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居。
  鱼浅里的鱼儿换了一拨又一拨，窗前的花树开开谢谢，戚启墉鬓角染霜，长髯也花白了起来。
  回忆自己的大半生，艰辛困顿有时，荣华富贵有时，接连不断的挑战，越来越大的野心像一根绳子狠狠拉着他往前走。
  腿脚渐渐不利索了，那就乘轿。睡眠质量下降，那就调养身子。精力不支了，那就多将钱庄的事务交给戚青出去打理。
  他只知道自己还有目标没有完成，还有官场的关节没有打通，还有商场的敌手没有征服，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老了。
  或许是他对儿子们的要求太高了，以至于在他看来儿子们始终是没有长大成熟的孩子，这种心理上的距离战胜了时间，让他误以为自己还能领着儿子们走上好久好久的路。
  直到戚即安彻彻底底地脱离了逢昌钱庄的事务，戚启墉才意识到他的重要性。
  戚启墉一直防着戚即安，却又不舍得荒废他的才能，因此总是将一些难以成功的、刁钻甚至带着危险的任务交给戚即安去处理。
  凡是与黑道相关的事务，戚启墉会暗示戚青出去寻求戚即安的帮助。他将戚即安视作保护戚青出的盾牌，当时以为这样的决定实在是两全其美。
  而现在...呵，真是太讽刺了。
  戚青出的办事能力做副手绰绰有余，可要他完全地承担起钱庄的运营事务并妥善地处理好官商之间的联系并不容易。
  因此戚启墉从会从侧面协助他，除了戚即安不再介入戚家的生意外，逢昌方面理应没有发生什么巨大的改变，然而这半年来钱庄出现了巨大的亏损。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几个大客户不再将钱财存储进逢昌钱庄，而数家向来与逢昌联号的钱庄也提出了终止合作的意向。
  是有什么风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戚启墉曾经派管家暗中去查。
  陆巡抚东山再起，后台依旧强硬。逢昌与滚滚钱庄的敌对状态目前没一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毕竟同行之间相互泼脏水的例子并不少。
  市场上也没有什么唱衰逢昌钱庄的信息，相反还因为穆因音的关系对戚家的评价得到了不少改善。
  自己养大的孩子究竟是忠是反？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从戚启墉的脑中消失过，可始终无法做出判断。
  “爹。”一直候在书桌边的戚青出发了声：“如果当初我们能早些将因音带去月洛村，或许狄州城内这些事就不会与她有关了。我...想去京城找她和即安。”
  “你不能去，你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突然地赶往京城，盲目地前往只会再添麻烦。”戚启墉一语中的，戚青出根本不知道其中关系的复杂，且他身上还背负着继承戚家的责任。
  “那爹爹你知道是吗？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决定瞒着我是吗？”
  戚启墉一愣，他没有想到戚青出会这样问。
  “如果你还在希望我能继承逢昌钱庄，那你就错了，因为我并不是最适合的人选，即安才是，这一点我相信你也很清楚。如果你希望我能为戚家留下血脉，那你更是错了，我与漪然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可青出与因音对彼此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他们两个才是...”
  “够了！”戚启墉无法反驳只能搬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来威慑。戚即安和穆因音对戚家越是重要，越是证明他自己的决定错得离谱。
  “你还是继续给我顾好逢昌钱庄的生意。找人的事，让韶堂去吧。”
  “韶堂？可他只有在很小的时候跟着三太太去过一次京城，对那里的人与事并不了解，而且他在狄州都能闯出大祸来，若是到了京城...”
  “我会让三太太同他一起去，蓼青是京城女子，也有好多年没有回去看看了。”戚启墉万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清欢楼里的凶杀案与韶堂多少沾着一点关系，可终究对方要对付的人不是他。我听说万路镖局的人最近在京城频繁出没，到时由韶堂与蓼青前去京城观察一番，同行时带上我们从万路镖局雇来的护院，在安全上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戚青出听完戚启墉的解释，稍稍宽了心。虽说戚韶堂很是贪玩，可在戚家里还是很听三太太的话，主要是三太太平时管他管得少所以骄纵了他的性子。
  若是三太太多去揽香居走走，多关心一下韶堂，说不定也能成为管理钱庄事务的好手。
  “只是三太太在戚家已经不常走动，喜欢一个人在屋中，她会愿意离开狄州吗？”这是戚青出心中的顾虑。
  “京城是她的家乡，她会想要回去看看的。”戚启墉解释完当即离开在湖居想往三太太的住所去，只是在走出院门时怔了一怔，险些回忆不起来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对。
  ******
  戚家一共有两个佛堂，一个在戚老太太的长挽苑中，另一个就在揽香居的不远处有一个十分僻静朴素的小院，那儿就是戚家三太太孟蓼青的住所。
  揽香居浓重的香味隐隐飘散在没有花木种植的小院中，这个院子里没有丫鬟，没有题写着院名的匾额，远远看去简直和穆因音曾经住过的木屋差不多。
  戚启墉放轻了脚步，抬眼瞥见院墙边斜放着一把扫帚，打湿洗净的抹布整齐地晾干在灰色的石块上，这儿一切扫除活儿都由三太太一个人完成，就连每日的素斋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是谁来了？”一个空灵婉约的声音幽幽响起。
  可能是院子太静了，已经放轻了脚步还是被听见了。
  “蓼...蓼青，是我。”戚启墉很久没有对着三太太喊出这个名字了，喉咙中发着涩。
  漏风的门吱呀地推开了，一个十分清瘦的女子低着头走了出来。
  戚启墉记得上次见到她还是在戚家庆贺陆巡抚官复原职的晚宴上，想不到一段时间没见，她又瘦了许多，该不会是身子不适吧。“你...”
  “我一直都过得很好。”
  “好...”
  孟蓼青并没有邀请戚启墉走进屋子坐一坐的意思，她轻轻收起石头上的抹布，依旧低着头说道：“院子里没有桌椅，委屈老爷了。”
  戚启墉将衣摆一撩，缓缓坐了下来。春天已至，不过石头还是沁凉沁凉的。“我记得你以前想要回京城看看。”
  “是的，老爷。不过那是在十年又两个月之前了。”
  那时戚启墉断然拒绝了孟蓼青的请求，想不到她到现在还把时间记得那么清楚。