风。”
“谢东越国主!”
因为陈国使团中西华公主的存在,故而接风宴中才有女眷。
场中歌舞不断,各种美味珍馐如流水般送上宴席,越帝心中高兴,频频举杯,众人也随之,一时间,宴席上觥筹交错。
“公主远道而来,还请满饮此杯。”瑜贵妃最近宫中得意,风头正盛,连皇后也让她三分,不禁有些忘形,越过皇后直接向西华公主举杯,“尝一尝我们东越的美酒如何。”
西华公主端起酒杯,淡淡一笑,“多谢娘娘。”也不看瑜贵妃,直接一饮而尽。
瑜贵妃凤目中闪过一丝恼怒,想到益王的叮嘱,又压下怒气,一瞬间恢复雍雍华贵的笑容,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都泛白了。
皇后全程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不已。
林则宁对皇宫没有任何好感,也不喜欢虚与委蛇,但是宫廷宴会不是她想不来就能不来的。顶着满头的珠翠,她只觉得脖子有些发酸,看着宴席中那些穿金戴银的夫人小姐,她就发自内心的佩服。
“怎么?不舒服?”慕容青枫轻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头上的东西太沉了。”
慕容青枫的目光移到她的发髻上,一支镶红蓝宝凤穿牡丹步摇,一支镶彩牡丹花钗,一对金玉蝴蝶钿,蝴蝶钿上各垂下如米粒大的串珠流苏,末尾是一个水滴形的坠子,恰好垂在两侧耳畔,所以,即使没有带耳坠也不显得突兀。他这个王妃啊,素净惯了,平日里不出门的时候也不过在发髻上插两支发钗或者珠花,手钏、玉佩一概不戴。如今不过稍一打扮,便觉明丽不可方物。慕容青枫的目光接着又在宴席中的女眷头上稍稍掠过,对比之下,林则宁的装饰真算不上多,比如对面的某位夫人,头上被各种发饰妆点到几乎看不见头发,手腕上还戴着三四个手镯手钏。
“等会儿我帮你悄悄取两件下来。”
周围都是人,林则宁怕被旁人听到,便压低声音道:“别,我就是不习惯。”就连有“巾帼女杰”之称的陈国西华公主,为了不失国之气度,也穿上了宽袍大袖的曳地衣裙,头上戴着花冠。“你不知道女人在穿着打扮上十分关心,眼光也毒,多出来什么,少了什么,一眼就看出来。这宫里多少眼睛看着,不比家里,还是少生些事吧。”
陈景煜看着东越君臣个个明明心中狂喜却偏偏压抑着又压不住的样子,内心尽是嘲讽,却也觉得悲伤,君主不辨亲疏,奸后佞幸当道,天不佑大陈,灾祸连连,否则,以陈国男儿之豪勇,铁骑之威赫,何愁不能从东越肥沃的土地上撕下一块肉来?即便如今被逼迫着请和,他也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失败了,他在心中告诉自己:暂时的避退,让民生休息,降低东越上下的戒心,总有一日,他要带着陈国的勇士跨越东越北境的防线,让这群孱弱的东越人在陈国人的马刀下瑟瑟发抖。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落在那两个容貌相似却气质迥然不同的人身上,双眼微眯,如同两弯锐利的银钩,要撕破东越北境防线的首要任务,便是除去林氏。
听说东越皇帝是个多疑的人,陈景煜端起酒盏,冲着林则安的方向举杯,高声道:“威远将军在战场上的勇猛素来为人敬仰,在北疆威名赫赫,无人能匹,本王与将军战场上神交已久,如今和乐情境,怎可不痛饮一番?”
话音未落,场上除了舞女水袖划破空气的声音和靡靡的丝竹金石之声,再无人声。众人的目光在陈景煜和林则安身上来回转换。
林则宁心中一惊,林氏本就被越帝所忌惮,这陈国大皇子的话看似句句夸赞,却又句句诛心,只是不知二哥能否应付。
只见林则安端着酒盏站起身来,表情严肃,语气刻板的说道:“大皇子过誉。”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又道,“某不善饮酒,不便多饮。”
久经沙场的北境统帅不善饮酒,这话说出来恐怕没人相信,但是林则安就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出了口,让人不禁又怀疑起这话或许是真的了。
陈景煜脸色变化只是一瞬间,他大笑着说道:“我国无论男女老幼,均以海碗盛酒,端地是痛快。只是不想将军身为陈国军中之首,竟然不善饮酒,这还是头一回听说。”
林则安似乎没有听出陈景煜话里的嘲讽,认真的看着他问道:“酿制酒醴颇费粮谷,难怪数月前大皇子手下大将被俘言及陈国粮草不济。”陈国土地贫瘠,可种植粮食的地域有限,偏偏国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好酒之人十之八九,因此陈国才会对肥沃的东越土地如此觊觎。因为粮草不够而战败是陈景煜心中的痛,如今偏被林则安提了出来。那被俘虏的是个校尉,当时被北境军中审问人员一激,破口大骂:“若不是粮草不济,英勇的大皇子殿下怎会让尔等鼠辈讨得便宜。”如今被林则安一说,倒像是那校尉叛变了一样。
不等他反驳,林则安又道:“半年前北境城中混入几个逃难的陈国百姓,口口声声求‘北境王’救苦救难。”
众人听见“北境王”三个字,心中都是一惊,忍不住偷偷去瞧越帝的脸色,只见越帝端着酒盏,不见喜怒,让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林则安继续说道:“须知东越没有哪一位皇族受封‘北境王’,想必是陈国百姓走错了方向,认错了人,这陈国事无论如何也不该求着东越人去‘救苦救难’。”换句话说,与其求人,不如将酒戒了。至于喊出“北境王”的人是不是陈国百姓,在这个时候,林则安说是,那他们就是。无论陈景煜如何反驳或者解释,都显得欲盖弥彰。
越帝或许不会相信是益王的人设计陷害林则安,但是他一定会相信这一切是陈国的阴谋。
林则宁心中安稳,看来二哥并不是有勇无谋之人,也是,有林则平这样一个兄长,耳濡目染之下,又怎么可能会是坐以待毙之人?
这时,西华公主开口道:“久闻东越宁国侯府林氏之名,西华长居陈国西北边境,一直渴望有幸能得一见,今日得见,宁国侯与威远将军果然是人才一表,更听说二位均是文武双全之人,西华甚为钦佩。”
林则平与林则安同时拱手道:“公主谬赞!”
许多人心中暗暗猜测:这西华公主到来明显是为了和亲,听她这语气,莫非是看上了林氏兄弟中的一人?
西华公主微微一笑,目光几不可见的在林则安身上顿了一下,便转头向越帝道:“本宫一路行来,见沿途百姓安居乐业,可见国主乃仁义明君。西华敬国主!”
越帝心中高兴,举杯一饮而尽,“公主过誉。公主抗击外族之名朕亦有所耳闻,实乃当世之奇女子!”
至此,由陈国大皇子带来的不虞告一段落。看着陈景煜泛冷的目光,林则安心中暗暗冷笑,幸好他在兄长的提醒下早有准备。早上散朝后,他们兄弟二人一起回侯府换衣服,准备赴宴。
“大哥为什么叫我上车?”林则安身为武将,原本是该骑马的,但兄长却在半道上叫他上了马车。
“林家现在看着是烈火烹油,煊赫非常,可若是这火燃得太旺,也并非好事。”林则平看向林则安,“在你回来之前,有人在朝堂上说你有什么‘北境王’的称号,被齐王狠狠反驳了,但终究在皇上心中留下影像,你大胜归来,我担心有人重提这话,引起皇上猜忌。”
听到“北境王”三个字,林则安知晓利害,面色变得十分严肃,不过他本来就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严肃也就是眉峰聚起,“我在北边也听说过,一有人传就立刻压了下去。”
“也不必过于担心,清者自清。”林则平笑笑,“宁国侯府屹立百年,也不是几句流言就能打倒的。不过能少些麻烦最好。”
“大哥突然说这些,是又有谁要造谣的苗头?”
林则平不答反问:“你和陈景煜对手多年,认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则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是个劲敌。”
“性格呢?”
林则安认真想了想,“坚毅,冷静,能屈能伸。”
“那你觉得他是个会从心底轻易认输的人吗?”
林则安表情一肃,坚定的回答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